泰拉旅者·人间旅（终）（莫斯提马X博士）（糖）
前往拉特兰总要付出点代价。
比如现在，博士就拖着一箱行李前往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物是人非的景象。
曾经热闹的办公室现在空无一人，除了自己的办公桌之外什么也没剩下。吧台积灰，如果仪器什么的都在博士兴许还能给自己倒上一杯鸡尾酒享受一下，不过凯尔希早就把它们扔到不知何处去了。地板上的那些纸箱还安放在原来的角落，甚至连拆开都没有拆开，用胶带完好地封存着，里面大概还是他旅行前的那些物件。
博士的办公室永远是在四楼，从窗外看去，便是甲板外远方的天际——方舟舰是靠能源驱动的小型移动设施，与移动城市相比的小型——云层依依攘攘地挤在窗口旁，看着曾经这里的主人回归，轻轻飘过的棉花糖向他问好。
蓝色的天际线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随后是蔚蓝的幕布如瀑般盖下，淹没了整艘船只下降在泰拉上空。鸟瞰下方，海天一线的绘卷出现在博士眼前，偶有几只海鸥飞过上空，叽叽喳喳叫着觅食。
那个摇椅还在。
博士放下肩膀上的重担，一屁股靠在垫子上。
他只觉得双眼发昏，一股超脱现实的昏迷感向他袭来。
是因为自己即将离开这里而导致的不真实感，还是某种神秘的紧张？自己决心已定，本应该坦然接受才是，为什么现在却是这般情况？
他站起身，想找莫斯提马谈谈。她以前会在甲板上出现，轻轻摇摆的海风拂过她的发丝，吹起蓝色的狂澜；她总能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回头致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可那里没有她的身影。
于是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莫斯提马去找凯尔希了，怎么可能出现在甲板上？自己未免太过多虑。
他翘起二郎腿拿上自己最爱的某本文典读起，要打发时间果然还是看书来的好。顺便从包里拿出一袋速溶咖啡，往杯中的热水放入涤荡，那棕色的味道混合廉价的香味慢慢浸入他的皮囊，透过杯子外的暖气和水汽给予博士皮肤上舒适的快意，像是下午三点的那杯咖啡般惬意。
看会书吧。
莫斯提马走在这艘方舟舰上。
旅行过的地方很多，让她对于景物有些健忘，绕了三拐才找到了凯尔希的办公室。那里仍是一样的味道，消毒水与一股子医药水的刺鼻味扑面而来，就算是关着门也能闻到。
莫斯提马想着，她和博士离开多久了呢？这三四个月的时间明明如此短暂，像是白驹过隙一袭绝尘，却也仿佛长得如同银河延展，只是身处于宇宙的中心，并不知道它的漫长。
也许是自己的时间感又失调了吧，莫斯提马拿着两柄法杖，紧紧抓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上法杖去面对凯尔希，绝不是因为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与对凯尔希的不信任，现在的和平盛世，凯尔希没必要对自己刀剑相向。
她没有情感，也无法解读出自己现在那死死抓握着法杖的行为究竟代表着什么，只能草草解读成缺乏安全，可想她这样无牵无挂，却又过于强大的人，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感到不安全？
她想不透，也不想要继续思考。伫立在门前太久了，她却下意识地不想要推门而入，仿佛一旦开启就会破坏什么似的；那样的畏畏缩缩不像是莫斯提马。
于是她重整旗鼓，轻轻推门。
眼前是阿米娅与凯尔希，她正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她，背后的医疗器械还在咿咿呀呀地运转。
她们好似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似的，早早等待在了莫斯提马的面前，一声不吭。
“哟，凯尔希医生，阿米娅妹妹。”
她向来不注重过度的礼节，随意找了个椅子便坐下了。
直到面见凯尔希的一瞬间，她还是牢牢抓住她的法杖，怎么也不肯放手。
倒是对面的凯尔希格外放松，只消得看着莫斯提马的手上动作，便轻哼了一声。
“阿米娅，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她说。”
“哦...好的。那我去看看药房的运转...”
成长到现在，阿米娅也能独立处理不少事务，对于每件事情也有着她独到的判断。她选择了顺从，也就意味着她也同意凯尔希与莫斯提马两人好好谈论，自己只身退出，留下整间白色的房间交给两位。
门扉砰得响起，阿米娅的脚步远了，凯尔希才沉默着站起身，指指莫斯提马手中的法杖。
“没察觉到吗？”
“什么？”莫斯提马显然没有听明白凯尔希的意图。
“...算了。我直接说明吧。”
她翡翠般的眼睛里，正对着那浑浊的蓝色。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直到你作答为止，我才肯放你们两个去拉特兰。”
“这不是你想不想放我们去的问题...”莫斯提马抬着下巴。“神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时限一过，大家都遭殃。”
凯尔希按兵不动，她只是仍然在调配药剂，那泡沫顺着火焰燃起，一跳一跳地冒出液面。
“赌上那家伙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你也要想清楚这两个问题。”
莫斯提马读得懂，凯尔希的眼睛是认真的。
“我是无所谓...只是，要拿全泰拉大陆陪葬，还要把你们公司的名声搞臭，这可不太好。”
“本来就是为了博士和阿米娅的愿望才建立的自私产物，没什么臭不臭的。”
凯尔希抽抽鼻子。
“第一个问题。你为了什么旅行？”
“工作。堕天使的工作。”莫斯提马顺口答出。
“堕天使的工作是什么？”凯尔希寸步不让，紧紧盯着莫斯提马的眼睛。
“带博士前去接受神的惩罚。”
莫斯提马握住法杖的手猛然攥紧，仿佛那柄法杖要滑出手中，掉落到地面，再也无法拿住。
“为什么是博士要接受神罚？”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再说一遍。”
她要问的不是事实，而是莫斯提马那灰死的心。
“首先，博士在巴别塔时期就研究出了神的秘密，得出天灾其实是神降下的惩罚，只为限制人的发展而已。随后他便发现了源石的秘密，也就是那区别于源石技艺的，类似于神的恩赐的力量，是神给予的能力。”
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波澜。
“随后巴别塔便被神覆灭，而博士则被选中拥有了那样的空间技艺，成为了神的下属。就在这个罗德岛，我则是循着他的能力找来，却被他要求面见神一次，毕竟我是神最信赖的堕天使。所以我答应了，带着他前往拉特兰。”
泛起泡沫，翻卷这水花。
“他和神之间聊了一阵。他提起自己以前运用知识想要结束矿石病的发展，却发现之所以矿石病如此严重的蔓延，很大原因是因为各个势力也发现了源石的潜藏能力，于是不断人为制造感染者传播，希望能出现被源石选中的那种能力者作为武器。而他们之所以能知道，也正是因为博士的那篇有关于源石的论文被乌萨斯掌控，并且流传到了各个地方。这是人类贪婪的罪，也是神最为愤怒的事情。所以他提出...”
那湖面波涛汹涌，浪卷层云，天幕暗淡，风卷残云。
“他提出独自一人承担下全部的罪恶，从他开始，也从他结束。他向神申请了四个月的空闲，期间将源石病全部消除，四个月后一定回到拉特兰，接受他的惩罚。那惩罚便是永恒反复地染上源石病，看着自己成为源石，然后又变回原样，直到重复的次数与泰拉大陆所有感染者的人数相同。”
“神同意了他的要求。”
莫斯提马不知道，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扎入自己的手中。那两柄法杖被她用力箍在手心，怎么也放不开。
“我不是在问这个。”凯尔希撑开上臂架在桌上，“知道为什么那家伙要申请四个月和你旅行吗？”
莫斯提马摇摇头，她对此毫无头绪。
“接下来的问题。”凯尔希换了一边，挨着桌角坐下。“你觉得博士为什么要挑你旅行？”
沉默。
莫斯提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本身就是旅者，她原以为博士只是希望找个旅伴，好让自己的旅行不那么落寞。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现在只剩下力量了吗？这个抓住法杖的举动，是你在依赖它的证明。”凯尔希看着她手中的法杖。
“但是习惯黑暗的人，未必能习惯光明。好好考虑吧，博士究竟为何要跟你一同旅行。”
“因为我爱她。”
博士坐在摇椅上，轻松地讲出了这句随着咖啡暖气飘摇直上的话语。
阿米娅手捧文件，抱于胸前——看来她并不是为了什么检查药房运转才来的。
“那就无需多言了...”阿米娅垂下眼眸，看着杯中的咖啡。
“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呢？”
“长大了啊，阿米娅。”博士起身，拍拍阿米娅的脑袋。
“唔...这样会长不高的...”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吗？我想在自己走前，给她留份礼物，好让她今后的旅途不那么寂寞吧。”
“可是这份礼物未必为让她过得更好...”
关于情感，阿米娅最有发言权。
“如果博士给予她情感的话，说不定就会催生出悲伤这类负面的情感，对于很久没有受到自发情绪的莫斯提马姐姐，可能会让她更痛苦。”
“这就是旅途啊。阿米娅。旅行的人，有像我这样的，追寻着最美的风景前往，不在乎其他任何瑕疵与阻碍，从石头缝中捞出黄金的旅客。也有像她那样，失去了一切，徒留下力量行走在人间，直到看淡了这一切而无趣，从那风景中填补着唯一一点趣味的人。”
博士转过身，面对着阔别的办公室再次作别，那金黄的阳光洒在摇椅上，却是安稳地晃着，仿佛过去的他仍然在这个地方，喝着咖啡，安静地看书。
“人间疾苦，对于像她那样的人间旅客来说，是最新鲜的风景啊。”
“这就是您要给她的礼物吗？”长长的兔耳朵垂下。“明明还有更好的方式...”
“我是旅客啊，阿米娅。我是一个自私的旅客而已。既拥有不了，也无法拥有，若是向她表露了我的心境，恐怕才是真正的痛苦。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多感受感受他人的悲痛，无论是带她前往过去能天使姐姐待过的地方，还是前往拉普兰德的墓前，又或者是和企鹅物流碰上，全部都是为了唤醒她心中死去多时的情感，那色彩鲜艳的情感光辉，是这人间最美的景致。”
他是寻景之客，在人间的地图上找到自己最热爱的部分，便直直往前冲去，其他的风景一概不顾。
莫斯提马是觅景之客，她漫无目的地在地图上游走，寻找着能够吊起她兴趣的某个风景，最后厌了再换过眼目。
觅景之客快要巡完所有景色，就需要新的景色填充；而内心世界这块方土，拥有无穷的风景。
博士打算将这打开情感洪流的钥匙，当作礼物送给莫斯提马。
阿米娅彻底理解了博士的思虑，便是轻轻一点头，对他微笑。
无需多言，感受即可。
“他就是这样的人。循着目标前进，其他的东西，统统不管。”
凯尔希说完，喝上一口苦咖啡。
“你有接收到他的讯号吗？还是仅仅只依赖着那手中的法杖施展的时间能力，便作为你在人间旅行的手杖？”
莫斯提马一言不发。她卸下了脸上的伪装，这还是第一次她由衷地思考起来。
“算了。等到那个时候，别后悔。”
凯尔希悄悄拂过自己的眼角，帮莫斯提马打开门扉。
“快到了。拉特兰。”
堕天使像是落败的战士，拖行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向门外离去。
密密叠叠而成的烟雾笼罩着整间实验室，在莫斯提马关门的瞬间，仍然看不清凯尔希脸上的表情。
“到了。”
博士重新背起包；旋即又放下。
这次不是去旅行的，这次是去离开的港口。不需要这些行李了。
那破旧的背包被他放在房间中，随着纸箱一并关在办公室里；落满烟尘，灰烬密布，门被他自己锁上，连同钥匙也放在里面。
从此以后便是分离，博士注定的命运，仍是要接受的。
“怎么了？”
莫斯提马从凯尔希的办公室走出，听闻博士的声音，却不敢与他对上眼睛；博士看着那双蔚蓝，他知道他的礼物要送到了。
“不...没什么。”
这是什么感觉？莫斯提马从未感受到过，或是很久以前就已经遗忘；那种坠入深深谷底，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触，让她死死握着手上的法杖。
“走吧。”
走在拉特兰的宫殿里，前方就是敞开的大门。若是走向那深沉的门中，在后面等待他的便是地狱般的景象。
“所以...我们就此分别了。小莫。”
博士笑着踏出一步。
“再见。”
莫斯提马还是用着自己最擅长的那副笑脸，却怎么也对不上博士的眼睛；躲躲闪闪的蓝瞳下，是她浑浊的心灵。
“嗯。再见。”
博士看着她握住法杖的手，慢慢伸向她那攥紧的手指；轻轻打开后包裹，他的温暖透过指尖传递向莫斯提马的身体，如同跃迁过千山万水的柔情，却又是放下后的执着与伤感。
“我走了。今后的旅行，也希望你能享受在人间的这趟行程。”
他没有选择嘴唇，而是额头；寄托着他的情感与思念，轻轻吻上她的蓝发，就像深沉地亲吻大地与天空，在海水中遨游，在银河上笑看宇宙的宏伟，嘲笑着他们不过是两个过客而已，那巨大宫殿里的十字架像是在审判他的罪恶，也是在鞭挞她的灵魂。
她一下想通了凯尔希和德克萨斯的话语。
看着博士慢慢松开手，向着门的那侧进发，头也不回，她久违地理解了那种情感。
是无力，是留恋，是不舍。
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宫殿的十字架凝望两人，沉默不语。
是啊，他的礼物就是这趟旅途啊。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心中的洪流，填满莫斯提马空无内心的一角，那向前走去的身影，和某个红色头发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然后，她的心逐渐充斥着，飘扬在天空中，脱缰野马般驰骋在她内心的草原，宛若天空的宫殿，摧毁殆尽的世界下满是疮痍，唯有那一片世界尽头的草原，微微摇摆着它的绿叶繁花，天空是她的眼睛中的蔚蓝，她知道了博士在脑中追寻的那片天空原来就是自己，在那一刻，世界崩溃。
她明白了，她躺在平原上，她矗立在宫殿里，她站在门前，她前往任何地方，无处不在，却又不在一处。
她明白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法杖，那法杖顶端的光辉被巨大的十字架压制，看不清任何一点微光；她失去的不只是力量而已，就连刚刚要获得的情感也一并喷涌而出，她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慢慢体会其中的咸淡——
情感就是这样的物件，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感受，就够了。
他半身已经进入了门中。光芒就在他的眼前消失。
莫斯提马持续不断地释放着法术，却做着最后的一丝挣扎；她的眼中，是灵动的闪光，她的眼中的天空沸腾，大海翻浪，那悉数脉弦一直连通到她的心脏，用力震颤着她的灵魂。
“你要抓住他吗？”
“这是他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她收到了，他却走了，头也不回，是那样的讽刺而无力。
门陡然关上。
就算是时间静止，也留不住他的离去。
于是她起身，走出了那个宫殿。
她的眼中，见证着一切，注视着一切，欣赏这一切；
那是维多利亚城市的红砖墙瓦，烙下的是她的典雅高贵。
那是乌萨斯寒风中的酒酿醇厚，喝下的是他的一诉衷肠。
那是卡西米尔森林的垒砌营火，照亮的是她的随性而行。
那是汐斯塔城市中的音乐之声，响彻的是她的始末之歌。
那是叙拉古远郊中的墓碑上空，飘扬的是他的觉悟之初。
那是罗德岛房间中的杯中云雾，绕行的是他的过往哀伤。
那是拉特兰宫殿里的庄严之门，开启的是她的全新旅程。
心的旅程。
他送给莫斯提马一段旅，一个吻，一个世界。
她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她哭了，笑容却拉扯着她的胸腔。
她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举起手中的法杖。
也好，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若是让她永远铭记下这令人兴奋，却又撕心裂肺的苦痛世界，就让她像那初生的婴儿，好好体会那个新的世界中的每个角落好了。
然后是你。
莫斯提马高举法杖，想让那天空中的他看见，顶端的那一束光。
那一天等我走遍了内心的每一块土地，只剩下你的时候，就去那片平原，在那个世界的终末等着我吧。
我会循着你的方向而来，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这就是人间旅客的心在述说的。
莫斯提马的旅程，没有终点。
某时某刻。
旷野的平原上，是青草在扬起沙土，土壤下的万物生灵仿佛透过这片草地讲述着一个个有关于自然的故事，像是在欢迎着某位新来的客人。
一位蓝色的堕天使。
她笑着走在草地上，如约而行，旅至此处。
天空是她蔚蓝的眼睛，她的发丝随风飘扬，如同这麦浪般的波动。
远处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转过头来，他戴着兜帽，一样笑着。
有些激动地迎上，堕天使在这世界的边缘，撞进他的怀里。
这回的笑容终于不再虚假。
“我回来了。”
两人在这片平原，相拥而吻；天空为他们祈祷，波涛为他们鸣唱。
旅客归家，万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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