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尼河边的米尧

张广天 著 她穿着一双镶银边的香木屐，这时顺势将脚抽出来，放到床上。布恩不小心就看见她的脚，趾甲和脚背上泛浮一层真珠的光泽。这光令他不镇定了，他在别处是没有见过的。他不由又去搜寻她身子上别处的光，颈项、肩背、胸臂间、指腕间，随处都有这光流泄出来，就像一切宝物的表面蒙罩的，有一种难以抵挡的光气，将人的心陷落进去，无法躲避。他不断告诉自己，青春的女孩儿应该都是这样子的，就连嫩芽的米尧也是这样的，难道九岁的米尧不比她嫩一些吗？是不是以前没有特别注意过，下次一定留心一下，或者有答案。然而，他的眼睛躲开去又转回来，总是不听他意志的支配。怎么能那么白呢？这时候，白，似乎成为一种罪的颜色，看一眼就犯一次罪，看一眼就看到了人家的私密。是谁在提醒他这是罪过呢？又是谁不停地扭转他别过去的脸要他注视呢？他感觉身体里有一只猛兽要蹿出来，他觉得自己快变丑了，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于是，他起身，离开床沿，走到窗前，故意只往外看。 “你不要离我那么远，你过来，跟我讲讲姬姗的事。”宋爰坐起来，将脚伸进香木屐，走到布恩身边，拉布恩到床上。

布恩只好回到床边，侧着身子，与又躺下来的宋爰说话：“既然她说要来，我就写信专门邀请她。我告诉她我一直没有忘记她。”

“我看见她的照片了，你在她的照片后面写了诗。”

“你去翻我厕所里的东西了？”

“是米尧请我上厕所，她像是请客一样地，非要我用用你的厕所。”宋爰笑起来，觉得这事很好玩。

“那些都是头脑发昏的言语，不算什么诗。”布恩有些羞怯，他以为他所写的都被宋爰看到了，其实他忘记了宋爰还不能连贯地读懂法语，“你不要去看那些东西，那都是成年人龌龊的心思。咳，人长大了可不好了，不如小孩子那么干净了。”

“我很高兴看那些东西，我就是怕我长得慢了。英色丽和曼雅都谈恋爱了，她们才十五岁，我都十六岁了。”英色丽是她的表妹，曼雅是她班上的同学。

“你不是有那个萨木尹吗？你们应该约会才是，不能老等着节日在各自家里见面。”

“怎么约呢？他也不来找我，我去约他吗？”

“他那么喜欢你，按说他应该来约你。”

“我们诗梳风不比你们大城，尤其大户人家的规矩可多了。”

“你下次见到他，应该暗示他。你可以说，家里他们买来的香水都不好，你不喜欢那些老熟的气味，你问他有新鲜气味的吗，他若说有，并拿来给你挑，你就故意说都不喜欢，说哪里哪里有你要的，说不如哪天让他领着去市场看看。”

“哎呀，说到香水，我其实挺喜欢你用的那种。你身上总是有好闻的味道。你让我闻闻好吗？”宋爰抬起下巴，闭上双眼，鼻翼即刻微微扇动起来。

不知怎的，这成为难以推却的请求，布恩便将头伸过去，探到她鼻子底下。她不由抬起双臂，将布恩的头轻轻拢在怀中。这一次布恩竟然没有看见任何白的东西，他觉得顺从女孩儿的请求是尊贵的行为。

其实米尧早就回转来了，此刻她正躲在门边看这一幕。她一手提着点心，一手紧紧抓牢门框，当看见布恩俯身凑近姐姐，姐姐陶醉地合上眼睛的时候，她有些站不住了。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那么舒服，为什么浑身暖洋洋的，像饮了酒一般，昏昏的，酥软的，那正是一块糖在杯中烊开了。

(选自《甘伯记》 张广天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