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之怒（bili特供版）

匹夫之怒，先是令其怒其之不怒，终而使其不能怒

我以前读过一些古句，一些总是模糊在一起：比如《战国策》的《唐雎不辱使命》一篇里面有说过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又说是什么庸夫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最后总结是“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大概是说不同水平的人，愤怒的行为和结果也是不一样的。后来又听说有一句叫“匹夫见辱,拔刽而起,挺身而斗,此不是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意思”，也是暗示那种受到侮辱就要动手动脚的人都只是“匹夫”。

不妨把以上说的那一类最低等的发泄叫做“匹夫之怒”，一看到这里，很多人估计就要紧张起来了：你是不是要说，大家要讲究和谐社会不要发怒？你是不是说百姓受苦受累就是不能说话？你是不是要为权威背书唱颂歌？我实在是不敢当也做不到。这种思潮在当代的流行，我觉得正是“匹夫之怒”大众化的结果。我之所以说是“不敢当”，是因为我不是什么大话语权的知识分子，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一勺盐倒进大海，很快就被海水冲走了。说是“做不到”，一方面是绝大多数人的愤怒哀伤和吃饭喝水一样，是个必需的而且自然而然的本性，就像我也不能让大家不去上厕所一样，况且无论个体还是集团，都很需要这种“匹夫之怒”来组织，来达成某种可说不可说的目的，我身处这个系统，总不能免俗。第二是凡是朝代更替，民众都是愤怒的，愤怒才会有变化，想要变革，我要是说这种愤怒也不对，岂不是要逆人类发展规律，是很可笑的吗？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东西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匹夫”是啥，最早的时候匹夫不算是个贬义词，或者说是中心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话就是展现人民的力量。但仔细想一想就不太对劲：从这个词各种记载文书上，都透露出一股匹夫是一群没有思考能力，没有规范道德的粗人，战国策处在的那个年代还不能算是平民社会，这种词带有贬义倒有点道理。可就算到了现在，我们也不敢说“匹夫”真的就消失了，相反的，是匹夫和精英差距越来越大了，而且精英能够用这种词对我们这种匹夫大加鞭挞了，从这种意义上，有些东西依然是没有变的。再说中国语境中的“匹夫”，总是带有一种集体主义和国家主义，所以匹夫指的又不是一个个个体，而是一个很模糊的“人民”的代表词，关于集体的人们判断力和平均智力的问题，前辈大师都有很多讨论了，我就不在这里献丑了。

今天只是谈一谈不学术的，不分对象的，我在生活中所见到的几种“匹夫之怒”：一种是炫技的假愤怒：比如什么“欧洲人拿火药轰开我们的城墙，我们中国人却只拿火药当作烟花”，这种愤怒非常有气势，非常有民族气概，但是这种人究竟也不知道火药是怎么来的，欧洲人大炮怎么发明的，中国古代烟花又是怎么样的，他太过愤怒了，以致于沉迷于这种愤怒的演出了，所以他总是拿同一句话做愤怒的理由，如果有一天这愤怒遇到不管用的人了，那就要宣扬更多和自己站一边的人，一起把这种人打下舞台，如是，自己就是“大演说家”了。其二是怒无用之怒，非洲哪个国家饥荒了，怒斥一番，亚马逊着火了，怒斥一番，国内小孩失踪了，怒斥一番。乍看起来都非常有道理，是该愤怒的。可是这一切对于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营销号天天这么说，是人家有钱赚，文人这么说，是要标榜自己的牌面。而对于我们这样的匹夫，这怒气到底是什么用呢？无聊时候刷出来这种让人愤怒的消息，对我们到底有啥用处呢，我们愤怒完了之后发现:原来我们啥都没法做，甚至这东西和我们的关联都是不大的，我们为什么那么愤怒呢？我们怎么样能解除这愤怒的源泉呢？这东西是我们不去想的，所以我们只能继续愤怒，用新的试图去抹除自己关于旧的的记忆。

和这有点类似的是第三，那种不分主次不分前后无脑的愤怒；想象一下，你打开手机，看到了某个地方政府腐败的报道，你感到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就去扒了那群官员的西装，但是这个时候你不小心被一个人撞到了，你看到他是一个不怎么体面的非本地人，然后破口大骂“你他X的没长眼睛吗？”之前那种豪气胸怀立刻荡然无存了。仔细香像就知道，贪污比自己被撞到更加危害大，那前者的愤怒应该大于后者，但是一个东西没有诉诸到自己身上，一个东西确实让自己感到不舒服了，所以一瞬间后者就变得让我们更加愤怒了，甚至都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个大的愤怒之源了。如是还能引申到第四点，那就是弄错了愤怒发泄的对象：我们当然不会觉得贪官和一个外来务工人员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些工作压力大的人，回到家里就拿自己的妻子，孩子甚至猫猫狗狗出气，我们也常常能听到一种说法，比如女性遭到性骚扰了，一开始大家都谴责那种行为和社会风气，但是不知不觉就会偏转枪口，开始怀疑那个被骚扰的女性“是不是衣着太过暴露？”“是不是她主动勾引别人的？”最后就会演变成一场反过来攻击受害者的反转闹剧。我之前也说过愤怒可以推动时代变化的，欧洲著名的法国大革命，民众也是砍了国王皇后的头，觉得问题解决了。但是之后出现了新的问题，他们还是老的一套，要寻找一个愤怒的源头，于是一场互相举报，一场扣帽子的清洗就这样开始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拿破仑上了舞台，一切都做了无用功。中国近代例子也是数不胜数，大家要是不知道可以自己去搜索一下，只是自己愤怒就行了。

我不仅不能反对愤怒，我还是支持愤怒的，甚至是敬畏他的。这话或许有点不能被理解，但是我认为现在缺少的就是一种对愤怒的敬畏：愤怒不是非理性的，相反的，他是能促进思考，能够激发理性的。但是当愤怒被一种目的驱使，被某些少数人操纵的时候，这就不是什么启蒙了，这只是一种荒谬，一种毁灭，一场不自觉的闹剧。就像是被投票赐死的苏格拉底，每一个希腊公民，都是一个手持匕首的匹夫，他们最后终于是消灭了他们以为的愤怒之源，他们之后也以此消灭了更多，直到他们再也愤怒不动了，最后不被允许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