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灯伞】他问大梦谁先觉(十三)
“我先送你回去……”
余韵未消,萧彻明感觉到方迟邑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想是终于被磨光了所有力气,只余依旧沉重的呼吸带着胸脯微微颤动;可是这人的脸和脖子红得厉害,一双眸盛满水光,眼角飞红,他模模糊糊地以“嗯”回应,可尾音软软柔柔的,像极了一声娇哼。
“我不喜欢当门主……我不能跟你回大漠吗?”方迟邑感觉自己被抱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将手臂绕过萧彻明的脖颈搂住,将头枕在他的胸前听着这人同样还未平复的心跳声,嗓音有些哑,平静地表白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萧彻明猜到他会先于自己说出真心话来,可现在很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便沉默了一路,同时也在沉默地打量着这人——
相比起上次告别,方迟邑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半披半绾,质感光滑柔顺,放下来时差不多已能披在肩部,银链垂珠,碧蓝色水晶衬得他矜贵许多……知道打扮了,这几分姿色自然也就大大方方展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萧彻明语气平静,用膝盖顶开了房门,侧着身将人抱了进去接着轻放在榻上,却发现他依旧抓着自己,便提醒道,“方门主,药效应是解了的。”
方迟邑自我解嘲,回答着他先前的问题:“大抵是萧宗主未卜先知,能算到我今日要遭报应?”
“我没有你想得那样神奇。”萧彻明挣开他,转过身去,“卦象生变……有人命犯死劫。”
“是我吗?”方迟邑以手臂支撑着半坐起身,“是因为我扰了你的命途,叫你求不得一个结果?”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早就注定了的。”萧彻明姿态从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对这一幕早有预见,可依旧故作深沉。
“萧彻明——”
那人打断他说话时的语气显得刻意而强调:“方门主,已经可以了。”
“不……不可以!我说,不可以!”方迟邑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喝止,这是他身为上位者该有的自负,“萧彻明,你以为我把你当什么!你为什么从不好好看看我?”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牵动了下身持续性的疼痛,他像个孩子一样止不住地呻吟哭泣。
萧彻明闭了闭眼,脑中却是浮现起那一大片水光莹润的皮肤上不愿消退的暧昧痕迹,仿佛能看见在方迟邑迷乱的脸庞前自己那同样充满欺辱、玩弄意味的面容。
顷刻回神,四个大字就像铁锤一样砸在他头上:厚、颜、无、耻!
“方门主。”萧彻明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合适的称呼,“药效已经解了,睡也睡了,你我二人还是莫要轇轕诸多……在沙海之中陷得太深不是什么好事。”
方迟邑的声音听来很是疲惫:“是父亲他要挟你?”
“方兄心中有数……他希望我们彼此都选择更合适自己的伴侣,而不是这种为了寻欢而达成的‘亲密’关系——”
……
其实萧彻明会出现在那里并非是巧合。
他在辞别蓬莱众人前卜了一卦,于己于彼都是一场逃不过的情劫——
方殊辰和他的爱人会生死相隔,终其一生不得圆满;而方迟邑遭人设计,殒身海难之中……奈何天意不可追、不可说、不可脱,自己能做的不过是送去一些好意的提醒。
而就在萧彻明默默念过方迟邑的生辰,算出那人命中该有个孩儿,又比对过自己的四柱干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爱有深浅,缘到尽时。
而“算人莫算己,算己死无疑”,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此心一动,他便知输的是自己。
那日行至长安,萧彻明偶然替一万花弟子解围,受邀来此地做客几日,才知一切都在按原有的走向进行着——那名吴姓弟子生命垂危,方殊辰险要发了癔症,若不是有那扎脑袋上的几十根银针控制着,那人真会因此疯魔。
“迟邑哥哥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对吗?”方殊辰曾在蓬莱与萧彻明有过一面之缘,一看到这人一头金发格外扎眼就认出了人,他从这个西域男人淡漠的神情中不难猜出些什么,有话就当他面说了,“虽然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便过问;但你若还是个男人,既然无意于此就该当断则断,而不是像这样图好玩吊着他——”
萧彻明本想反驳,可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将这一段关系结束得不够干脆,什么“有缘自会再见”,不过一番虚与委蛇之辞,又如何耐得住对方心怀侥幸?
“小公子教训得对。”萧彻明低下头去,“是萧某考量不周了。”
方迟邑一把将这人牵扯入怀环抱住腰,似乎还对他面对自己的态度带着不满:“父亲他已经退位,如今我才是蓬莱的主人……”
有阵子不见,气性大了不少。
萧彻明任他抱着,对其如何发泄情绪始终无动于衷,仿佛心如木石:“我们的相交注定是个错误……我会拜托东方谷主寻人为你医治心疾,此后余生我再不涉足蓬莱,祝你觅得良人——方迟邑,还嫌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眼见萧彻明要凝出一丝真气劈断衣袖,方迟邑一把扼住了这人的手腕:“你到底想我怎样?”他整个人都在发颤,攥着这人衣服的手也越来越紧,哪怕被金属配饰刺破掌心他也还是不愿清醒,“萧彻明,你最好清楚,我不是谁都可以睡的……若当时来的不是你,我的死足以让蓬莱与万花交恶一阵,谁也别想好过——”
他变了许多,自私,贪婪,且易怒,似乎是将这些年积攒、压抑起来的恶劣情绪都释放了出来……又或者撕下乖巧伪装的皮囊才是真实的他?
“你我无缘……”萧彻明要与他讲,可方迟邑压根不想理会,恨不得封闭自己的五感,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温存到地老天荒,哪管手掌已经一片鲜血淋漓,愣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不待他发作,二人就听见短促的“砰砰”声。
“有人在吗?可是方门主回来了?你可无恙?”门外传来一个陌生但好听的女子声音,不得回应便自语起来,“怪了,我的确是听见有人说话的……诶莫不是这小狐狸弄出的动静?”
方迟邑现在这副浑噩模样怎么能让旁人看去呢?绥绥似乎是饿了一直在叫,萧彻明下意识就抱着人转移到屏风后,而来人只透过门缝往里瞧了个大概,自然也就没发现这藏着两个大活人。
“这又是何必……”萧彻明强迫他打开手掌,皱着眉深深吸气,“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蠢东西。”
“我是蠢东西,所以才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真正取悦你……”两人面对着面,方迟邑胸口起伏,剧烈地喘着气,方才还趾高气昂的语调渐渐消沉了下去,“从前你总拿我当小孩看,小孩子的独占欲可是很强的……我只要你,别的不管是谁都不行——”
“或许我们真该静下心来好好谈谈。”萧彻明知道现在与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只得退一步,“但还是先包扎吧。”
……
得到消息就叫人拎着药箱赶来的是个相貌周正的青年男子,言行有礼,说话总带着笑,似乎不是一般的万花谷弟子。
“少谷主久居长安,才回的,说是入伏了来避阵子暑,医馆那有留人看着。”
东方莲青垂着眼给方迟邑料理伤口,仔细地上了药粉止血并系好绷带,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说法:“唉还不是老爹催得紧,说是今年过年怎么着也得带个媳妇回家,可偏偏我那情缘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工夫——诶好了,方门主切记,有阵子不能沾水了啊。”
伤在左手,对他并不没有什么太大影响。方迟邑动了动手指,道了声谢后还是觉得上面的蝴蝶结有些没必要,不经意抬起头来,与东方莲青视线相对,神情一怔。
对方也是一愣,把栖在自己肩头的松鼠托住放在手中,莞尔笑道:“方门主可是喜欢这种绒毛小宠?这小家伙喂它点榛子能开心好久呢,哦不过急了也会伤人,还是小心着些好。”
总觉得这人隐有所指,方迟邑冷冷道:“萧宗主,你可得看好绥绥,别把人家小宠物给吞了。”
“宗主?”东方莲青微微后仰,悄无声息地打量了抱着红狐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彻明,这下气氛显得更加微妙,他挑了挑眉,嘴角轻轻抽动:还当有热闹看,敢情是调弄风月调过头了!
他到底是个性情中人,也知道不能打搅太久,拱手一推还没开口,就听方迟邑平淡地说:“劳烦东方医师跑一趟了……慢走。”
方迟邑不留侍从在旁待命,正倚靠在软榻上阖目养神呢,又或是在思考方才自己失控下诸多混乱言论,要如何挽救……冷不丁的察觉到沉默良久的萧彻明向自己走近了些,嘴里又蹦出一句没过脑子的话来:“别想着说些无用的话,我没那个心情,现在还痛着。”
“……”
见人情绪收敛,眼神一如额前天河石般深邃,萧彻明反倒有些恍惚:“是因为我们的事,才迁怒于小公子吗?”
方迟邑不情不愿地抬眼看他:“问我这些做什么?这些你不都应该全算得到吗?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兴许是折腾、宣泄够了,他的语气少了几分怨怼,狠劲也下去了,重新变得安安静静,脸上的泪痕也消失不见。
萧彻明心头升起几分凄凉,临走时苦笑一声:“纵是算得再妙又如何……”
终是难胜天意。
就在随行的医宗弟子诊出吴決是滑脉的那一刻,方迟邑其实比谁都要紧张,可还是要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方殊辰的身上:“不是误诊?这可关乎蓬莱方氏一脉的继承。”
那小弟子不经吓唬,越说越不自信,可脉象就摆在那里,再换别的大夫来看也是一样的。
方殊辰其实还想呛他几句,可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难得低了一回姿态,终于让方迟邑同意了带人回蓬莱这事。
“你手里到底有多少古怪的药?”
方迟邑跑遍了几座山头都没能找到东方颐当面告谢,却误打误撞碰见了指导小弟子们采药的东方莲青,同时认定他就是那日绑了自己的“歹徒”。
“方门主这是何意呀?”东方莲青眉眼藏笑。
“你师弟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迟邑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匪夷所思,可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觉得不无可能,“生子药?”
东方莲青收好药锄,姿态很是随意,语不惊人死不休:“方门主可是来讨药方,打算悄悄给谁生一个?”而就在方迟邑的伞尖就要抵住喉咙的时候,他才大喘气道,“哎呀!想也知道,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留在世上呢!还不是应付你用的?”
“应付”二字一入耳,方迟邑像是松了心:“我先前昏了头才说如此过分的话,之后会向吴決赔礼道歉……我本无意打搅他二人感情上的事,可阿辰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年纪太小,若这样轻易把心给出去了,日后会后悔的——”
“那孩子跟你可不大一样啊。”遛鹿遛了好几圈才知道回来的东方颐不知将二人的谈话内容听去多少,一派笑脸盈盈,“年轻才好啊,一股子冲劲,不会被太多东西束缚手脚,过得潇潇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