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流离(第一章)
穿过鳞次栉比屋舍,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来来往往,浓郁烟火气,是她对中州城的初次印象。 脚步停在了城内最有名的酒楼门外,抬头望向以花梨木制成的牌匾,黑漆金字,“明月楼”三个大字被收入眼底。 时宜同婢女成喜提裙迈过门槛,放眼望去,楼内一层几乎客满为患,都说此处是京师第一酒楼,生意这般兴隆,看来果真并非虚言。 两人左右观望四处,寻来寻去,始终没找到约好的人,成喜凑近时宜身边,猜测道:“姑娘,人会不会不来了?” 时宜否认,“广陵王一向准时,既然今日上门邀请,就不会无缘无故爽约,兴许是因事耽搁,已经赶来的路上了,不着急,我们在此处先等等。” 话音刚落,店内伙计瞧见有客人上门,以为她们不知应该坐在何处,连忙小跑着上前招呼,“姑娘,那边还有一处空位,我领您二位过去。” 楼下客人过多,声音嘈杂,不是等人的好地方,时宜仰了仰头,询问伙计,“楼上还有雅间吗?” “没有单独的了,只剩下一间隔着纱帘的雅间。”两张桌子,中间一层薄薄纱帘遮挡,不如两个房间来得宽敞舒适,但也好过楼下安静。 她跟随店内伙计上了二楼,进门时无意间瞥见另一桌有两名男子在饮酒,匆匆一眼,没有过多注意,便安心落座,点了一些茶水与吃食。 成喜起身斟茶,茶水倒入杯中,壶底碰上桌面,“姑娘,再过三日就是成婚之日,奴婢不明白,你们马上就要完婚,广陵王为何还要单独约你出来,难不成...在中州等了姑娘你太久,相思成疾了?” 在成喜看来,马车才刚到漼府不久,仅仅一番沐浴梳洗功夫,广陵王就亲自上门,邀请时宜酉时在明月楼一见,这般着急,定是盼望已久,总算等到了姑娘进京,迫不及待想要相见。 一些不着调的玩笑,自是免不了责备的,时宜压低声音,生怕被旁人听了去,“莫要胡言乱语!你若是再乱说,我可就要赶你回清河郡了。” 她过去是与广陵王见过几面,不过也仅限于相识程度,彼此根本谈不上熟悉,又何来相思成疾一说。 至于成婚一事,女儿家到了及笄之年,总是要嫁人的,他是广陵王,亦是二皇子,陛下赐婚,对于漼氏是荣幸至极,哪怕她对刘子行无半分男女情意,都要欣然接受这门婚事。 身为漼氏之女,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是不是嫁给喜欢的人,爱不爱日后的夫君,对于时宜而言,没那么重要。 又或者说,她没资格做主,即便重要,也无能为力,做不出任何改变。何况她并无心仪的男子,广陵王相貌堂堂,除去身体时常抱恙,其余的,反倒是她高攀了才对。 “姑娘可不能赶我回清河郡,我要陪着你一起嫁过去,不然你一个人,奴婢实在不放心。” 成喜不肯,神情甚至变得焦急,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家常便饭,时宜虽是日后的王妃,可定然避免不了有其他女子进门,有她在身旁照顾,总是好过独自一人。 时宜拿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不再逗她,“好了,和你说笑呢,看把你紧张的。” 成喜松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微微冒出的汗珠,“姑娘,你可把我吓坏了!” 隔着一道屏风,一边在说笑等人,另一边,则是好友离别前的最后一聚。 “听闻你私自在封号前加了个小字,惹得陛下好生责备,以前你常抱怨陛下管着你,如今要远赴西州,可有几分不舍啊?”刘元端起酒杯,一口气将其饮尽,这位好友舍不舍得不清楚,反观自己,不愿就此与其分别。 周生辰垂眸,拿起酒壶将空杯倒满,低声回应,“我自幼被皇兄抚养长大,怎会不舍。” 过去在外征战,告捷后会第一时间回宫,回到他从小生长到至今的地方,眼下要离开这片故土,离开他的皇兄,难免有诸多不舍。 可边关,总是要有人去守的。 刘元知晓他对陛下感情深厚,只是南辰王虽已去世,就算圣上封地西州,他也不至于弃了皇姓啊。 “殿下,我说句实话,你这一改姓,我这心里一直不太适应,明明知道你如今叫周生辰,可这脑子啊,还是会想着刘辰。” 周生辰浅笑,嘱咐道:“那你可要好好适应,以后没有刘辰了,只有西州周生辰。” “为何非要执意舍弃皇姓?”刘元不太明白,思来想去,依旧猜不透这般做法。 他略微迟疑,没有作答,而是用其他言语遮掩,好能够顺利逃避,“酒没了,去让小二添一壶过来吧。” 刘元不肯相信地掂了掂酒壶摇晃,发现里面的确空空如也,这才勉为其难站起身子,寻店内伙计重新添酒。 酒桌上剩他一人,情绪可以稍稍外露几许,舍弃皇姓非他本意,可除了此举,他实在想不到用另外更好的办法,去防患于未然。 毕竟这一走,他就要带走十万大军,为免日后流言蜚语,让陛下安心,周生辰自愿改姓,换他与皇兄感情稳固,他不希望今后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传闻,来影响他在陛下心中的看法。 随着雅间内新添来一壶酒,一来一回喝了将近半个多时辰。 隔着一扇窗,入了夜的中州城灯火通明,比起白天,更为衬得出繁华景象。 “姑娘,眼下已是戌时,我们等了这么久,殿下还会来吗?”坐的时辰太久,成喜有些打蔫,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时宜透过窗外,见天色越来越暗,迟迟等不到刘子行出现,耐心逐渐失去,她决定不再等下去,准备结账回府。 “大致是不会来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再晚一些,恐怕阿娘会担心。” 店内伙计一路小跑过来,算了算桌上的吃食以及茶水,“一共三百文。” 成喜从衣袖处取钱袋,不料寻来寻去竟都未找到,她觉得很是奇怪,紧着查看另一只衣袖,疑惑不已,“奇怪,我分明记得带在身上了。” 她再次寻找,来回摸索,结果仍然令人失望,不得不对时宜摇了摇头。 时宜无奈,试着同伙计商量,“我们出门着急忘记带钱袋,可否先暂时赊账,等明日再将银钱送来?” 得知二人未带银钱,伙计态度立刻转变,收起方才露出来的笑容,“本店概不赊账,若是拿不出银钱,今日就别想出明月楼!” 成喜见他不肯松口,继续劝说,“我们是真的忘记带了,伙计,你就通融一下,保证明日一定会将银钱送过来的!” 看这穿着打扮,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人,不过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装模作样故意吃霸王餐,找各种各样理由赊账,一旦心软答应受了骗,自掏腰包的可就成了他自己。 冤大头当惯了,绝不会再轻易上当。 多说无益,时宜不愿再白费口舌,直接取下手腕处的玉镯,“可否用此物抵押?” 成喜惊讶,连忙阻止,“姑娘,万万不可,这玉镯价值昂贵,怎么轻易抵押在此处,不如你在此等候,奴婢这就速速回府取银钱!” “她差了多少钱?我来替她结清。” 耳边响起一位男子的声音,让原本略微嘈杂的雅间,变得安静许多。 时宜转过脑袋,看向面前男子,只见他从衣襟处取出钱袋,掏出一锭白银,询问店内伙计,“够吗?” 伙计立刻转变态度,谄笑道:“够!够!只需三百文,公子您给的太多了。” “余下的,留给这位姑娘下次用。”他匆匆一瞥,未看清容颜,撤回了目光。 “好嘞!那公子您先喝着,小的先退下了。”有了银两一切都好说,伙计不再争执,很快便消失在了二楼雅间。 与好友相聚,酒足饭饱,周生辰抬脚准备离开,时宜慌张上前,出声将他叫住,“公子!” 周生辰停步,转身与其正面对视,“姑娘还有何事?” “多谢公子相助,不知...我该如何还钱给你?”时宜不喜欠人情,陌生男子替她结账,定是要如数归还的。 周生辰淡然一笑,婉转拒绝,“无妨,顺手的事罢了,姑娘不必在意。” 随后,留给时宜的,仅剩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