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戏谈喝酒
人活一世，总得喝点酒。不喝酒，不醉酒，人这一生就少几分醇厚的味道。
我活二十七年，也算喝了不少酒。从学生时代偷偷摸摸整几口，到长大成人与三五知己吹瓶言欢。喝过各种各样的美酒，见过形形色色的酒局，也听过千奇百怪的酒话，瞧过光怪陆离的醉态。于喝酒一道，不说行家里手，也有少少心得，正好今日有闲，且与诸君戏说。
先说喝酒的契机，曰酒宴或酒局。
酒局通常有四种。一是应酬局，这种酒不喝最好，可又不得不喝。作为成熟的社会人士，想必都有这样的经历吧，诸如单位团建、喜事临门、领导吃请、结婚上坟……凡有人情处，皆是宴饮时。
这种酒局，最具特色的莫过于劝酒。酒杯高低明地位，席位远近知亲疏，皆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大”学问。但作为新进“小”字辈，“小”虾米，反倒不用顾虑那许多，随波逐流，陪笑陪酒，敬听高论，吹鼓和奏，保准不出差错。
二为家宴，其实这也算应酬局的一种，不过氛围更加轻松。一家人亲戚里道，总不会太为难你。吃吃喝喝，更在于联络家族亲情。当然席间的死亡之问——在哪上班，工资多少，买车买房了吗，结婚没，要孩子不，二胎呢，三胎呢……这些也属实难以应付，最好的做法莫过于沉默是金，埋头造饭，仰脖喝酒，酒到杯干，学五柳居士既醉而退，方得颜面保全。
第三种朋友小聚最是轻松。下班亦或假日，约三五好友，来绿棒半打，乘苦夜良宵，共秉烛杯谈。这种酒局大多数情况下绝非短短一顿饭就能完事的，往往还有第二场第三场，且多是入夜以后，嗨个通宵。
以我个人的经验，第一场先搞几盘硬菜垫垫肚，几瓶啤的润润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然后人员各有增减，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吆吆喝喝，去歌厅喊两嗓子，期间也少不了喝酒润喉，若遇到“酒嗓”开嗓，更得聆听妙音，沙锤与铃鼓同响，五音并豪情齐飞；出来时差不多又饿了，也差不多半夜五经，于是找家烧烤摊撸点酱油筋羊腰子伍的，席间交心诉苦，喝酒吹逼，不在话下。
之后酒醉人乏，各回各家。不知明天几人跪搓板，几人睡沙发，几人挨老婆骂，几人头痛胃呕心如乱麻。
最后一种是我最反感也最不愿喝的，曰独酌。
酒这东西越多人喝越爽快，因此一个人喝的始终都是闷酒，无论欣喜愉悦抑或烦闷忧思都无人倾诉，只得与苦酒同入愁肠，烂在肚里，让人徒添不快。
喝酒，自然不是什么酒乱喝一气就成。不同的酒，其风情滋味，相宜的场合时节也各不相同。
我酒龄尚短，酒历尚浅，这里只说几种常喝的。
先说白酒。白酒如同吾乡东北女性，美！带劲！但是泼辣得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太放肆地品尝，可若是能降伏这种泼辣以后，你再品吧，酒香浸润四肢百骸，渐渐生出暖和的感觉，让人好似升天一般快活。
因此喝白酒最宜冬日暖身。炕头小桌摆几个硬菜，老婆给烫壶热酒，人生至福之事，此为其一也；
啤酒当属夏日酒鬼们的风物诗，且以冰镇为上品，今人云：喝啤酒不喝冰啤，就像西方失去了耶路撒冷。
啤酒最适宜用扎啤杯，喝起来最是畅快，像我这种酒量不大的，喝六七个也不在话下，而且啤酒喝多也无妨，醉不了人的，最多不过勤跑几趟厕所，如郁达夫所说，只要中途去撒个尿，重返战场方能再战。
红酒优雅，似酒中贵妇，可远观（收藏）亦可亵玩（喝），但总得有点小资情调的氛围，试想一慵懒午后，或黄昏暮晚，家中小酌，听唱机缓缓释放黑胶音乐独有的颗粒感，伴一杯红酒，敬岁月，敬人生。
喝红酒当用波尔多杯，肚大口宽，如人中君子，肚大能容，广结八方。因此喝红酒尤似妙玉喝茶，讲究很多，饮牛饮马之法肯定不合适，得要去“品”的，品其色、香、味。红酒也是较不易喝醉的一种酒，即便醉，也只是酒后余韵，带着矜持与气度。
至于黄酒（绍兴酒），米酒，外国的伏特加威士忌朗姆酒蜂蜜酒，也各有各的妙处，我喝得不多，就不接着胡说献丑了。他日遍尝，再与详说。
说实话，酒的味道并不是多好，但还是有人沉迷其中，因为酒是大人的风味，饮下苦辣酸甜，浑成人生百味。
也只有长大成人以后，面对人生种种操蛋的际遇，实出无奈之下，暂作杯中一囚。
少年喝酒，大多只是为了模仿与体会这份苦涩的成熟，强说新愁罢了。
要喝爽喝好，没好的下酒物也不成，否则干喝也太没劲儿了。
喝酒时该吃什么，个人自有好些讲究，但无论如何得是咸的，如烧烤、腊肉、炝菜之类，哪怕零食薯片也不错，小包装的青豆和牛肝菌最近常常拿来佐酒。
甜的下酒物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合我口味罢了。古人喝酒时，糖、果品都能拿来作下酒物的。记得宋代文人笔记里提过，东京和临安的街市都有卖这些鲜果干果。描写宋代风情的《水浒传》即便不能作为信史，但也有生辰纲一节的枣子就酒，或是铺下果品等物“按酒”（下酒）。
下酒物也未必都是吃的，以前家里老头就说过舔舔石头就酒的传闻。这是真的，《狼烟北平》里，老年的文三去酒馆，就拿自己收藏的石头蘸酱油下酒；《人是铁，饭是钢》的梁拉娣也用焊条蘸酱油就酒。
其实下酒物未必要多名贵，主要是借个盐味儿，渴了才好多喝酒。
说起喝酒的境界，最妙莫过于醉。有道是“喝酒不醉，千杯白费”，但反过来说，酒喝多了，也难免会醉。
醉，正是万千酒鬼追求的终极梦想。讲究个醉与不醉，似醉非醉，半醉不醉，要醉没醉，等你没察觉到自己醉了的时候，便已经深醉。
醉，才能自由自在，从现实的枷锁里短暂假释；
醉，才能看遍时间万象，体会人生百味；
醉，是救命的药，治好平日里的现实主义怪病。
醉了，就放开了。
胆怯者可以和心爱的姑娘大胆告白；硬汉也能伤心流泪；老实巴交的人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人卖萌撒娇，这一切……都是酒精这个小妖精在鼓捣你的神经，为他们送上爱语娇喘将之麻痹，唤出被囚禁的另一个你夺舍身体，而你则在最好的观众席上欣赏一出出闹剧。
醉酒时的感受很奇妙，首先你觉得脸发热发烫，这感觉像极了学生时代的第一次看片，又或是向喜欢的女孩告白，然后心脏砰砰跳得发痛发胀，随后整个人头昏脑涨，却无比快乐。
嗯，这感觉……就像恋爱一样！这么说把酒当做恋人也是可行的咯，她会让你感到迷醉，眩晕，你渴求她，她也回应了你，多么完美的双向奔赴。
醉酒，也会降低人的笑点。这时候你看什么都搞笑。酒友瞪大的牛眼、酒瓶、瓶起子、烧烤签子、吃剩的半块鱼头……哪怕是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也会笑成一个傻逼。
醉了的人，有资格被所有人嘲笑，但也有资格嘲笑一切。
醉酒，还会降低人的戒心。人啊，有三样东西最能让他放下戒备，家庭，恋人，酒。因为酒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和理性，让人轻飘飘的，但这感觉又比世间虚伪的吹捧更加真实，值得信赖。因此醉酒的人也会把最真实的自己，与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要不怎么说“酒后吐真言”呢，可醒来以后，往往又不敢承认，非得说那是一时的“酒话”，不可当真。
究竟哪边是谎言，何处是真心，就交于诸君公论了。
醉酒，更能激发人的创作欲。人喝醉的时候，话总是异常的多，这时往往有好多奇思妙想，因为往日的束缚都离你远去，而这时的你，才是古往今来天上天下第一自由的存在。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对酒当歌，撒疯泼墨，或为张旭脱帽露顶，或是李白斗酒千篇，或是宋江浔阳楼……呃，这属于意外。
酒气，便是诗意，便是侠胆，便是书生意气。酒缸里，浸泡着半个文坛。
说来不惭愧，就连这篇文章也是饮酒中的戏作。乘着酒意谈酒说醉，这活儿可不敢留到醒酒以后，毕竟醒了再写，就不是内味儿了。
醉酒，也会拉低人的悲伤阈值。醉后，眼里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可心中想什么又都是真真切切的，各种伤心难过，屈辱难堪，纷纷涌上脑海心间。所以忧伤时尽量别喝酒，如果非得喝，身边最好有个知己听你胡说真心话。
此外，酒中醉态也值得一书，或曰酒品。
有人造饮辄醉，既醉而睡，这是最省心的一种，属醉鬼里的君子。你都不用管他，找个地儿让他安稳睡一觉，这边吃喝不误，最是放心；
有人喝酒是为排遣，心中郁垒惟酒可浇。这种人喝醉了，话多，但也好应付。只是口舌纠缠，絮絮叨叨，牢骚抱怨也不少就是了。
如何对待全看同桌酒友的秉性，脾气好的听他说，能劝人安慰人，有脾气差点的也不会和一个醉汉计较太多，最多不搭理他。但哪怕没人搭理，他也能自娱自乐，对着空气或墙根神神叨叨地撒癔症；
有人酒后犯疯，平日里的理性，道德，规矩……全都去他妈的！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敢做，给个手电筒都敢顺着光柱往上爬，怪不得西方有人说酒是魔鬼呢，可被魔鬼诱惑的我们，又如何呢？
以上三者，大多是明明醉了却拼命解释自己没醉，结果当然是越描越黑。那么有没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呢？
也有。
有的人只喝了点点酒，并不醉，却非得说自己醉了，他这是借酒劲撒疯。我就见过一个女同学，平时严谨庄重，可有次喝了不到两瓶啤酒就哭诉不止，抱着室友大骂“狗男人”，又跑到别的包厢大展歌喉。她真的醉了么？未必，只是醉酒这个借口让她能展露真实的心情罢了。
刚才也说过，醉酒后做的事没人会计较太多，都知道是酒精这个魔鬼造的孽，最多是醒来以后面子难堪，但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酒桌纵有千重怨，醒时一笑泯恩仇。
既饮，既醉，接下来就该说说酒醒以后的事了。
喝多的人，必将在酒醒时面临身心的双重社死。
首先喝醉的姿态往往都不那么优美，都是很难堪的，我醉后被人照顾过，也照顾过喝醉的人。可以说再优雅再理性的人，喝醉了都一个德行。
此时酒精麻痹了羞耻心和绝大多数理性，总会让人做出不可思议的事。但第二天伴着宿醉的恶心和偏头痛回想起来，恨不得找个时光机把昨晚的自己掐死。
尤其是回想起自己曾向每根电线杆子敬礼然后说“妈妈我回来了”这回事……别误会，这是我朋友的朋友做的，嗯，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此外，身体也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醒来时，头痛伴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喝一次大酒，几天内都会是这个样子，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与饮酒PTSD抗争的岁月，不说闻到酒味儿，看到酒瓶子都得肝颤。
不过人嘛，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没过几天，又是相约三五好友，喝到不着四六，重复着苦与乐的巡礼，像极了我们的人生。
到这儿，喝酒的妙处坏处好处孬处也讲得差不多了。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最后还得说一句：未成年别喝酒，你们的愁不必用这东西化解，而且更重要的，喝了酒不识数，记性不好，你看我刚才都说就剩一句话了，到这儿起码五句。
莫非我醉了？
醉就醉吧，但愿明天醒来时，宿醉的诅咒能对我下手轻点。
5月27日深夜
酒后狂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