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走出地铁站,只见开阔的柏油马路和路右侧林立的商品房。向马路的左侧走去,穿过那简陋墙壁夹出的仅容一车经过的通道,脚踩在满是砂砾的水泥路上。墙内侧是另一个世界,在黄昏的笼罩下显出破败萧索之感。一路向前,伴着鞋底与沙砾摩擦发出的细细声响,我看到一段路轨,于是沿着铁轨走去,沿着日落的方向走去。 我的涉足使铁轨上被打扰的碎石叮叮作响。一开始,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在枕木上,许是接收到了落日的感召,抬起头看见他与不远处、高耸着的破旧烟囱为伴,熄灭着落下收尽苍凉残照。我依旧无声地向前,感受着炎炎夏日里太阳昙花一现的温柔。不一会儿,我到了压赛堰真正的入口——铁道口,犹记得十年前这里是多么的热闹,小摊小贩们在或蓝或绿的塑料纸上铺满新鲜的蔬菜,叫卖吆喝声欢迎着回村归家的人们,他们穿过这一小片浑然天成的菜场,越过铁轨的颠簸抖落他们一身的疲惫,进入村子,熟悉的一切抚慰着他们躁动的内心。而现在这铁道口对我来说是如此陌生,安静、宽敞、整洁这些特质与我的记忆相互矛盾,又与现实无比贴合。进入村子,小时候长长的街巷,现在变成几步之遥;小时候幼儿园宽敞的空地可以包容所有在里面跳早操的小朋友,现在踏入其中只觉得逼仄;小时候不以为意的房屋,现在看来是如此的简陋狭小。我长大了,可我仍愿意相信是压赛堰变小了。 她确实变小了,小到容纳不下我童年时她的样子。我心心念念的烧烤摊和酱香饼不见了,路边的湖边的房屋被粉刷成刺眼的白色,私家车塞满了各个角落。十年前那个灰扑扑的小村子,我找不到了。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失落感勾起了我内心深处的回忆——过去的压赛堰是路旁早餐店的热气腾腾,是拐角处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响,是铁道口土家香酱饼的飘香,是小店柜台上西瓜糖的鲜艳,是小桥下河水的缓缓流淌,是一条条曲折又四通八达的小巷,是开水房火光映照下的黝黑胸膛,是头顶杂乱无章的电线,是掉进水田里的淤泥满身,是被田间狗吠吓得落荒而逃,是油菜花的灿烂如海,是夏日晚风吹来的稻花清香,是院子里丝瓜架下的孩童欢笑,是古朴木门后的心惊肉跳,是四合院里邻居之间维持了十几年的深情厚谊,是我无法割舍的童年时光。这是我眼中的压赛堰,是1.1米高的视角、是在妈妈自行车后座的视角、是在爸爸宽阔后背的视角,是我以7岁的孩童之眼看到的一切。 今天,记忆与现实在我眼前碰撞,矛盾的迷雾中闪烁着十年时间无法带走的亮光。眼前仍是低矮的房屋,炎热的居民打开房门,展现的是一眼可以看尽的屋内,凌乱、拥挤、逼仄诉说着大部分人的窘迫,这也曾是我们家的处境。压赛堰不仅是始于宋代的水利设施,也是如今来到宁波打拼的外乡人的一处小小港湾,五湖四海的劳动者汇聚在此,在江北的一隅报团取暖,邻居、同乡、同事等关系编织出一张密密的网,网上节点处的人们不断地用深厚的情感滋养着这张网,使其在压赛堰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也许旧村改造会让压赛堰变成忒休斯之船,但是人们寄托在这的回忆与情感使她成为了时间无法改变的第二故乡,这一故乡安置了肉体又容纳了灵魂,异乡客的乡愁与牵挂被抚慰、安放。 回程,我走在稻花飘香的小路上,月亮躲在薄云背后,洒下的月光更加柔和,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2023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