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鸾】《溯流光》(五十六)亲血之祭
一个成年的都没有。 这些孩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这儿可是光翎一族的传承圣地啊,父母那样敬仰的地方,为什么葬送了那么多稚嫩生命,弄得形同炼狱? 入谷以来,他感受过迷茫、惊愕、慌乱、绝望,却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满心沉重。 魂力恢复得不多,神弓所能够照亮的也是有限的地方,他的眼珠逡巡在这一方小小空间之内,蓦地注意到了前方的一具尸骸。 吸引他的不是别的,是那具小小的骸骨还未腐烂完全的头发。 发丝沾满了泥与水,纠缠成结,脏污不堪,但就在移目的瞬间,余光似乎接收到了一丝光芒。 很熟悉的光芒,和他的发丝在太阳下反射出的一样。 极恶的预感涌上心头,脚下有些发僵。 克制不住的,他抬腿走上前。 脚步愈近,光芒愈显眼。 只剩四五步路时,眼睛终于看清了,头颅与石壁的夹缝之中,污糟盘结的头发里,污浊赤红之中跃出了一抹亮银色。 即便早有猜测,大脑仍旧轰然一响。 完全顾不得身体的损伤,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蹲下,望着那孩子已然腐朽到不成样子的面庞,胸脯急剧起伏。 许久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指尖,轻轻触上。 即便已经死去,也还是能看出生前的面貌,看出父母赋予他的可爱又精致的眉眼。 光翎一族生来弱小,进境迅速,容貌端丽,这条条件件都是助力,都是将他们推向火坑的黑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还在挣扎些什么,还妄图确认些什么。眼眶潮湿着,他轻轻拉起那孩子腐坏到只剩一点残肉的手掌,指尖亮出一点蓝色,将微末的魂力注入进去。 就像个不见棺材不掉眼泪的小丑,事到如今,他依旧可笑地希冀着奇迹的眷顾。 万一猜错了呢? 光点轻飘飘渗进去了,游入那孩子残留的的生物组织中。 光点闪动,游子归家一般寻到了其中尚存的魂力回路,倏一下钻了进去,一点相斥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血液刹那间凉得彻底。 光翎晃了晃,脱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第二批孩子已经送过去了。” 遥远的、埋没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回响。 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语调悲怆。 所以,就是你们,对吗。 这里算什么宗族传承圣地,分明就是为光翎一族量身打造的地狱。 脚下踩着的也并非山石,而是血肉冢。 小小的年纪被进献给异族,不知忍受过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连死后都不能安枕,赤身裸体地被扔在这里。 这些曾经都是他的亲人的孩子,就这样无辜腐烂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成为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淌出的鲜血永不凝固,逝去的灵魂不得安息。 勉力起身,眼睛遥望远处,悠远的黑色隧道里尸骨一具又一具,每一具都坐靠着石壁,手腕无力地耷拉着,惨白凄凉,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大山腹地。 强忍着眼眶的滚烫,他缓缓地、慢慢地蹲下去,将那两具被碰倒的骸骨扶正了,认认真真将所有部分归位,再摆放整齐。 如果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想必也到了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吧。 可他们却永远止步在了这里。 他注视着那孩子空洞的眼眶,脊背微微发着抖,伸手摸了摸他森白冰冷的颅顶。 “哥哥会给你们报仇的。”他轻声说。 路必须要走下去。 少年坚毅的身影行在黑暗中,两侧亡人夹道相送。 …… 走了没多久,愈发觉得奇怪。 刚刚一心扑在尸骨之上没能分神,这会儿才意识到,鼻尖萦绕着的刺鼻怪味始终没有离开,从一开始他进入山洞中昏迷,又从昏迷中醒来,一直跟随自己到现在。 怎么回事? 手心的裂口还没有愈合,刚才摆弄遗骨的动作大了些,又挣开了一点。有点疼又有点痒,他忍不住攥了攥拳。 滴答声在空寂的洞内尤为突出,蓝莹莹的血被挤出来,坠了一滴下去,落进了脚下盛血的凹槽里。 哧,像是火星子被浇灭起烟的动静。 光翎皱起眉,再度将武魂唤出来,借着光往脚下看。 果然有余烟。心中怀着疑问,他又试着挤了一滴血下去,果不其然,就像滴进了剧毒的药剂,脚下的血液中再次冒起了白烟,气味难闻。 这是……血缘相斥? 怎么会? 这血明明是由那些孩子身上流出来,与他同宗同源。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脚下以血构成的华图,究竟是什么用处?这山谷本就是光翎一族的圣地,那些恶魔又为何将本族孩子的遗体置放在这里? 以及,山谷之内如此凶险,他们是如何跨过万难,将这许多尸体放入洞中的? 不对劲,没有那么简单。 他以为只是“世仇”和“杀戮”,现在看来,远没有这么简单。 借着亮,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过两侧十几具的尸身,恰好又有一具保存的较为完好的,他靠近去,看清了那个孩子的样貌。 脸像是被什么怪力灼烧了半边,以及他的头发…… 不对。 方才只顾着悲恸,如今才发现,这些死去的孩子,发色根本不是纯银。银色只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火焰一般的赤红,双色交杂,就和焰荷的头发一样。 不,也不完全一样。焰荷是发尾银白,根部赤红,而眼前的孩子正好相反。就像曾经被人力强行改了发色,但终究拗不过天生的血脉,又长出了原色似的。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以血凝成的妖异法阵无限延伸,满目鲜红,无边无际。带着种种迷思,他向山洞深远处而去。 右脚的靴子早已丢失在了洞外的无形界中,少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纯白的棉袜渐渐沾满了鲜血,血液顺着布料爬到小腿的裤管,将衣服一点点浸透。 脚下越来越沉重,就像此时的心情一样。 …… 走着,走着,无穷无尽地走着。 一天?一周?不。 一个月?也不止吧。 背着仅剩的干粮,踏在没有头的长路里。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在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一切自然法则都停止了轮转。 一开始只觉得饿,到后来饿得烧心,再后来饿得眼冒金星,再到后来,胃像被摘除了一般彻底失去了感觉。 身体越来越虚弱。外伤在魂力的作用下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他很久没有休息和进食,未到封号斗罗境界的身体并不能接受长时间的辟谷,眼前一阵阵地发花,连纯黑的视界都舞动起灰白的阴翳。 这是走进了深山腹地吗?是吧。 走到最后,会是绝路吗?不知道。 一切未知都会造成恐惧。他死死地守着最后那块干粮,像个可怜的吝啬鬼、可悲的守财奴。如果这条路是死路,那么他还要靠这块干粮折返回去——虽然他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如果恶兆成真,他也会成为丧生于此的尸首之一。 可别无选择。 大约是太孤独、太寂寞了,身处这样幽寂的环境,身体自发地陷入了冥想。 体内银白的漩涡涌动着,从源头抽取他所剩不多的精血,转化成磅礴的魂力之潮,将涌动的羊膜囊充斥得更加鼓胀。 维持生机的东西越来越少,派不上用场的魂力越来越多。身体就像微风中的火苗,再不补充食物,轻轻一吹就会灭掉。 好在,命运仍旧对他抱有善意。 在长久的行径与冥想之后,第九十天的时候——大概吧——他看到了光。 很细的光芒,伴着微风一并吹入洞中。 只有那样的一丝丝,却如同春回大地,刹那间唤醒了所有的生机。 大喜之下,光翎连忙扶紧了石壁,一门心思地朝着风和光来的方向走去。 越来越强,越来越亮。 前方的通路渐渐被光明渲染,久处黑暗的身体踏向光,仿佛踏向了天堂。 天堂—— “当心点。” 突然有人说。 就在他踏出洞口,踏向前路的一瞬间,身体内突兀地出现了这个声音。光翎一懵,还来不及反应,脚落下去,却陡然一空! 怎么会!他明明落脚在地面! 冷汗狂涌而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踩在地上,腿脚却恐怖地穿过了地面,整个身体向下栽去! 障眼法?! 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他就这样猛地前倾,囫囵向下坠去。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