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海善


作者:袁海善
老屋,是爷爷不满二十岁时建造起来的,距今已有近70年的历史了。
老屋是土木结构,地基是用乱七八糟的碎石砌成,墙是用黄土加适量的麦草夯实而成。屋顶苫上厚厚的麦桔,倒也坚固,保暖,实用。那时,乡下没有玻璃门窗,爷爷砍来些老槐木做成封闭式木楞窗。门是两扇二寸多厚的木板门,沉重而结实。门内上下有两道门栓,早晨,“吱吜”一声拉开,晚上再"吱吜"一声关上,这便是我们家的一天。拉上门栓,屋里屋外便是两个世界,一切芜杂纷繁,声色犬马全被拒之门外,留在屋内的是阴暗与沉寂。用现今的眼光来衡量,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简易房而已。
爷爷对这座简易房却情有独钟,他把它视为自己的杰作与荣耀,甚至视为自己的圣地与生命。为此,爷爷每年都依自己的审美眼光不厌其烦的对老屋进行美化与修饰。常用白灰浆将屋里屋外粉刷一新,门窗用褚青染过,再刷一遍桐油,便乌黑锃亮。一条条糊窗纸,要用棉球蘸上豆油,细心涂拭,窗纸便增加了一些透明度,屋内便亮堂了许多。
每年春节,爷爷一定会买来“龙凤呈祥”,“麒麟送子",“连年有余"等许多年画,把屋内四壁贴得花花绿绿,虽然显得杂乱无章,令人眼花缭乱,倒也使老屋涣然一新,凭添了许多喜庆气氛。
爷爷不识字,却十分喜欢“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这幅对联。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爷爷去世的许多年,大门上的对联就从没换过别的内容。这也许是爷爷信奉的人生信条,也许是企盼我们这个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的家族能出息几个知书达礼的文化人。
从爷爷算起,我家三代人前后六七十年在老屋居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自得其乐。但终因年代久远,老屋抵挡不住大自然的侵蚀,渐渐呈现出一幅破败景象。屋顶上苫草早已腐烂不堪,几株小树吸收着腐烂的麦草提供的营养,竟长势茁壮,出人头地般随风摇头晃脑。更要命的是墙壁已向前倾斜,像一个弯腰驼背,步履蹒跚行将就木的老者。这样一座病入膏肓的老屋,爷爷丝毫没有翻盖的念头,仍然年复一年的修修补补。对于倾斜的墙壁,爷爷找来几根碗口粗的榆木,牢牢地顶在要害部位。爷爷虽然一个大字不识,却对力学有着天生的悟性,每一根顶柱都恰到好处地顶在墙壁的力点上。为此,我对爷爷的聪明才智钦佩不已。
我的父母,叔叔和婶娘等一众人口,许是慑于爷爷的权威,也许是因为住久了这样一座病入膏肓,风雨飘摇的老屋,渐渐的适应了,抑或是麻木了。因而,从未听他们抱怨老屋低矮阴暗等非议,倒是常常听他们在爷爷面前赞美老屋,说能住上这样的好屋是我们的福份,也完全是托爷爷的福。甚至肉麻地说,这样的好屋,一百年也住不够。我知道,这些胡诌八扯地吹捧,纯粹是为了讨好爷爷。
后来的矛盾出在哥哥身上。哥哥在城里当了一阵子工人,见过一些世面之后,回家便对老屋看不惯起来,嫌老屋低矮阴暗,像个牢房,能把人活活憋死。初时,哥哥是背着爷爷小声嘟囔这些话的,后来,胆子竟渐渐大了起来,大声豪气地叫嚷:“受不了!受不了!赶紧翻盖新屋!”话传到爷爷耳朵里,爷爷就被气得浑身哆嗦,大骂哥哥是逆子,是孽种。并警告说,再敢胡言乱语,定拿“家法”以儆效尤。
爷爷说的这个“家法”,我小时曾偷着看过,原来是一根桃木做的约五尺长,四指宽的木板。听奶奶说,就是用这个“家法"曾杖毙过两个年轻生命。一位是爷爷的四弟,也就是我的四爷爷,因偷卖了一头牛,拿钱去青岛做生意,结果血本无归,由于执法人下手过重,没有挨过二十板便一命呜呼。另一位是我的姑姑,因为逃婚被捉回挨了板子,也因伤势过重,得破伤风不治身亡。哥哥挨了骂,又被警告要施以“家法",自然就收敛了许多,最多也就是自话自说地小声嘟囔几句而已。
哥哥决意翻盖新屋是他在城里当了几年工人,腰里有了足够的积蓄之后的事。这时,村里有几家较为富裕的人家率先造了新屋,几座新屋一色的青砖红瓦,玻璃门窗,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在一片低矮的旧草屋之中,大有鹤立鸡群之势,这更让哥哥对造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事也凑巧,爷爷被接到几十里路的姑姑家里,说是要多住些时日。哥哥便趁机和父亲商量造屋的事。哥哥说:“等爷爷回来,新屋早就造成了,爷爷见新屋宽敞漂亮,肯定会喜欢,也让爷爷多享几年清福。”哥哥在经父亲的同意后,便请人采石运土,买砖瓦木料……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
这天发生的事许是天意。正当众人喊着号子把老屋砸得一塌糊涂时,原本晴空万里忽地飘来两片云。待两片云急急相遇,便“咔咔”响了两个震耳欲聋的炸雷,闪电犹如礼花般光芒四射,使天空缤纷起来。然后,两片云兴冲冲的各自向天边飘去。
谁也说不准爷爷是不是听到了造屋的风声,也不知道爷爷是坐什么车回来的,反正爷爷正是踩着两个炸雷声来到造屋现场的。爷爷柱着手杖颤巍巍地站着,被眼前的一片废墟惊得目瞪口呆。倾刻间,一口气又回到胸腔,狂呼:“反了!反了!”喊罢,抡起手杖朝众人一阵乱扫,众人轰地一声散去,只听见爷爷又一声狂呼“老天爷哪,瞎眼了!”,便“咕咚”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待众人围上来急救时,只见爷爷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老屋遗留下来的旧麦草,双目圆睁,已没了气息。
三天后,在我们家族的茔地里为爷爷筑起一座新坟。随后不久,在我家老屋的旧址上也崛起一栋新潮大屋。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吉林白山人,松树矿退休职工,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