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人类新家园，移民飞船上的无尽寒冬（上）| 科幻小说

本周一至周三，带来中篇小说《无尽寒冬》连载！

 

樊一霖 | 生活在深圳的游戏程序猿，加完班回家的深夜里会写点什么。

 

无尽寒冬（上）

全文约1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8分钟

第一章

身上冒着打转的寒气，嘴里残留着木屑般的食物残渣，匆忙冲出房间的小林却被高塔门口胖得像圆球般的人们堵住了。这些人的脂肪几乎霸占了门全部的空间，小林满脸通红地才挤了过去。虽然房间里的管道一天只送来一块食物，但他们一直都被关在房间里。无事可做甚至一动不动，他们就像是天天等着投喂的动物，胖成这样也算情有可原。

人们似乎都在抬头看着什么，小林挤出去后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瞄了一眼。原来是几具冻僵的尸体在居住地轴心撞来撞去地飘荡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为偏离轴心通道而掉下来。

他们所在的居住地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圆筒。小林的视线越过中央的轴心通道，上千栋一模一样的圆柱形高塔在一个弧面上倒垂着。这些圆柱高一公里半，半径半公里，都被插在居住地弯曲的圆筒内壁上，顶部和轴心通道相接。可以抵达每个房间的配给管道就连接着轴心通道，每天人们翘首企盼的物资都是由轴心通道分发而来。

小林今天急着去拿一件送给心上人的礼物，于是赶紧跑了起来。一路上小林身体倾斜着躲过金属地面上的烂洞，他时不时会看见一些冻得挺直的尸体在冰碴里半埋着，估计昨晚又冻死了不少人。平时都被关在房间里，放风日能够出来活动的人们都挤上了街头，就算不想出门也会被赶出来。小林在浑身是脂肪的人们之中左右探肩前行，那些口齿不清的对话在他左右耳间互换着，偶尔还有热气呼在他的脸上，甚至他还得躲过各种乱飞的手势——除了像小林这样的技术工种，没人接受过教育，他们还被相互隔离，这让能把话说清楚的其实很少。

小林好不容易到了大志居住的高塔脚下，气喘吁吁，头冒白气，他却发现高塔的大门紧锁着，就连街道上的人都零零星星地稀疏了不少。在这热闹拥挤的放风日，这样的冷清让小林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知所措的小林四处张望，有些不甘心，突然一旁的阴影里传来了一声大叫：“狗！”。这个词的发音不算很标准，但是小林能感到里面带着的愤怒。

“狗！”“狗！”“调度中心的狗！”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附和，小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戴着劳工手套的手扯住了衣角，紧接着的就是落在后背上的拳头。

满是慌张，小林想逃跑，却没控制好身体的侧倾，随即就被更多戴劳工手套的白手拉住了。被愤怒的手抓住的感觉？被放弃抗争的习惯带着，那一瞬间他的两腿就软了，就像身体完全失去了力量一样，然后就被按在了地上。

笨蛋，放开我啊！不然一会儿你们都得被蠕虫机器杀死！小林想这样喊出来，然而他是一个哑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本零零散散的人们见状也聚拢了过来。仅仅是被无意识的好奇驱使着，他们满当当地又围成了一个圈，却又不敢多向前半步。

“昨晚把一整塔的人都抓走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现在竟然跑来了一只调度中心的狗！”一个梳着辫子的男人顺畅地说着话，其他几个人听到这些顺便又狠踹了小林几脚，瞬间引发了人群嗷嗷的叫声。人群的叫声里显然是带着愚笨和欢喜。

“调度中心害死的其他人那！工厂全停了，也减少供暖，都冻死了！你们这些狗！”辫子男瞪着眼朝着小林的头抡圆了拳头。

“冷静！”一具魁梧的身体突然挡在了拳头和小林之间，他的胸脯硬生生地吃下了那一拳的力道，反过来还把辫子男弹得向后踉跄了半步后侧着坐在了地上。

围殴小林的几个人愣住了，就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他们赶紧低下了头，嘴里陆续哼出了“老大”两个字。

“你们难道不怕那些蠕虫出来吗！”那位“老大”怒吼道。前面的几个人把头垂得更低了，而人群在听到蠕虫两个字时像是撞在针尖一样，突然一下缩了回去不少。

那声音！是大志！小林心里一惊，浑身的疼痛却让他起不了身。

站在缩成一团的人群前面，大志用洪亮的声音喊着：“小林是在为调度中心工作，但那又怎么了！他是我们的一员，也是在高塔里长大的！友善对待他，能帮我们的！”

“老大！老大！昨晚被抓走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辫子男从地上爬起来后还是不甘心。

“打他一顿就能打倒调度中心吗？现在赶紧散开了，招来了蠕虫大家都得死。”

人群又发出了阵阵惊恐，里面还掺杂着叹息和不满。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去，然而地面却突如其来地震动了起来。所有人吓得站在了原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还不快跑！全散开！”大志大喊。刚刚对小林施暴的几个人反应得最快，立刻拔腿就跑。而人群也像是被大志的喊声唤醒了般，开始向四周跑去。推搡着，人们把鼓鼓的肚腩挤在了一起，他们却跑不起来。笨拙地挪动着，不断有人跌倒。还没能爬起来，他们就被人流推到了街道的一旁，还有人掉进了那些锈坑，随即消失在了无底的黑暗之中。

震动声越来越大，细细听里面还有无数尖锐的声响，那是金属之间相互摩擦才会发出的。

小林刚刚被大志伸手搀扶起来。他看了大志一眼，像是思考了什么，他用尽全力抱住大志的腰。

钟旭的蠕虫来了。那个家伙走到哪就会带来死亡，每次不一样的就是死亡人数的多少。

震动声已经到了小林的耳朵能够承受的极限，然而他不能用双手捂住耳朵，而是必须把大志抱紧。小林咬牙坚持着，一道道粼粼闪光的银流就从地面上的那些锈洞里涌了出来。像是金属液体的喷泉，一个个闪着光的银点喷溅到了地上，很快就铺满了地面。随后那些银点便各自爬动了起来，下一秒它们就集结完成，一道道银流开始奔向四散的人群。

人们更加慌乱了，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特别是发现那些银点已经闪现般爬到了自己的脚下时。人群成片地倒下，就像是被收割机碾过一般。每个倒地的人身上都布满了一个个的小圆洞，人血溢在街道上把那些白色的冰碴都染红了。而倒地的人中的一些人还没有死去，他们的挣扎也没什么作用。不管是死透的尸体还是活着的人都一起被银点汇成的一根根绳子拖进了锈坑里。

那些银点无视着被小林抱着的大志，就像俩人不存在似的。蠕虫不会伤害调度中心的工作人员，除非被高权限的人员命令，不然它们连接近到半米的意思都没有。

大志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应该去找你的，而不是让你来，但谁知道调度中心昨晚会清空我们的高塔那。”大志的话里满是懊悔，小林却没法开口安慰他。毕竟这也不怪大志，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调度中心。

小林紧紧搂着大志，大志轻轻搀着小林，就像儿时大志为被人欺负的小林出头时一样。不过这次是小林拥有了保护的力量，虽然力量的来源让他觉着憎恶。在肆虐的银色洪流中，俩人慢慢地向街区外走着，银色从俩人脚下散开，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滑动着的锈色圆圈。走出一公里后，地面上已经全是锈色，大志才从怀里掏出了小林来找他拿的东西。

小林用沾了些血的手接了过来，要不是来取它，也许那些人就不会死。他端详着，那是一条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金属链子，上面还挂着一个满是雕花的金色钥匙。这样精致的东西就连在调度中心工作的小林都从未见过。小林惊叹了一下，赶紧向四周望了望，就把它揣进了衣服的内兜里。

大志看着小林的表情，叹了口气才说话：“听说这东西叫项链，来自地球时代。那时漂亮女孩们会把它戴在脖子上作为装饰。这条项链也是我在工厂清理机械残骸时发现的，那时上面还沾着血，我觉着它现在沾了更多的血！你不觉得它沉甸甸的吗？现在希望你要送的那个人配得上它吧。”

小林抿了下嘴，抗拒着内心可能产生的动摇，于是抓紧了衣兜里的项链。

 

第二章

居住地中央的巨型金字塔是唯一的非圆柱高塔建筑。由一块块边长五米的立方体钢块递减堆砌而成，金字塔并没有尖顶，在其顶部的是一个二十米见方的平台。金字塔的入口在其底部，被一道厚达几米的金属巨门把守着。那道门留着一个可以让人通过的小缝，而缝隙站着一个高瘦黝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皮大衣，胳膊上还戴着醒目的白袖章。那人用犀利的眼神扫着周围，像只看着门的狼狗。满脸凶相，他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一样，年纪应该比小林大不少。

他就是钟旭，操控那些银点的男人。小林看到他立刻心里紧了一下。虽然长老会有着比他更高的控制权限，但在那些能杀人的蠕虫干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蠕虫是居住地里少有的不被核心程序控制的机械物体，操控它们的人比其他人权限更高，仅仅低于长老会而已。

小林缩着身子向门里走着，边上靠着墙的钟旭用怒目让他脚底软绵绵的。觉着自己毫无力气的小林屏住了呼吸，他想从钟旭身边低头静静走过，却被底上满是钢钉的靴子狠狠踹在了肚子上。

腹部全是灼烧般的疼痛，小林身体缩成一团，跪倒在地。忍不住的呻吟声发出，却因为小林哑掉的喉咙浑浊不清。钟旭厌恶地向前拽住小林的脖子。没用多大的力气，钟旭就把他拎了起来。

在他的大手里，小林像是只猫仔般，哆哆嗦嗦地瘫软着。几个银点从钟旭的大衣袖口里爬了出来。它们就是蠕虫机器，小林睁大眼看着，它们用一节节铁环嵌在一起的身体蠕动着，慢慢爬向了自己。而蠕虫正前方的圆面围绕着中间的摄像头高速旋转着，把上面的十字形刀片都转出了寒光。

前面两只蠕虫机器已经爬到了小林的脖子上，冰凉的感觉，他不敢动弹。只要几毫米的偏离，蠕虫的刀片就能扯破他的皮肤然后贯穿血管，但是它前面的摄像头靠着图像识别精准地控制着距离。从脖子到两侧脸颊，它们分别爬到了小林的两个耳孔上，那些细小刀片划破空气的嗖嗖声这时小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像是钻入大脑的疼痛，世界在小林的听觉里消失了——那两只蠕虫堵进了小林的耳孔里，并把慢慢扭动着的屁股留在了外面。

钟旭张嘴怒吼着什么，吐沫星子甚至喷到了小林的脸上，然而他却听不见。小林想低头躲避钟旭眼神里凶狠，却一不注意就被扔在地上。

他觉着头又沉了好多，还有嗡嗡的耳鸣声。终于结束了，小林赶紧耷拉着头向门缝走去，而且他却觉着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他听见了钟旭的声音：“贱狗下次不要再忘了，你有资格听到金字塔里的对话吗！”

这是那两只蠕虫靠尾部的麦克风拾取外部声音后从前端发出的，他能听到的都是被筛选的。

“要不是你那双狗眼还得看屏幕，我现在就把它们抠出来！”钟旭大叫着又踹了小林的后背一脚，小林踉跄了几步趴在了地上。

小林缩着脖子慢慢爬起来。不过项链还在衣兜里没掉出来，他也就低头看着地面赶紧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小林就趴在了调试台上。运行着核心程序的处理器群像是埋在地下的火炉，调度中心的金字塔整个都被其烘烤着。最底一层的温度是最让人燥热难耐的。被一圈亮着强光的屏幕包围着，他甚至觉着按在键盘上的手指都有些微烫。

调试台为大长条状，外形很像是一台竞速摩托，只不过其前侧装的是键盘和一个半圆弧形的大屏幕。在向前伸出双手操作键盘并抬头看屏幕的同时，操作者还需要把上半身贴在调试台的上面，双腿夹住两侧，脚踩在踏板上。

突然警报响起，小林立刻让手指在调键盘上轻盈地飞舞了起来，调试台的屏幕上紧接着出现了“沙盒退出，进入核心程序只读状态”的提示，“只读”两个字在小林看来就像钉子般扎眼。

查看着真正运行的核心程序，小林发现一股价值极高的物资在轴心通道里奔流着，很快它们就会被送到一片已成废墟的位置。那片区域位于居住地后侧废弃区的附近，现在只有锈蚀钢铁的杂乱堆积，像是什么建筑被拆毁后的残留。然而对核心程序来说，那里似乎还存在着什么高价值的东西，还是想去为其提供供给。核心程序这样的行为就像是人类断肢的幻痛。

小林还在匆忙地阅读着核心程序的运行日志，一大批物资已从轴心通道上的接口中喷涌而出，如同垃圾一般洒在了废弃区那些破烂的钢铁残骸上。更多的物资还在进入着管道，大量的运算数据伴随产生。小林看着日志里标注的一对对数字，每对数字的第一个是执行指令的地址，第二个则是执行指令所带的数据。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调试中，小林已经对一些指令被执行后会发生什么了解大概，不过他却没有权限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记下来，更不可能汇总整理。其实就是打开一个文件记下指令后排个序，需要时再翻看一下，这是管理者们干的事情。

不过小林对那些只是实在太熟悉了，靠着记忆，他一行行地列出了代表着指令的地址数字，很快就写出了一段指令集合。只要顺序执行这些指令，物资输送就会停止，损失也就不会再进一步扩大。

然而小林没有执行这些指令的权限。毕竟他只能“只读”，他用的这个调试台并不能发送指令，只能是看看而已。物资还在倾洒着，核心程序说不定会减少明天平民的食物供给，甚至再次降低温度也有可能。

十分钟后，先是传来金属撞击的叮当声，一位高个子的长发姑娘走了进来。“是拾忆！拾忆终于来了！”像是清风吹进了心房，小林焦急的心情瞬间平复了。

脚踏草鞋疾走着，拾忆全身只披了件半透的薄纱长袍，飘逸优美还把她的线条尽现。脖子、手腕和脚踝上都套着几层闪闪发光的金圈，她只要一动就有清脆的回响，而她也会在走路时扭动自己的腰肢，就好像那很高贵一样。每每听到那些响声，小林就会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那之后他就没法把目光从拾忆的身上挪开，这一次也是一直盯着她走进了管理室才算结束。

“错误调用的指令是什么？”拾忆刚进去，小林的屏幕上就跳出文字。那是拾忆的通讯，显然她并没有自己去尝试翻阅日志。

“有些从未被调用的指令今天突然被调用了，现在还猜不出它们的意义是什么。不过地址我已经标记了，晚些我们再剪辑程序。”标记位置和剪辑程序比编辑一个指令集要难不少，而这是一种男人对女人做出的愚蠢炫耀。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指令集已经准备好了。”

“有些晚了，浪费的物资够一次全体供暖的了。指令给我，处理完了我要向长老会汇报。”

小林心里空荡荡地等了两个小时拾忆才从管理室里走了出来。笑了下，她小跑到调试台前从后面蒙住了小林的眼，这下小林变得听不见说不出也看不到了。

小林只能盲打键盘：“怎么这么久？”

“刚刚在跟长老会汇报情况，他们给了很多很厉害的指导，我还在慢慢理解。”小林耳朵里的蠕虫发出了拾忆的声音。嬉笑了几声，拾忆修长的手指渐渐松开了，出现在小林眼前十厘米位置的是拾忆满是开心的笑脸。

“他们夸我了！那么厉害的人竟然夸我了！”拾忆整整高出小林半头，而且由于一直遵从长老会安排的身体训练所以肌肉线条分明。矮小瘦弱的小林深感自卑，以至于此刻只得把视线匆忙闪躲。

男人的嫉妒心随之而来，小林心里起得褶皱让他沉默了一会儿。然而他又不想消耗拾忆对自己有好感，为了观察拾忆的表情，他也就终于看一眼她的脸。然后又埋头敲起了键盘：“你怎么满头是汗？”

“我的袍子沾了汗都变得不好看了，我有些紧张。”

“但还是很漂亮啊。”看着小林在屏幕上打的字，拾忆笑了下，却又抿嘴说：“我得注意仪态，一会儿还要去跟长老会现场汇报。而且居住地里还有几十个人在等着顶替我那，他们随时可能夺走我的权限，只要长老会一句话。”

“长老会的人不都是从你这个工作退下来的吗？他们应该能理解你，不会那么容易对你下手的，而且你也没有过错。我们的工作是减少核心程序错误带来的损失，只要把这做好就足够了。”小林在敲字时察觉到了拾忆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害怕和焦虑。拾忆红红的嘴唇动了下，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小林一个人趴在调试台上。

小林想喊住她，他用尽力气，声带却像是被好多小石子压住了一般，连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犹豫了下，他想起身去追，然后把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却在撑起身体时看到了自己细瘦的胳膊。没有力量又没有权限！小林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又慢慢趴了下来。

低头看了看一直压在肚子下面的项链，失落的感觉敲打着小林。

 

第三章

拾忆那天半夜才从长老会那里回来。时间有些紧，于是她把小林拉到了管理室的门前。

进到管理室的里面？小林没有那个权限。越界的紧张刺激和能和拾忆独处的幸福让他心怦怦跳着，然后他就看到了拾忆从长袍中掏出了一串项链，用挂在项链上的钥匙打开了门。

闪闪发光，满是精美的细纹！那串项链，那把钥匙，都和小林手里攥着那串项链的一模一样！

小林觉着本来要送给拾忆的礼物一瞬间变得烫手了。紧张的感觉让小林似乎停止了呼吸，钥匙的灼热又让他手心冒着汗。然而只穿短裤的他却不知把手的项链藏到哪里，他也就只能攥得更紧了，更是生怕项链因为汗水脱手。

管理室的墙壁很厚，应该是超过了一米，而其内部的夹层里满是液压杆和线缆的机械结构。管理室内部的圆柱形空间巨大且宽敞，其中的家具布置得满满当当。这些小林也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橱柜桌椅都闪着柔光，它们不是钢铁制成的，更像是去除了毛囊的皮肤。甚至管理室里还有一种看着像床的东西也是一样的材质。不过那东西却又有靠背，应该是用来坐的东西。而在管理室的中央，则是一个调试台，和外角落里的小林用的那个调试台看起来一模一样。而当拾忆把刚刚开门的钥匙插在调试台前面的一个孔里时，小林猜测着它应该同时具有读写权限。

小林熟练地骑上调试台，顺手把攥着的项链压在了身下。这让他稍微放了点心。深舒一口气，小林调出了调试核心程序的命令界面，满屏幕的0和1蹦了出来。而后他又输入了几串指令，这些0和1就被分成了几个的段落，每个段落的前面则是它们的编号。屏幕上方的信息条显示，屏幕上显示的是0到15号的段落，而所有01段落的总数超过千万。

现在拾忆也是第一次见到指令之下的这些01构成的段落，她好奇地问：“我们就是要对这些01操作吗？”

“是的，干我们这个活的人就是在研究这些01的意义。你可以把核心程序想象成一座高塔，一层层的，每层就是一个段落，每层里面都装着好多的1和0。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层层挨着。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功能，比如说我想让输送管道把一些物资送到金字塔这里，我就要使用第941015号段落。”

“所以我每天输入的指令就是这些段落号？”听到这些的拾忆瞪大了眼睛。

“也不完全正确。那些指令其实是由多个段落编号组成。就是你告诉核心程序先干一件事，再让它干另外一件，一件接一件，就是指令里的那些段落。就像是一层层地把高塔垒起来似的。当然核心程序也能产生自己的指令，每秒上万条还多，它自己就是靠这些指令管理着居住地。”

拾忆撅了噘嘴，伸手从调试台中调出了一张上万条的表格，每一行都标着一条指令的编号和它的具体功能。小林有些吃惊，虽然几乎每天他都在上传着一条条自己对核心指令段落的分析，但却从未见过这个表格。又是权限的问题，而且他相信，这个表格应该是几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的核心程序研究者的心血，但他们应该是没有看到它的权限的。

男人的好强逼着小林想到了什么，他熟练地在调试台上启动了另一个程序。

“另一个核心程序？”拾忆的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副本，关在一个叫沙盒的虚拟空间里。在沙盒里，程序“听”、“看”、“感觉”到的东西都是伪造的，而它所做的一切产生的影响也都被限制在其中，不会对真实世界产生影响。”

“核心程序有眼睛？还有耳朵？”拾忆的疑问让小林的小心思得到了些满足，键盘敲起来也就变得轻快了：“居住地内部布满了机械蠕虫。它们身上装着的摄像头、传感器和数据收集器就是核心程序的五官。温度、光照、空气、部件的运行、平民的生活状态，蠕虫们用这些数据让核心程序感受着居住地里的一切。以此为依据，核心程序调配着居住地内的物资分配和工厂生产，也控制着生命维持系统。将这些串联起来的轴心通道也被核心程序控制，输送物资的数量、类型、目的地，速度，等等都由其决定。可以说，核心程序就是居住地的总控，是它的大脑。”

“不过是一个有着各种错误的大脑，而且稍微犯个错，就会惹特别多的麻烦。”拾忆感慨着，然而小林却没有表达关心，只是沉溺于炫耀：“沙盒里的程序就不一样啊，它在沙盒里接收到的信息全是假数据，作出的决定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沙盒本身用尽算力模拟了一套运行环境，然而构建一整个居住地的数据需要半秒以上，所以沙盒里的核心程序也被限制在了一秒一帧的运行速度。所以我调试时键盘的响应速度很慢。”

说着，小林轻轻点了下键盘，过了一秒屏幕上才出现了字符。这确实也吸引了拾忆的注意力，她应该是也想知道小林能在沙盒里干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小林对沙盒的操作终于生效。沙盒里的居住地外壁上爆出了一个大洞。虚假的气压泄露和气温降低由虚拟的传感器发送给了核心程序，它立刻做出反应。密封网被释放，工程机器被派出。经过一番修补，缺口终于被补上。在核心程序的调节下，气压逐渐稳定在了不会让人窒息的程度，温度也回升到了零下四十摄氏度。然而之后核心程序就不再继续调节内部环境，转而加速了居住地前侧工厂的生产。核心程序就这样高速运转着，毫不在乎几天内可能会有上万人因恶劣环境丧生的预警。这个过程中核心程序中做出了进度值下降的严重警告，但很快这个变量就被核心程序自动选择的指令拉了回来。

进度值报警的出现让小林原本顺畅的心情瞬间掺进了杂质，他不想在和拾忆一起这种快乐的时刻看到这个烦人的东西。

“那你有试着关闭核心程序吗？这个我们平时不敢做，但是我好想知道结果。”。拾忆的话通过蠕虫传到了小林的耳朵里，他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我试过，没了那些海量的控制指令，居住地的大部分系统都会停转，生活其中的人类撑不了几个小时。”

“要是能简单快捷地把核心程序里的错误全都修复了就好了。”拾忆又一次发出了感慨。

“我师父告诉过我，其实曾经存在过一种源代码的东西。源代码看起来就像是我们说的话一样，非常容易阅读和编辑。如果程序出错了，我们可以直接去改源代码，然后它就会变成新的程序。”

拾忆第一次听说还有源代码的这种东西，感觉就像是在听小林讲远古传说一般：“那源代码去哪里了？丢了吗？”

小林继续在屏幕上回复着：“没人知道，如果有源代码就好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从核心程序自己的指令里把一些错误的段落号剪掉。”

面露微笑的拾忆让小林心满意足，随后管理室里就只剩下了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不再是在沙盒里工作，十分钟后小林就完成了全部工作，然而这时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替换核心程序，这是他从来没干过的事情。自己的无能让他沮丧着，他转头偷偷看了拾忆一眼。

而拾忆并没有在意，她开心地笑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放那就好了，检查人员马上就会在其他调试台上试运行一下，好像也是在沙盒里。他们检查没有问题了就会让我再进行程序覆盖。”

听着拾忆说完，小林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他本能地打开了核心程序的日志，这是他在沙盒里调试养成的检查习惯。小林并不知道拾忆的调试台有着比他平时用的还有更高的日志查看权限，能看到的日志信息比自己多上不少。

拾忆还没反应过来，小林就快速扫过里几页日志。随后，调试台周围的热气就冷凝了下来。

拾忆盯着那条两天前的日志，脸上的喜悦消失了。因紧张而在头上还腾起了汗气，她扯过键盘想赶紧把日志关掉。然而迅速读完日志就是小林每天工作的一部分。他已看到，拾忆下达了物资调配的命令，毕竟941015这个地址他实在太熟悉了。而这条日志很清楚地记录着，拾忆把绝大部分物资都调配给了居住地前侧的工厂，甚至还在调用这条指令时收到了供暖系统运行状态下降的预警。也就是说这些天的冻死很多人的低温是拾忆造成的！

小林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猛锤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气温被调低是核心程序自动设置的。他甚至还想过拾忆是不是曾经尝试使用人工指令对抗过这些自动指令，只是被核心程序发送的海量指令淹没后失败了罢了。

“别再看了，今天就这样好吗？”惊慌失措的拾忆探身挡住了屏幕，她有点哀求的意思。就像受到了重创，又像是美好幻想破灭后的失落，有些吃惊的小林瞪眼看着她这扭捏难堪的姿态。

缓了一会儿后，小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头有读了下日志。再对照了一遍，最后还是确认了是拾忆亲手输入了那条命令。核心程序警告居住地内部温度会进入危险范围的日志就在那条的下面，而她选择了跳过警告的命令紧跟其后。

小林愣住了，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拾忆应该是慌了，她脸憋得通红，赶紧解释道：“我只是在执行长老会的命令，他们的命令绝对错不了的。他们绝对掌握着什么信息，我们都还不知道罢了！而且这么做进度值一下子就涨了不少！”拾忆的脸憋得通红。

“是核心程序的那个进度值吗？造成了那些错误指令的进度值？我一直以为我们一直做得就是对抗那个愚蠢的进度值。”又是进度值，小林烦躁了起来，敲的字也不经大脑思考就直接出现在了屏幕上。天天调试核心程序的他实在太清楚了，核心程序的每一条算法，都是围绕着代码里的进度值这一个变量设计的。似乎核心程序的每一条指令都是以增加进度值为目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变量是什么事情的进度。正因如此，进度值影响着一切。比如平民们吃的那些硬邦邦的方块。如果工厂生产方块时调整下压缩比，这种食物的口感就会好上不少。小林确实也在沙盒里试过，然而核心程序却会为了保持进度值抗拒这些修改，就算发送几条手动干预的指令核心程序也会很快自动调整回来，除非找到相关的程序段落将其剪掉才能有用，不过调度中心貌似对此也没有修改的意思。在小林眼里，这个进度值简直就是居住地麻烦的源泉，而长老会则是另外一个！现在长老会竟然命令拾忆去增加它，还是以人命为代价！

“长老会的命令不会错的！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竟敢质疑他们！而且那么做了，核心程序中那个进度值也还增长了。长老会一定知道什么，而且那个值一定很重要！”小林的话似乎冒犯到了拾忆，这让她把音量提高了不少。

拾忆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的？自卑和嫉妒催生着愤怒。而且越是在意一个人，越是会把隐瞒和欺骗放在心上。凭什么她要如此崇拜那么一群家伙，这让他的回复不再是那么让拾忆舒适：“但是进度值毫无意义啊，它一直让核心程序做着奇怪的事情，给我们造成了麻烦。”

“毫无意义怎么会出现在核心程序里，而且长老会还那么在乎！采矿队一直都是物资优先供给的对象，再给他们生产一批物资怎么了！你们这些平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凭什么来评价长老会的决策！你们就是蠢到什么都不知道！”像是被否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拾忆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红红的嘴唇动了下，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就转身离开了。小林想喊住她，他用尽力气，声带却像是被好多小石子压住了一般，连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犹豫了下，他又想起身去追，却在撑起身体时看到了自己细瘦的胳膊。没有力量又仅仅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他一下子失去了自信，于是慢慢趴了下来。

不经意间，项链从汗透的躯干下悄悄滑了出来。清脆的落地声，像是冰针雨砸在高塔上一样，竟然没有被耳朵里的蠕虫隔离。顺着声音的方向，小林看着落在地上的项链，觉着自己的什么东西碎掉了。

“到底值不值得？”大志的声音又钻进了小林的脑袋，沮丧的他甚至没有抵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它撞击着已经被摧残了一天的神经。

 

第四章

“你这只烂狗干完活了吗？没干完活就干活，干完活就赶紧滚。想被扯成两半的话就在这里过夜试试！”钟旭叫嚣着猛踹了小林一脚，然后就扔给了他一件防寒服，把原本想在休息隔间过夜的他赶出了金字塔。

小林看着这件厚重的衣服，其通体黑亮，头发一样的细丝密布表面，柔软细嫩的内胆犹如皮肤一般温暖舒适。而且防寒服还内挂着多个软质的口袋，恰好可以让小林把项链藏进其中。

他从未在居住地里见过防寒服这种东西，而他隐约想起了刚刚拾忆似乎提到了采矿队这个名字，难道这件衣服就是采矿队供给中的一件？好歹有了这件防寒服，小林应该不会冻死在路上。站在金字塔的大门下，裹上厚实防寒服的小林伸头向上看着，密密麻麻的高塔像是一根根冒着寒气的冰棍般上了冻，外面还在下着冰针雨。从轴心通道排出的湿气在空中瞬间凝结成冰，而后被离心力拉得细长，如针一样。在空中画着曲线，这些细小的冰针把居住地里的一切都砸得叮叮当当。

吸了一口寒气后，小林直接带上兜帽走了出去。冰针唰唰地从小林耳旁飞过，偶尔几个砸在小林的防护服上，也都无法击穿那层厚实的黑色细丝。心情沉重着走在路上，他的肩膀上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而后就是钻入脑袋的冰凉感。他扭头看着，一根跟他胳膊一样粗的冰锥斜插在了防寒服上，红色的血正在向外溢着，也让他在黑暗中有了一个鲜亮的标记。忍着手指粘连在冰上的刺痛，小林一边用力拔出冰锥，一边抬头看着——也许是冷凝水在轴心通道里汇集了，冰针雨里开始混杂一些大得多的冰锥。

小林边跑边仰头寻找着那些冰锥，现在他应该已经走了半程。回头去金字塔那儿是不可能了，除了赶紧回到自己居住的高塔外小林别无它法。由于形状和冰针不同而带来的不同空气阻力，冰锥会在半空中脱离冰针的队伍，看起来有点飞船试图改平的意思。只要顺着恩文号转动的方向仔细观察，小林就能看到那些冰锥。然而他却还得注意脚下路面上锈出的大洞。这时冰锥也开始变得密集了，小林赶紧向左横跳躲过了一波冰锥弹幕。就在他试图在湿滑的地面上站稳时，密集得如同陨石流一般的冰锥映进他的视网膜中。

已经无处可躲，小林愣在了原地。也许下一秒就要死了，他想把那串项链赶紧扔掉，如果它被发现会牵连大志他们。然而哪里又能逃得过蠕虫的搜索那！就在小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块黑影闪到了他的面前。

咣咣咣，金属被撞击的声音响起之后，小林安然无事。

“这时候在这里碰到你，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那是大志的声音！小林没法回答他，只是看到那几个曾经殴打过自己的人撑着一块比人还高的弯曲金属板。

在小林还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时，背着一个大袋子的大志一把拽住了他。

大志的眼神里带着犹豫，不过还是推着小林走了起来，举着金属板的几个人紧随其后。小林发现他们正在去停运工厂区的路上。那里是大志曾经工作的地方，却因为平民用品的供给减少而在十几周前停产，大志他们也因此被重新关回了高塔。

大志他们是从补给船队的前侧工厂方向来的。那里还在运行，温度也高不少。毕竟在工厂里的培训让他们变聪明了，他们一定不会甘心被关在高塔里等着活活冻死。但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出现在这里，而又要前往停运的工厂区？那里可是没有运行的设备散热，应该不会比高塔暖和多少。

而且除大志之外的几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慌张，一直向着后面望个不停，毕竟他们拖着的金属板完全可以防御冰锥，也不至于如此惊恐。顺着他们的目光，小林扭头寻找着。他发现有些高塔从下向上的变白了，而那不是寒霜，更像是金属那样的闪亮。一座高塔接一座高塔，似乎都像是被镀了银一般，没一会儿那些银色就蔓延到了轴心通道上。

“老大，蠕虫追上来了。”大志听到这句话时脸上有些凝重，却又不像其他那几个人那么惊慌。犹豫了下，他把小林抓得更紧了，用力的程度甚至让小林觉着自己的手腕要断了。

“没事的，快到了，他们害怕工厂的那些强磁机。”大志的话刚落，一道银色的瀑布便从众人右侧的高塔上倾泻而下，机械蠕虫随即如溢出的水花般向着他们涌来。

一声满是恐惧的叫喊声，梳着辫子的男人松开金属板一个人跑了出去。小林认出了那个人就是早上殴打自己的长辫男子。然而刚刚迈出一步，他就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当他被大志拉回金属板后面时，小林看到了他大腿上插着的冰锥。大志把袋子递给小林，然后把辫子男背在了背上。其他几个撑着金属板的人见状加快了脚步，小林也把那个沉重的袋子拖在地上跟着。

然而大家仍然被银色的蠕虫们逼近着。气喘吁吁，几个人已经再也拖不动金属板了，有个人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蠕虫们爬到了大家的脚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大志瞪大眼看着，那些蠕虫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了。就在这让大家都停止呼吸的一瞬间，所有蠕虫都把带有视觉传感器的前端转向了小林。抖动了两下，蠕虫们并没有爬上众人的身体，而是渐渐停了下来，就像电量耗尽了似的。就在其他几个人还在吃惊的同时，就像有种疾病正在蠕虫之间传染着，从近向远，从地面到高塔，最后延伸到轴心通道上，所有的银色都停止了闪动。

“蠕虫判断杀了我们你也会死。这次又是你救了我一命。”扛着辫子男的大志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小林的肩膀。

稍微缓过了神，大家拖着金属板继续前行，终于在逐渐占据了整个居住地内部的冰锥雨中抵达了工厂。大志回头环视了一圈，此刻蠕虫也都已经全部退去。用金属板遮住视觉传感器的方向，几个人跳进了地面上的锈出的一个洞口。在完全的黑暗中，他们爬了几分钟，然后小林听见了铁板掀开的声音，温暖的橙色光芒随即从一个一米长宽的方框里窜了出来。

小林顺在梯子爬下去，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了他的视线里。这里应该和金字塔的最底层一样大，不过层高只有两米，身材高大的大志已经把头发都顶在天花板上了。而在微弱的灯光中，小林发现地板上躺满了人。

“老大回来了！”一个人的叫声唤醒了大家，躺着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爬了起来。慢慢悠悠又有气无力着，他们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大志，而他在把辫子男交给别人照顾后，他缓步走到人群面前。

大志用洪亮地说着，语气里却又带着愧疚：“对不起大家，今天在船队工厂区发生了屠杀，我们没有找到幸存者，食物也只带回来两百个。”

在人群的唏嘘声中，大志把小林手上的袋子接了过来。然而在接手的瞬间他面露凝重。他打开袋子看了看，然后他俯身小声跟小林说：“轻了不少？”

小林这才注意到袋子底部破了一个不小洞，还有一个压缩食物的方块从那个破洞里半漏了出来。

难道是自己在拖着袋子时把它磨破了，又在没有发觉的情况把食物掉了一路？

“我到底是有多没用啊，连个袋子都拿不好！”在小林责备着自己的无能时，大志已经把着梯子跳了出去。

也许仅仅过了十分钟，但小林却在自责中低头煎熬着。他更不敢抬头看大家，怕迎来那些责难和仇恨的目光。大志回来时已经浑身是血，不过手上却提着一个小袋子。几个人围上来清点了一遍，大袋子里还剩七十四个压缩食物，而大志找回了三十五个。

这就是挤在这里的近千人接下来一天的食物，而他们都早已饥肠辘辘。从小和大志一起长大的小林能感觉到他有些沮丧，却又在压制着不想让情绪漏出。大志安排了几个人的工作后，人们开始排队在一台机床上领起了食物。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一块块食物都被切成十份，有人想要挑块大点的，甚至还有索要铁板上的残渣的。

小林和大志站在热浪扰动的圆桶旁，桶里响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小林好奇着他们用的燃料，不过只能点点头。

大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继续说着：“你在想里面烧的是什么是吧？是脂肪，从人类脂肪里提取的燃料。原料是人，当他们被送进工厂时说不定还活着。前几天我住的那个高塔里的所有人就被送进了提取工厂。我在那样的工厂里工作过。那些人都会被挂在流水线上，先是过电确保死亡。在尸体还在乱抖时，自己机器就会一拥而上。人的毛发会被做成你身上的防寒服。皮肤会被做成宇航服或者防寒服的内胆，我也见过用来包家具。在一种叫做沙发的东西用的人皮最多，那是一种软软的凳子，那些人真是会享受。骨头会被雕刻成一些没用的东西，肌肉则会送给舰队船员们吃。另外就是脂肪了，有些会被做成肥皂，不过主要的还是加工成低级燃料。炉子里燃烧的就是我从补给船队的工厂偷来的。我们正是靠着同胞尸体活了下来，但这不是我们的错。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并不是他下面的人决定的，他们只用让上面的人满意就够了。而在所有有管理权限的人眼里，我们都是原料，只是原料，讨好上面的资源！”

看着被震惊定了身的小林，大志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却不知那里的伤口让小林隐隐作痛。疼痛让小林恢复了思考。采矿队？舰队！那都是怎么回事！他一直想知道这些，却又没法直接开口问大志，只能急得呜呜叫着。

大志赶紧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头像是蘸着黑色涂料的小棍子，小林用它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舰队是什么？采矿队开飞船？”

“果然，长老会是什么事都瞒着别人，就连你这么重要职位的人什么都不告诉！”大志的脸上有些怒色，顿了下他又继续着：“居住地其实是一艘名叫恩文号的巨大飞船。”

恩文号是个长十三公里、直径三公里的大圆桶。里面的一切都围绕着贯穿轴心的输送通道旋转着，十分钟转一圈，能够提供让人站在内壁上的模拟重力。

更让小林惊奇的是，人类曾经有一个叫做地球的家园，然而它已经随着太阳一起毁灭了，恩文号是唯一逃出来的殖民飞船。不过她已经耗尽了燃料，飞部的推进器也是多年没有启动，只是以无动力的状态匀速滑行在茫茫宇宙之中。他终于明白，调试台之所以要设计成趴着操作的姿势，为的就是让人在飞船加减速时姿态更稳定。只不过现在飞船的引擎已经停转，匀速飞行让这样的姿态极其别扭。

小林想象着，在漆黑的宇宙里，恩文号像是个挂白的圆筒形冷库，内部苟延残喘着的一百万人简直是被冷藏的冻肉。这些冻肉平时还得锁在各自的房间里，日常生活只是浑浑噩噩地等着输送通道自动运来的方块充饥而已。而长老会却霸占着飞船核心程序的权限，养着钟旭这样的狗随意屠戮人们不说，还把他们当作了原料，而人们连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小林的心里隐约升起了对长老会的愤怒和不满。然而他都对这样的情绪充满了恐惧，毕竟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长老会替换掉，甚至直接被钟旭掐死。

“不要低着头，他们就是想让你低着头，好驱赶你到任何他们想要你去的方向。抬起头，才能看到前方的路。”说这些话时，大志是愤怒的，但小林明显感觉到了愤怒后面藏着的力量。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