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空空如也
我空空如也。
我看向自身,我空空如也。薄薄外皮下,只有又浓浓又稠的忧郁,她问我为什么有忧郁还是空空如也?亲爱的,忧郁就是虚无,我告诉她。
我便这样坐着看镜子,影中只有一个人,可我当初分明听见她声音。或许她来自我脑子里,忧郁在说话。忧郁不断增加,物理学告诉我物质不会凭空增加,可我内在忧郁不断裂变增殖急剧膨胀,啃噬我薄薄表皮,我心想物理学不存在了,就像我自身的“正常”不复存在一般,我可曾正常过?记忆被忧郁吃掉了。
于是乎我便想让忧郁逃出去,你一定喜欢薄薄手术刀片,一小片纯白亲吻划过表皮,流出一颗一颗的暗红珠子,她们凝视我,她们不说话,但是我听见她说你要抛弃我吗?
我甩手,用刀片把伤口拉得更大,逃离我的汹涌猩红是她,亲爱的,离开我吧,我的忧郁不在了。
我忽然感觉身体很轻很冷,我喜欢很轻很冷,重力把我们灵魂束缚在大地上,自由是很轻很冷。我不再记得那天她对我说了什么,不再记得为什么所有人都离开了,不再记得我曾经服下什么吸入什么注射什么,不再记得那夜那人用他那充血狰狞的家伙对我做了什么,不再记得我为何失去满头长发。
我很高兴我的忧郁不在了。
亲爱的,我是猫吗?我心想,我感觉自己轻成一只猫了。你说你最喜欢猫,我也爱曾经跑跑跳跳的她,如今我已忘记她为何不见了。忧郁消失带来美妙的dementia。我曾经感染过疾病吗?忧郁消失让诊断证明空白了。亲爱的,我需要放跑更多忧郁,虽然我忘记自己在对谁说话。
我刻下一个可爱的十字架,忧郁唱着歌喷涌,血可以洗净罪,耶稣会原谅我的罪吗?我忘记自己在放纵的夜晚做了什么,我便可以逃避神罚。
“好可怕的忧郁!”
我听见这声音,下楼看见人们围绕一片扭动忧郁,她表面宛若透明红镜映射人们的脸,好可怕的忧郁。你为什么要把忧郁放出来?人们问我。你真是个可耻的孩子,你不该放出忧郁。我轻轻鞠躬说道歉,但恶果已酿成。忧郁在蒸腾飘扬着飞上天空之前,给无数人们眼中种下了耻辱,对不起,我不该放出忧郁。
忧郁最后消失于天空之前,对我浅浅一笑。我认出她,她是圣经中的红龙,而我是巴比伦大淫妇。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放出忧郁。
我身躯逐渐沉重瘫软,如灌铅般的。体内忧郁扭曲蠕动臌胀。我拿起刀,又放下。轻轻的薄薄的一小片月光在我手里闪,但我不该再用她。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再不放出忧郁我便会胀裂了。我脑中忧郁不断对我低语,你是肮脏的,你是龌龊的,你是可耻的,我是堕落的,我还能继续存在吗?我渴望不复存在渴望很久了。如此肮脏堕落龌龊可耻的我,请割破自己喉咙吧。
我把刀轻轻放下,我不能再用她。
我沉重,沉重地挪动,一步一步地挪上灼热的山。
我那层薄皮被山石烫焦烫黑,她变得更硬,忧郁怎能冲破她?脑中无数记忆播放,我想起她说了什么,想起大家为何离开了,想起我曾经吸入过什么注射过什么又做过什么,想起那夜那人用他那充血狰狞的家伙对我做了什么,想起我为何失去满头长发。亲爱的,忧郁低声轻吟又高声尖啸,请找块尖石割破自己喉咙吧。亲爱的,这个世界已对你融不下,放出忧郁去报复吧,亲爱的?
忧郁,你爱过我吗?
我对忧郁说,我没有听见她的答案,我只见自己站在那山崖,看那焯烫滚动的岩浆海面纵身跃下。
亲爱的,和我一起走吧。
高温中我感到身体很轻很冷,自由地随蒸汽坠入天上的家,我和忧郁一齐升华于山中的盛夏,我听见人们在庆祝,可耻的孩子终于离开啦。我化进云雾里,亲爱的,虚无不是很幸福吗?
我依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