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安杂谈-第①章 真假孝子赴边关
莫磬-初登场~
月黑风高的夜晚,寒鸦晚渡,月光如练,少年的丧服还未来得及脱下,便翻身上马,连同一个做工精细的檀香木盒揣入怀中,朝身后没入夜色的人影点点头道:“尹先生,万事俱备,我这便出发了……方先生的事,还得多谢尹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那道人影打断他:“好了好了,别在这里谈什么儿女情长了,”说着把几包小食塞进马鞍上的褡裢中,“快些上路吧,时间不多,已经卯时了。” “还是谢过尹先生,再会。”少年说罢稍作一揖,轻拽缰绳,哒哒的马蹄声便把这外城的人和回忆抛在了身后。 待西城墙上驻守的士卒终于从一夜好眠中醒来时,外城门竟还开着一条缝,而那少年早已绝尘而去。士卒们胆战心惊,终是没逃过京兆尹先生的一顿罚。而少年夜半出城前往边关的事,不过半日便洋洋洒洒传遍了京城。 望着人去楼空的方宅,有人叹方大儒的儿子真是别样的孝道,服丧期未满就一意孤行去了边关,接着便有人反驳,魂归边关伴亡妻不也是方大儒的遗愿?方家小子虽然人笨了点,但心地总是不错的…… 而人们口中议论纷纷的这位“方家小子”,此刻正在路上奔波。 莫磬一路轻骑至黄陵,路过黄土散漫的高原后,一袭翩翩白衣停在一处小驿站,为了低调行事,丧服早已被收进箧笥,只留一件轻薄的中衣,外罩一件云锦鹤氅,低调奢华,上面绣的仙鹤展翅欲飞。驿站小厮连忙热情地招呼这位一看就身价不菲的主儿。 莫磬低声道谢后缓缓踱进小店,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擦着围裙出来了。 “咋,吃啥?”汉子声如洪钟,想来便是小店老板了。莫磬要了一个肉夹馍和一盘金线油塔,小啜一口茶水,不紧不慢,向小厮开口道:“请问,从这儿往胜安关,最近是怎么个走法?” 眼下是晌午过后,小店中并无太多人,小厮闻声便过来:“客官这是要去胜安关?” 莫磬淡淡一笑:“去探望一位故人。”何来故人?倒是为了了却养父的遗志,他心道。 “那您可得受累再走上好一段路哪,过了这一片黄土,再走官道,”小厮为莫磬添上茶,道“官道虽远,您可千万小心,别走到野道上去了。那野道是赶马人长年累月走出来的,近月来招了贼,险得很!” “附近可有王侯贵胄出马解决?”莫磬认真问道。 “这一片方圆百里,人烟少得可怜,只靠胜安的颜将军守着呢。”小厮无不为家乡的安危担忧着,神情却又立马转喜,道“我听说啊,颜将军最近要好好会一会那群歹徒呢!” “颜将军是...颜渊?”莫磬微微皱眉,这位颜将军,对他来说可还真不知是敌是友。 “哎,就那位,客官您甭担心,遇上他,可保您一路平安到胜安关。”小厮笑得仿佛这位颜将军是天神下凡,已然照耀了他们家门楣似的。 “是啊,我从未有幸见过颜将军,但据说是一位身高八尺的猛汉,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一直到下颔,”小店老板气势汹汹地加入了谈话,“若有机会,真想与将军比试一番!”莫磬竟从老板黑红的脸上看出来一丝向往之情。 想来敢在这么一片荒山野岭中开小店,这老板水平一定不一般,敢来这儿为一个凶神恶煞的老板打工,这小厮境界一定也不一般,莫磬看了看他们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不由得佩服,连忙付了钱便打马上路,不愿再在他们这唠嗑,以免透露出自己或牵连他们,又惹来麻烦。 马蹄不休地落在这片广袤的黄土上,望着远处黄土梁,莫磬再次在心中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荒唐事儿来。 这位方老先生,分明是位大学者,却在边关做了十几年的官;分明好不容易被右迁至京城做大官,却又不肯做,为了他的“白月光”爱人万般推辞;分明是让莫磬去取他们莫家留在边关的传家宝,却又编了这么一出“假死”的好戏。莫磬觉得这一切,尚可但真的没必要,不过既然是方先生,那么便是自有他的安排。 方棠,字别绪,出生年月不详,应该是江南人,自幼聪颖而不自矜,弱冠时已云游四方,而立时桃李成林,却屡屡推辞,不肯应朝廷之邀做书院学士,反倒主动请缨去关外开设书斋,真是天下奇事!边关有什么好的,环境相对恶劣不说,自然比不上中原的繁华靓丽。先皇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大怒而下令让方棠去关外,并不随方先生的意愿发展民间教育,而是让他入武将颜琛的麾下。 众人皆叹惋,想着等先皇气消后便又会召他入京,毕竟方棠这类人才算是鲜有。谁知方棠这一去边关就是十几年,朝廷召他不得,方棠一封厚厚的上书说什么已在边关成了家,与其举家迁徙那么麻烦,不如一家老小生世在边关为大仝效命。据说先皇看完方棠的字字谆言、诚恳地表达自己不想回去中原效命,气得急火攻心,差点给生出病来,但又对方棠无可奈何,毕竟此人据说除妻儿外并无亲眷,也无重要的爵位官位,更不牵扯家族间纷杂利益,但又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之后过了几年,先皇驾崩,方棠便急急回了京城淮安,将半大的孩子暂时托付给了尹川,可据说此时方夫人还在边关,真是怪哉。 再看如今,莫磬来到方家已过十七年,方棠一直神神秘秘絮絮叨叨,让莫磬走一趟边关,老人家抚着心口捋着胡子说自己命不久矣,磬儿还是早早去到了边关取莫家的传家宝,莫要再浪费时间,这时局分秒变化,多少人心叵测……莫磬十分无奈,心道那也不必整出假死这一出?方老先生讲起学来,尤其到兴致处可从早公鸡打鸣讲到傍晚倦鸟归巢,还辟一方小土地,亲自种菜,侍候花草,也偶尔入闹市跟大爷大妈小媳妇聊聊家长里短,身体好得很,说什么突然病危,谁信?可方老先生执意说自己别有安排,虽为养子,莫磬也不能不听从了。 于是,这方家小子便携着那所谓的方老“骨灰”去往边关见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尽管“母亲”也已亡故,但让“父母”以骨灰相聚于故地也是方老先生的意思。 就按世人所见到的一切,方先生去后一直有天下人陆陆续续闻声而来到方宅,以念先生一生为师教诲四海人,桃李不言,但下自成蹊。而其子方湘听从父亲的遗言遗志,将父亲遗体火化,只剩一捧细灰装入一精致的紫檀木盒,便只身去边关,让父母亲亡魂相聚。 黄沙漫卷,沙砾被风裹挟着,吹向莫磬的脸庞,他一边抬袖挡住了脸,一边眯眼分辨着刚刚店中小厮让他注意的官道。而眼前的路并非是泾渭分明的官道和野路,皆是黄沙路,边上有几棵病歪歪的树,草长半尺,高而低垂。他正打量着,耳边忽传来一阵远而清晰的铃铛声,莫磬听那铃声,定不是一群马队的嘈杂声响,而是悠悠的、不急不缓的朝他这里走来。 近了,竟是一匹骆驼,高出莫磬几尺的驼背上,一个蒙着面纱的身影先一步开口道:“这位哥哥,停在这儿,莫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