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的脚注·噩梦

她翻了个身，右腿打在被褥上发出声响，侧身蜷缩一团。

她从没忘记过他们的声音。每句话末尾的笑意；停顿时煞有介事的“啊……这个……嗯”，仿佛教书先生；仅作语气用的不文明词语；舌头摆放的位置，侧面与牙齿摩擦出微妙的口腔音。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她的耳朵就像垃圾桶，与人亲近，便捡来微不可察的习惯。

语言天赋的背面。

不记得都是谁，不论愿不愿意，总之，他们都在身体里保持着活性。

最大的来自父母。比如尴尬变成一只手捂住了嘴，流出泪也难以明说的情绪；比如时常失控的，脱轨列车般的语速；比如嘴角扯出必定难看的，流露显而易见的不情愿的假笑；比如夜里雷声般唐突的吼叫，以及随之而来，闪电般照亮世界的自责。

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记忆。她发现，过去不仅储存在脑海里，人由此学习与成长。她猜想，我的每个元素都在有意识地继承着。新成代谢，它们短暂地新生、感受、记住、死亡，然后传承给下一代新生的。也许她不是“一”。

她琢磨着。于是她开始默默祈祷。一如每次噩梦中途，突然察觉后念的那个咒语。她向也许存在的每一个细胞神灵祈愿，下一次入睡前，耳边不再响起那些声音，不再因一声咳嗽而感到害怕，不再被迫仔细捕捉每一次莫须有的呼吸。祈愿灵魂能安然无觉地休眠。

可她要唱歌。她睁开眼，手下意识地从发根缕到发尾，扯下三根。不捕捉声音，要怎么唱歌呢？她总觉得记忆不够，不足以让技艺成熟，还要更多的练习。还有很多音乐等着入耳。

微微超速的心跳又响起来了。她只好改为仰躺，这样声音会轻些。

都是欲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