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翎落」遗忘（三）
(三)碎片
他睁开双眼。
他躺在一张素白的床上，视线所及是_____的房间。在这屋子内，最令他在意的——
无疑是靠在他怀里，蜷缩着安睡的少女。
他看看她_____的脸庞，有些茫然地收回了搭在她背上的手臂。她立刻醒了过来，双眼有些迷离地看向他，笑着道：“先生，早上好~”
「你对我说，这是宿命」
他下意识应道：“早上好。你……是谁?”
“我是您的学生。”少女依然笑着。
“呃，这是哪里？”“您的家啊。我是来服侍您的。”“现在几点了？”“五点二十。早饭已经做好了，您需要我现在去热吗？”“啊……好的。”
他看看少女起身，拖着有些皱痕的睡袍，揉了揉眼睛，推门而出，动作十分自然。他坐起来，环顾四周，依然感到很茫然。每一件物品都_____。他突然意织到了什么，便下床去寻她。
「愿我的虔诚，能唤回你消散的灵魂」
少女正将早饭摆上餐桌。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先生，今天还是先来一碗粥吗？”他有些诧异，因为他确实这样想。“嗯……你果然对我很熟悉。”她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但并未停止动作，“岂止熟悉，我已经在您身边十余年了，先生。”他看着她为自己拉开椅子，感到越来越不对劲。
她似乎没有在认真听他说什么，可她的回答却那样自然，简直就像条件反射。
他缓缓坐在她对面，有些不自然地问：“抱歉，但是……请问我是谁?”
“您过去是一名语文老师，先生。”
她似乎并未说谎，可是他自己对此毫无印象。
“所以我是失忆了吗？”
她眼露悲意，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多大了？”“我今年28岁了，虽然看起来不像吧？至于名字，嗯，这不重要。”“那我……”“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直接吩咐我就可以。”
他看着她的笑，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寒意。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抢答”了，轻笑一声，“先生，粥要凉啦。”
「第799天 配方第489 新：依然无」
“今天是几号？”“5月19日。”“这桃树为何断了几枝？”“先生，那是您前不久折下的。”“窗台上的那几枝？”“正是。”“……我为什么偏偏折这棵树上的枝条？”
她突然说出了自己本不准备说出的话。
“因为这是我们几年前一起种下的。”
糟了。不该让他回忆的。
他蹩着眉头。“玉肌挂露清如泪，粉面含春薄似纸。种什么不好，为何种这桃树?”
“桃树又有什么不好？桃花是我最喜爱的花。”
他看看她含泪的双眸，还是没能问下去。
她似乎也松了口气。“先生，我们回去吧。”
正如他答应的那样。哪怕他忘记了一切，也依然会停留在这棵树前，习惯性地看看它。眼看着近800天了，无论什么季节，无论什么天气，他一天也没有错过它。
看着他又一次驻足，她就能说服自己，让希望也再停留一会。
「对不起，先生，但我真的累了」
“夜半月明，辗转无眠听细雨；晨初雾漫，缠绵不舍重薄纱。”他握着她的手，“你写的？”“嗯。”她点点头。“画面感挺强，不错，最后一句很有意境。”他思索片刻问道：“我以前有没有写过什么？”
她真的不想把诗集递给他。可是看着他坚决的眼神，她又一次机械地拿下了那本书。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把书翻到最后空白页上，提笔蘸墨，将这句诗抄了下来。不只如此，他思索着，将散步时随口吟的那句也写在下面。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这本诗集她早已熟记于心，自然知道那句诗的意义。她立刻尝试抢下他手中的书，可惜他早有防备，身形一闪，已在数米之外。
书页翻动，终于落在他寻找的那页上——
“玉肌挂露清如泪，粉面含春薄似纸。
雨敲风春花落尽，泥染色衰香销时。
化灰作土皆天命，笑问女儿奈何痴。
他年他月魂归日，聊以青枝祭故知。
清明，栽桃树一棵，与佳人饮而作。”
她哀叹一声，跪了下去，低头垂泪不语。时至今日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坚持着。为什么呢。为了所谓的奇迹吗。还是所谓的爱呢。
书页不停地翻动着，他只觉头痛欲裂，却依然坚定地看下去，努力分辨着字句间的信息，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又说不出记起的是什么。他痛呼一声，摔下手中的书，抓着自己的头，想理清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却只感到刺痛异常。为什么她一言不发？为什么她要瞒看我？
他跌撞着向她走去，摸索着抓起她冰凉的手，焦燥地逼问：“你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是为了什么在此？为什么不走？”
她僵硬地仰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寒冷如冰刃的目光直直扎入他的心里。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第十七次崩溃。”
他倏地松开她向后跌退，盯着她丧失了生气的双眼，只觉得惊恐万分。只听她缓缓道：
“先生与我隐居在此已多时了。然三年前开始记忆衰退，最初你我并不放在心上，谁知此后竟至忘记了我的生日。再过数月连彼此姓名也难记得，情意更渐渐薄了。终于到现在您一切事情全忘记了，唯有学过的知识还大多留有印象。”
“我以两本日记记下您每日言行。您每日必说的不过‘早上好’之类字句，偶有发问也不过重复那么几句，每天竟毫无变化。一日我偶然向粥中放了菜叶，您突然问出其他话来。因此我开始尝试各种配方，想引您说出别的话，希望或许您能记起什么。后来又引您去看诗集，不料看到某些字句时您通常便头痛欲裂，昏睡过去，几刻后方苏醒。我有心将其删去又恐您起疑，只好也就每日重复如此。”
他忍不住打断她，问道：“这是第几次——”“完全失忆第799天，尝试配方489个，已连续约三个月没有新进展。共昏迷519次，触发章句27篇31句。其中近日有三次触发未昏迷，也……是我崩溃的那三次。今日是两个月来第四次了。早餐时提问语句共——”
她机械地背诵着，直到被他的怀抱打断。
“不要再背了！……我有许多话想问你，可这些问题恐怕也是重复从前的。”
“先生但问无妨。”
“我为何会失忆？”
“您曾说这是宿命，但并未解释，我也不知何意。”
“你我为何在此？”
“您说呢？若不是隐居在此，我又怎能与您在一起？……我们的感情是不会被世人接受的……”
“……可我如今，已然忘却一切，你何苦留在这里陪着一张白纸？”
她笑了，双手抚上他的面颊，认真端详着他的面容，摇了摇头。“您没有变。您的气质、性格、习惯都没有变。哪怕觉得我陌生，您也依然习惯有我在身边，还有，您吟的那些诗……”
他突然起身奔向厨房，她也知道他要做什么，飞快地跟了上去，先他一步夺下了案上的刀。他立刻拉开抽屉拿起另一把，刚回过头，正看见她将刀对准自己心口狠狠扎去。
“不！”他及时抓住她的手腕，有些愤怒地质问：“我此前是不是也这样做过？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为何要以死逼我！”
难道他自尽就能结束她的痛苦？
她平静地说：“如今你我生命中只有彼此，先生您若是死了，我决不会独活。您若是愿意结束这一切，使我解脱——”
她闭上眼睛，丢开手中的刀，张开双臂。
“请您看在我服待您多年的份上，先结束我的生命。请不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您死去！”
他突然明白了“宿命”的含义。不是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而是他们永远无法摆脱这轮回。
刀刃落在瓷砖上的声音清脆无比。“如果我不睡的话……”不用她解释，他已自己说了下去，“或许可以暂时记住这些，但毕竟不能长久，你也绝不会允许我不眠不的对吗？……看你的神情，我似乎已这样做过了对吗？”
“您完全失忆之前。”
……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无助地躲进她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恐慌地哭着。明日清晨再见她时，自己依然会是毫无印象，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忍受这无尽的折磨。
反而是她在安慰他，“先生……能陪在您身边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您现在又对我没有印象了，何必这样怜悯疼惜我。我应当知足的……只是有的时候也希望您不是习惯性地抱着我，而是像现在这样真情实感地想要抱着我……”
“我能做些什么？”他问。
“和上次不一样才好。”她展颜一笑，“这次的话……我累了，先生能哄我睡觉吗？这些天又开始失眠了，今天一定要我先睡着。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