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意识流故事）

正月廿七 我参加了它们的葬礼。 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把世界漂洗成触目惊心的苍白。在这荒山野岗里，我偷偷主持着这场丧葬。 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一座小小的矮塚，一块简陋的墓碑，就是这场葬礼的全部了。 阔别三年余久，归来却已人是物非。 大雪纷纷扬扬着。 我很快地埋葬了它们。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无所谓地念叨几句便离开了。 二月初九 陷入浑浑噩噩的梦魇已经有几天了，成宿地把我的良心折磨着。 被大雪覆盖的坟茔一次次地鞭斥着我的灵魂，我无法解脱。如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一次次地清洗着我的罪愆。 是罪啊，我杀死了一个人。 二月初八 实在被折磨得无法，我又回到了逃不掉的梦魇之地，坟冢已经被刨开了。 冰冷的穴中空无一物，除了又积上雪的僵硬的泥土，没有其他痕迹。我找不到了……哪怕是尸骸。 这夜梦里，我再次回到松林中，就站在那个被不知何人刨开的坟茔前。无法挣脱，动弹不得。 随着靴子踩在雪上的吱吱声，我看到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孩，拿着铁锹立在坟前。随着他的弯腰，冰冷的钢铁狠狠刺入了冻僵的土壤。 明明已被刨开的矮冢，此刻却是一个隆起的坟包。我出声想要制止，却被攫去了发声的权利。 鲜红的血液从土壤中翻涌出来，和周围的白色对比，那样刺眼。我生生地看着男孩一寸一寸地剖开了大地，捧出了几团殷红。 我忘不了，那是它们的尸骸。我亲手埋葬的。 男孩匆匆离开，风掀开了他的兜帽。是一张令我征愣的脸。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 三月廿六 距离那个噩梦已经过去了许久，我依旧无法释怀。 如同被剖开了胸膛，没有心脏的地方被冷风吹得空响。我是被责罚的西西弗斯，在无望中推着巨石前进。 我再次回到了松林，积雪已经融化。土腥与松香在风里相互交织融合，是春天。被剖开的矮冢已经铺满了莹莹的绿草，林风裹挟着凉气吹醒了混沌的大脑。 我回忆着它们。 它们是我一度不忍割舍的存在，是过去的我的证明。一本残破的日记本，一件缝缝补补过无数次的玩具熊，以及一个生了锈的铁盒。这里面装着死去的“我”。 我亲手埋葬的。带着牙齿和血肉，连同骨骼一起捣碎了，埋进了我为自己挖的坟茔。 六月十一 已经入夏了。泛腾着气泡的冰镇饮料重新被人们握进了手心，紫红的樱桃也已上市。 折磨我的噩梦渐渐淡去，像愈合后的伤口，结了浅浅的痂。松林里的土坑不知何时被谁填上，无法再找到曾掩埋它们的地方。 林间的风吹着同样的草地，没有尸骸的坟茔也已被填为平地。 九月初三 又做噩梦了。 还是那个弥着浓雾的松林，黑衣的男孩重复地刨掘着坟冢。 满布缝纫线的小熊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有些脱落的黑眼珠无神地盯着我的方向。它咧开了嘴，捧着破旧的日记本和那个生锈的铁盒，一步步地走向我。 小熊走到我的面前，只是默默地抬头注视。我蹲下身，想要把这只破旧的玩具熊拥入怀中。可它却突然逃开，跑到了那个男孩的怀里。 梦戛然而止。 腊月廿一 今天是冬至，小城下了场不大的雪。 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折磨我无数次的噩梦，消失的它们，以及……死去的“我”。 那是死在过去的“我”。我亲手将他杀死，连同它们一起埋葬在遗忘的坟地里。 乌鸦哀鸣。荒野里除了野草，只有死去的男孩和被遗弃的它们，幽灵一样地游荡着。我是一个不会被审判的罪人，以重生之名杀死了自己。 正月廿七 一年了。 昨天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的邮递，拆开后却令我惊恐。 它们回来了。 我终于无法逃离了。如同影子一样的，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