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何】将军纵马还

薛之谦《黄色枫叶》
古代背景,小将军熙×公子华,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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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九熙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无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向大脑。他试图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胳膊,却发现不过是徒劳,既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么就干脆躺在那里梳理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中最后的一幕,是刺入自己腹腔的利剑和充斥着视野的猩红。像是为了证明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尚九熙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了一阵阵的钝痛。
“我不能有事,他还在等着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使他突然有些错愕。
尚九熙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好像,是有那么个人,自己曾同他说过“等我回来。”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城郊的一片枫树林,有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从树上摘下一片枫叶递给自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从小的玩伴,何丞相的儿子,何九华。
何
九
华
尚九熙舔着后槽牙,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们两个人的初遇是在宫里的学堂,一群差不多年岁的小小子被选来当皇子伴读。出门前父亲把自己叫到书房说了很久很久,很多话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让自己万分小心,对所有人都多礼让三分。彼时的他还不懂,骁勇善战的尚大将军为何满脸愁容,有谁不服的打到他服气不就好了么?难道还有谁是伟岸的父亲打不过的吗?
从书房出来,母亲又把自己拉到房间里嘱咐一番,大意也就是让自己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万万不要得罪人,受了委屈回家偷偷说就好,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看母亲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才六岁的尚九熙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母亲的手臂示意她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小小的尚九熙穿着母亲给他准备的新衣服被送进了宫。时辰尚早,一群孩子们都在偏殿等着,尚九熙一一辨认着他们的身份,吃糖糕的那个是孟尚书家的公子,坐在边上眼馋的那个小胖墩是孙侍郎家的公子,还有个见着眼生,可能是刚上任的郭大人家的公子。
尚九熙觉得与其坐在这里和他们抢糖糕吃还不如出去溜达溜达,刚转过两个弯,他就撞上了一个人。
“诶哟!”跌坐在地上的尚九熙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对面的人“噗嗤”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孩子的世界还很简单,你笑了就一定是在笑话我,尚九熙爬起来就要揍对方,可刚一出拳就想起昨晚父母对自己说的话,万事要忍让。拳头拐了个弯砸到了自己腿上“嘶…你不准笑话我!”
“好好好,我不笑话你,你是尚将军家的公子吧?我常听我父亲提起你,我叫何九华。”
“何九华?你和我的名字里都有个九,太巧了诶!”尚九熙开心地想要抓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泥土,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何九华却像没有察觉到他的迟疑一般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我带你去洗一洗,免得一会儿见了先生失礼。”说着何九华唤来了两个宫女带他们找了个房间打水净手。梳洗整理完毕两人刚准备回去,何九华却看到尚九熙脸上还有一块小污渍,就顺手用帕子在尚九熙脸上抹了抹。
“除了我娘亲没人给我擦过脸…”尚九熙软糯的小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也不知是擦红的还是羞红的。
从此以后,尚九熙在学堂里最爱粘着何九华,经常能看到何九华的身边跟着一个矮半头的身影追着他喊“九华哥哥,你等等我!”每当这个时候何九华就噙着笑站在原地回身看着他“我等着你。”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当年还是小奶包的众人都已经渐渐长大,眼看着到了秋围狩猎的时节,皇上提议让几位皇子和陪读的公子们都去猎场显一显身手,看看这些年都涨了些什么本事。
尚将军又将尚九熙叫到了书房,十几岁的小少年已经开始理解父亲的担忧。这次围猎,自己既不能太次落了将军府的名声,又不能太强压过几位皇子们的风头,分寸得好好把握。
“是,父亲。”尚九熙应了声就出了书房。随着这些年慢慢长大,他也开始明白父亲为什么对于自己被选中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那么担忧,原来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只要自己能打就能解决的。
围猎开始了,尚九熙骑着他的小黑马站在了何九华的身侧“猎场占地广阔,一人只身前往难免有些危险。九华哥若是没有人陪同的话不如我们俩结伴?”
何九华偏头看了尚九熙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好。”随即策马与尚九熙一起冲进了猎场。
皇子与旁的几位同学都先一步入了林,这会儿已经看不见踪迹了,尚九熙随便挑了条道就往里不紧不慢得走去。
“尚小将军这可不像是认真打猎的样子,你不多打些猎物给将军府长长脸?”何九华的马在他侧后方,也这么不紧不慢得坠着,他常爱用尚小将军这个称呼打趣对方,看对方从耳根开始红下来,然后轻声得抱怨着“别瞎叫。”
“这会儿刚进树林,人多声杂,猎物肯定都跑远了,咱们不如慢慢与人群分开,遇上猎物的几率还大些。”尚九熙转过头看着何九华,阳光透过树叶在何九华的身上撒下一片片光斑,晕染成金色的光圈。
何九华听了对方的回答笑了,让马快走两步和尚九熙并肩而行,伸手锤了尚九熙的肩膀一下“行啊你小子,这些年也长了些本事。”
得了对方的认可,尚九熙扭过头偷偷地笑了下,也不知是在窃喜什么。忽然,他看到远处草丛里闪过一抹红色“那里好像有猎物,咱们过去看看。”
说着纵马往前跑去,何九华也急忙跟上,两人追着跑了一会儿才看清前面跑的是一只狐狸,尚九熙又加快了速度追上去“九华哥,你等着我,我捉了这狐狸给你做条新围脖。”
何九华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惦记着给自己做条新围脖,思绪一下子飘到了远方。
三年前,他家偶然得了一批皮毛,何九华一眼就看中了那条火红的狐狸毛,央着母亲给他做条围脖。何母看平时懂事乖巧的儿子难得有要求,当然是有求必应,可新围脖到了何九华手里没出一礼拜,就出了事。
那天沐休,几个同学便约了一起去皇城新开的五星楼吃饭。到了地方发现孙九香把他那弟弟也带了过来,弟弟名为孙九芳,今年也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奶团子。孙九芳也算是众人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到了酒楼一副乖巧的样子一一给各位哥哥们问好,问着问着,这眼睛就盯着何九华脖子上的狐狸围脖不动了。
“哥…哥…红!红毛毛!”孙九芳奶声奶气得指着狐狸围脖,何九华看他一副喜爱的样子就解下来递到了他手上给他把玩。孙九芳接过了围脖爱不释手,怎么劝说也不肯还回去。三四岁的孩子发起狠来也不容小觑,抄起桌子上的剪子就冲着围脖一刀绞了下去…
事后孙家人来赔了不是便了了此事,自此没人再提过这围脖,没想到尚九熙还一直记着。思想至此,何九华不免有些感动,扬了扬鞭追了上去。
何九华追上尚九熙的时候,那只红狐狸已经被射瞎了一只眼,正和尚九熙近身缠斗。尚九熙毕竟还有些年轻,手上的功夫不到家,若是换个射艺精进的人来,这一箭就足以让狐狸毙命且不伤害到皮毛。
何九华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尚九熙独自搏斗着,没人注意到在另一侧草丛的层层掩盖下有一道长长的斜坡,一人一狐就这么双双滚落了下去。何九华忙赶过去,看着那个满身狼狈的人躺在坡底笑得见牙不见眼,冲他扬了扬手里已经没有生气的狐狸。
作为新围脖的谢礼,尚九熙收到了一副护腰。他的腰在滚下斜坡时受了伤,何九华过意不去,便找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篾匠给尚九熙做了一副护腰。问何九华怎么知道尚九熙的腰围的?那天是他亲手把人从斜坡底下抱回来的。
尚九熙躺在床上接过护腰,内里一层怕他硌着,缝上了一层皮,尚九熙摸着那层皮毛,不像是常见的牛皮或是羊皮,他询问着眼前的人这是什么动物的皮。
眼前的人肉眼可见得露出一抹不自然,那被火红色狐狸毛围着的脸都快和围脖顺色了。“是狐狸。”何九华当年那条被绞了个洞的围脖一直被他好好地保存着,直到这次给尚九熙做护腰的时候,师傅说内里还差一块衬皮,他二话不说就把围脖找了出来。
尚九熙有几分感动,毕竟这是对方曾经最喜欢的围脖,居然现在拆给自己做了衬里。他想要爬起来好好谢谢何九华,却又牵扯到了腰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得倒回床上,惹得何九华笑了半天。
“行啦,你且躺着,等你把伤养好了再来答谢我也不迟。”这个傻小子,要不是为了自己的狐狸围脖怎么会伤了腰,怎么反过来向自己道谢。
当今圣上圣明,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如此风调雨顺的日子又过了几年。可虽然国无内忧,却避免不了会有外患。北狄尚未清退,南蛮也虎视眈眈,即便是再骁勇善战的尚将军也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出征的圣旨没过几天就送到了尚府,尚九熙平静得接过圣旨,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作为一个臣子的命。
三天后大军就要出征,虽说只是镇守,可谁也保不齐哪天或许就真的和南蛮打起来。临走前一天何九华把尚九熙约到了城郊的枫树林和他告别。
谁也不知道为何这边会长了一片明明常见于南方的枫树林,这枫树林还是幼时众人踏青时无意间遇上的,当时尚九熙和何九华两人不知怎么得迷了路,走进了这片枫树林,从此以后这里倒成了他俩经常来玩耍的“秘密基地”。
说回当前,当尚九熙打点完行军的行囊,发现日头已经偏西,连忙去马棚牵了马往城郊赶。
何九华还在往常的那片空地上等他,看不出等了多久的样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尚九熙停马下马一气呵成,站到了何九华的对面“等了很久吧?”
“不久不久,知道你明早就要走了,今天就想和你托付托付。”何九华从贴身的兜里取出了两个小药瓶“这两个药瓶是我替你寻得上好伤药,白瓶是外敷金疮药,绿瓶内服可治内伤解白毒,你好生收着。战场无儿戏,虽说从前你在军营也待过不少时间,可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带兵,万事都要小心。”
尚九熙接过药瓶收好,嘴上本想调笑几句让对方别整那么严肃,可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口,他自己也知道上战场哪有轻松的,何九华说的每一字每一言都是对自己的关心。他上前一步,抱住了何九华“何九华,你等我回来。”
被面前的人结实而又有力的臂膀抱住的时候,何九华突然意识到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尚九熙已经长到和自己一般高,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打着小奶拳的小团子,也不是那个躺在坑底笑得牙不见眼的傻小子,可他仍旧是那个追着自己的小团子,仍旧是那个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傻小子。他的尚九熙长大了,可仍旧是他的尚九熙。
不知道抱了有多久,何九华轻轻推开了尚九熙“此次一别,不知你何时会再回来,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不如我们就这枫叶起誓,等你平安回来我们再一起来这边看枫叶如何?到时候我有些话要同你说。”何九华说着从一边树上摘下一片黄色枫叶递给尚九熙。
尚九熙接过枫叶,仔细收在荷包里“等我回来。”
第二天尚九熙就带着大军前往南境驻守,虽说偶尔边境两军会有些小打小闹,可也算是相安无事过了一年。
尚九熙特意请军医对枫叶做了特殊的处理使它不会腐坏,就这么高高得供在书架顶端,每天研究地图兵法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看那片枫叶,想起那皇城里还有个人在等自己回去,便心安了。
时间长了,军营里的人也都知道尚小将军有两个宝贝动不得,一个是他贴身携带的护腰,一个便是这片黄色枫叶了。
最近军营里的情况不是很好,北境那边吃了个不大不小的败仗,虽说没有损失城池,但也着实有不少人员伤亡,甚至传出了尚将军可能受伤的消息。这消息一传到南境,南蛮人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尚九熙收到密报,得知尚将军受伤只不过是为了诈敌的计谋松了一口气“现如今南蛮人也蠢蠢欲动,不如我们也将计就计,卖他个破绽,诱敌出动,我们早做埋伏反将他们一军?”
计划很快部署了下去,就在一切都实施的很顺利的时候尚九熙自己出现了纰漏。
原计划由尚九熙亲自带小队人马将敌将诱入峡谷然后借机脱身,埋伏在两侧山上的人马便可瓮中捉鳖。
带兵冲进峡谷里的尚九熙瞬间就明白了为何这峡谷被当地人称为血河谷,漫山遍野的枫树霎时间迷了他的眼睛。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长衫玉立的佳人站在树下,对他说“九熙,欢迎回来。”
战场上瞬息万变,等尚九熙在副将撤退的呼唤中醒过神的时候,敌人已经到了面门前。尚九熙连忙举起手中的刀应战,可还是晚了一步。
尚九熙看到从自己身体里喷射出的血液溅在了漫天的红叶上,他从马上跌落,坠进厚厚的落叶里。视线逐渐模糊,他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敌人的脸,也听不见身边副将急切的呼唤,他眼中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从树林深处缓缓走到他身边“尚九熙,你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见,回忆就停止在这一刻。
尚九熙明白自己已经遭遇了不测,一命呜呼,再过一会儿大概黑白无常就该来带自己走了。可惜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何九华到底要说什么,可惜自己到最后也没有来得及把想说的话也对何九华说一说。
躺了那么久,尚九熙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却意外在床榻边摸到了熟悉的触感,是书架上的那片枫树叶。
还没想明白这片枫树叶怎么会随着自己到这阴曹地府来,远处突然打来一丝光线,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走了过来,哟,黑白无常来了。
待人影走近了些,尚九熙却意外得发现他们两手上拿的不是传说中的铁链和大网,两人手上拿着托盘,托盘里是纱布和小药瓶。
尚九熙再抬头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你醒了!”“你怎么在这?”不约而同说出口。
“你别急着说话,我先看看。”何九华急忙扑到榻边抓起尚九熙的手腕替他把脉。尚九熙一脸古怪得看着面前的何九华,消化着面前的情况。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见鬼了,真·见鬼的那种,后来他也反应过来了,何九华没必要跟着自己下来吧,那所以自己这是没有死?可何九华什么时候懂这岐黄之术了,而且看这架势还很精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我检察完再和你细说好不好?”何九华像哄孩子一般说着,手上功夫却没耽误。等他检查完毕,伤口也换好药,一直站在边上的助手出了门,何九华一下子卸了力瘫在椅子上。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先说说现在吧。你没死,咱们现在还在南境,不过这里很安全。你之前实施的那个诱敌计划还是成功歼灭了南蛮的大将,我们又派人放了些假的消息出去,所以现在没人知道你受伤了。”
“我想问的是你。”
“我?哦你是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是吧,你受了重伤军医治不了,可如果从京城派医生过来就太容易露出破绽,我恰巧会医术,所以我就来了呗。还好之前给你留了伤药,你的副将天天用那些药丸给你续命才能等到我来。”
尚九熙伸出一只手抓住何九华搭在床边的腕子“九华,你什么时候会医术的,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瞒的可真好。”语气中带了几分怨怼。
何九华转过来一指戳在他脑门上“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家伙,我这些年私下一直学习医药技术就是为了以备你的不时之需。你临走的时候给你的那些药都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其实若是能再多给我些时日我定能研制出更好的药来。”
尚九熙听着何九华的话,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抓着何九华戳在他脑门上的那只手,就这么迫使何九华半俯在床边看着他。“九华,我走之前你说等我回去有话要同我说,可我现在等不到回去了,我有话想先告诉你。”
何九华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轻轻扭动着手臂想要挣脱,却又怕牵动了尚九熙的伤口,只好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变为十指相扣的姿势。
“何九华,我心悦你。”尚九熙说完以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何九华,两人许久都没有动作。
太过于漫长的安静使尚九熙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他刚想放开抓着何九华的双手,何九华反过来紧紧扣住他的十指,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到:
“尚九熙,等回到京城,红色枫叶再开成一片海的时候,我们两就成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