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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人生上(1—5)

2022-12-03 18:01 作者:老迷路讲创作  | 我要投稿

上 1阿秋 遇鬼

  在新中市中心区老商业街上,有一间叫金花书城的老书店。老书店规模很大,独占一座六层大厦。老书店的招牌也很大,足足遮住了大厦三层楼的墙面。那招牌上的四个黑字‘金花书城’,虽写的潦草不堪,但的确是以前某位实权大领导的真迹。

  不得不说,这是一间气派十足甚至有些老气横秋的老书店。想想现今时代还能有如此规模的书店,真可称的上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某种程度上说,这老书店真有点像活着的史前的巨大爬行动物。

  即使在智能设备风靡的时代,这书店还是每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生意看起来不错。但这也只是表面风光,实际出钱买书的读者并不多,大多来的人都是看客。看客们是养不活这偌大一个书店的。这不,书店为了创收,就把整个一楼租了出去,改成了智能手机大卖场。

  真有些不伦不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世界在变在发展。老的东西总是会颓败消亡。只不过这总是引得爱故旧的人不胜唏嘘罢了。

  一个难得的冬日晴朗日子里,一个男子推开了这老书店厚重的玻璃大门。他大约二十岁年纪,个头中等,身板单薄。虽然他年纪轻轻,但在穿着打扮上实在有些不修边幅。他的脸上油腻腻的,眼角积满干眼屎,胡子拉碴忽短忽长,头上的发型也凌乱不堪。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风衣。他全身都时刻散发出一股浓臭的苍老味道。

  此时,只见他缩着头捂住耳朵,步履匆匆,经过一排排摆放着智能手机的柜台,来到了书店二楼。他之所以捂住耳朵,是因为他讨厌听这些电子产品发出的呲呲嗡嗡声。

  他一过二楼书店的安检门,就有目的地走到一个高大的书架前。这书架上摆的都是文学名著。他随意拿起一本麦克维尔的《白鲸》,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他一边假装看书,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他注意着墙角上的摄像头和地面上的工作人员。他瞅准时机,挤进几个书架的隔间里,偷偷掀开那本《白鲸》,把贴有磁条的那一页撕了下来。然后他又悄悄把这书装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这样大功告成后,他脸上掠过一阵略带僵硬而又得意的淡笑。他并没有立刻收手,而是又走到一个放着各种旅游书的书架前。正当他要拿起一本保罗·索鲁的《老巴塔哥尼亚快车》时,突然一双光脚晃荡在他眼前。他吓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他抬头仰看,只见这书架顶上坐着一个英俊帅气的大男孩。

  这男孩约略应有个十六七岁年纪。他有一张漂亮的长椭圆脸蛋。这脸蛋虽然光滑白嫩,但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仔细看去,会在他耳根下面发现三道长长的细细的疤痕。这三道疤痕很像原始土著人涂在他脸上的装扮。他身上的穿着也是相当不修边幅。他竟然全身穿着一套蓝色保暖内衣。他身上稚气未消,此刻正沉迷于扣玩自己的手指甲。当他发现这偷书的男子正在瞧自己,就停止了扣指甲。他癔症了半天,缓过神来,就立即捂住下巴,忍不住惊叹:“咦,你能看的见我?”

  偷书的男子见大男孩这样问,就把食指放在嘴边,对他嘘了一声,示意让他安静。

  然而大男孩并没有闭嘴,而是手舞足蹈起来。他大喊:“哇哦,你真的看的见我!”

  偷书的男子一见这大男孩反应这么激烈,就害怕起来。他悄悄往后退着,准备溜之大吉,但刚转身就撞翻了一个大垃圾桶。于是随着嘭的一声,书店里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的心也嘭嘭跳了起来,他的腿也发软哆嗦起来。这时几个书店工作人员向他走来。他强作镇定,不紧不慢地使出吃奶劲扶起垃圾桶,还大胆挥手向工作人员示意没事。这些工作人员一看没事了,就忙其他的去了。他算是逃过一劫。等平安过了安检门后,他长舒一口气,不忘回身对那坐在书架上的大男孩得意一笑。

  大男孩见这偷书男子特意对自己笑,就从书架上扑通跳了下来,跑了过去。

  偷书男子见这大男孩突然跑向自己,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就咚咚狂奔下楼梯。

  于是他们二人,一个前面拼命跑,一个后面奋力追。他们跑到了闹市街上。

  大男孩在后面大叫:“喂,你等一下。”

  这一叫吓得偷书男子反而跑的更快了。只见他机智地转向一个大路的十字路口,趁着绿灯变成红灯的瞬间过了马路。他把大男孩甩在了马路对面。这时他从口袋里拿出偷的书大胆向这个大男孩做起了鬼脸。他甚至嚣张地吹起了口哨,做出了鄙视的手势。“你抓不到我!哈哈!”他笑声刚落,谁知这大男孩不顾车流,直接闯了过来。很不幸,汽车撞上了大男孩。

    偷书男子赶紧用书盖住眼睛。等了好大会儿,他才揭开书。他本想看路上的惨案,可路上一切如常。他正纳闷呢,忽然从他左侧传来一句问话:“你看什么呢?”他惊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那大男孩站在自己身旁。

  这大男孩友好地伸出手,对他说:“你好,我叫王新宇,很高兴认识你。”

  偷书男子愣了一下,握上了那伸过来的手,问:“你好。你不是来抓我的吧?”

  “抓你?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抓你呢?我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呢?”

  偷书男子有些害臊,结巴回道:“人家都叫我阿秋,不,不是,人家都叫我傻秋,不是傻秋是……傻球。”

  “阿秋,傻秋,傻球,你这么多称呼啊!我该叫你哪个?”

  “那个我先走了,再见!”

  阿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就走了。他不想认识这个内衣外穿的奇怪男孩。

  他向前走了一段后,扭头回看,见内衣男孩已经不见了。等他扭回头时,谁知这内衣男孩却再次正好站在他面前。

  内衣男孩这次大声诚恳对他说:“再见!”

  阿秋又被惊了一下。他不太习惯这么正式的再见。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就住在那家书店里,以后可以找我玩啊。我很寂寞很无聊的。”

  阿秋也很寂寞很无聊,但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聊和寂寞。他被对方的坦诚打动了,他的心忽然热起来。眼见这个内衣男孩扭头走了,要过到马路对面去,他鼓起勇气朝这大男孩喊到:“那个你叫什么?”

  内衣男孩听见他的喊声,就立在马路中间,热情回到:“我叫王新宇!”

  这个叫王新宇的男孩又被几辆车横穿直撞过去。不过他却再次奇迹般安然无事。他像一个幽灵鬼魂站在路心。

  阿秋使劲搓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怪异的一幕。他撇撇嘴自问:“我该不是遇见鬼了吧?”

 

上 2阿秋 鬼敲门

  下雪了。

  下过雪的城市是丑陋的。落在大路上洁白的雪,不是立马消融,就是被汽车轮子给压脏了,又或者被清洁工翻扫到烂泥里。

  阿秋拿着一杯热梨糖水,再次站在金花书城门口。雪花飘进他的头发和脖颈中。他倒是不冷。他在思索是否要进去。两周前偷的那本《白鲸》早就被他看完了。他需要新的书来填补他虚空的生活。

  他大胆推开玻璃门,来到一楼的智能手机大卖场。无数电子产品发出的嗡嗡声搅的他耳朵里像爬满了各种可怕的虫子。他捂紧耳朵,迅速蹬上通往二楼书城的楼梯。

  这次他没有立刻奔入书的汪洋,而是先在安检门外踌躇一会儿。他怕又见到那个叫王新宇的鬼。倒不是因为鬼本身的怪异使他害怕,而是他不想见到自己熟识的人。只有一个陌生的环境才能使他放松下来。

  他扫视一遍所有的书架顶,没有看见那个叫王新宇的鬼,于是就大胆进去了。这次异常顺利。他成功偷了三本书,分别是纳博科夫的《黑暗中的笑声》、奈保尔的《米格尔街》,还有一本斯蒂芬-金的《四季奇谭》。

  等他过了安检门和一楼的手机大卖场后,又再次站在楼下时,他猛然转身,身后是空空荡荡的。那个叫王新宇的鬼这次并没有追上来。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寂寞之感。

  也许这个叫王新宇的家伙是我幻想出来的吧,这个世界哪会有鬼啊!要怪就怪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有点太久了。这样想定,他就踏出左脚,踩在肮脏的泥雪上走了。

  大约半个钟头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四季都见不到阳光的小出租屋。这个出租屋虽然狭小鄙陋,但被他装饰的别有味道。本来时常掉灰的墙面上贴满了各种电影海报。而地面上堆满了他偷来的书和捡来的报纸杂志。他一进到屋内,就迫不及待掏出偷来的书,趴在床上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等看累了,他就一落头昏昏睡去。

  等他醒来,天已经黑了。他稍微收拾一下,就出去了。他要上夜班了。

  他在一家负责组装键盘的工厂打工。他负责的具体工作是安装键盘按帽下的剪刀脚。他略带浪漫地称呼自己的工作岗位为剪刀手。但这工作一点也不浪漫,是非常苦逼的工作。工作中一直需要用食指粘起剪刀脚安装在键盘卡槽里。他刚工作的头三天,食指背面就出了一个大水泡,而食指正面则一直水肿掉皮。他咬牙坚持了一个月,才算适应。

  由于工作是三班倒,等他下班时,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他吃完夜宵,忽然脑中来了写作灵感,就急匆匆回到住处。他别扭地弯着身体,趴在床头柜,一手拿着小手电,一手拿笔,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子上划拉着。

  这笔记本子只剩封页没用了。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构思与想象中的故事大纲。虽然他没能把其中一个故事大纲变成完整的故事,但其实这些故事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完成过了。

  他主观上不相信自己有写作的天赋与才华。他是个不自信的人。在他凄惨而又卑微的成长经历中,接收的都是否定他的负面信息。

  他来自于一个经济条件还算不错的家庭。父亲是从事建筑工作的,母亲是教书的。父亲一心想让他成为建筑设计师,一心想把自己青年时求学的遗憾在他身上补过来。奈何他生来不是那块料。他只是个具有普通智商的孩子。他父亲恨铁不成钢,时常对他暴力教育。

  初中时期有一次考试,他和父亲置气,数学故意考了零蛋。教他数学的又是一位脾气火爆的女老师。这女老师专门为这次考试成绩开了家长会。几乎所有孩子的家长都到了。女老师当着所有家长的面批评他和他的父亲。父亲面上过不去,气的满脸红彤彤的,就当着老师、同学和家长的面,一巴掌扇了他两个耳光。

  这以后他就落下了病根,听觉上出了问题。他不能接触电器一类的东西。只要一挨近这些东西,他就听见一种让他难受痛苦的哧哧嗡嗡的噪音。由于有了这个毛病,他不能看电视了,不能听音乐了。他也对那些花里胡哨的科技产品失去了兴趣。他只能全身心投入到书的世界之中。正当现实社会愈来愈变成一个浮躁而又没有书的世界之时,他却变成了一个小小书虫。

  幸好书的世界的土壤是肥沃的。当他读的越多,那些故事的灵感就自然而然地来到他的脑中。这些灵感虽然美好但也折磨着他。他曾无数次试图实现这些灵感,但都失败了。

  正当他记录完一个关于灵魂转世研究者的故事灵感时,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这深更半夜的咚咚声惊的他差点跌倒。他感到意外,但还是去开了门。

  “谁?”他问。

  门外没有人,狭窄而又黑黢黢的走廊上也没有人。他特地来到楼道窗口前,朝外面白雪覆盖的世界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人。他稍微立在屋外一会儿,品尝出深夜特有的寂静后,就回了屋。等他又趴在床头柜上写字时,身后莫名响起一句突兀的问话:“你在写什么?”

  他吓着了。他跌了个屁墩。他赶紧起身扭头,发现问他话的正是那个叫王新宇的大男孩。

  “吓着你了,不好意思!”

  王新宇摸着后脑勺,向他诚恳道歉。但他缓不过来劲。等抄起床下的一根废铁棍后,他才镇定下来。

  王新宇见他这般惊恐,忍不住嘻嘻笑了一下。

  阿秋大胆问他:“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个不好说。你别害怕,我找你是有事求你!”王新宇说完,就双手后撑着仰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他缓缓讲明自己的来意。原来他是想让阿秋帮他写一本关于自己人生故事的传记。

  阿秋推脱:“可我不会写呀!我只是一个穷打工的。”

  “那你刚才写的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阿秋快速抓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子,明显是不想让他看。

  王新宇见他这样,就用淡然而又忧伤的语调说道:“你是现在除了我姐姐之外唯一能看到我的人了。如果你不帮我,就没有人帮我了。而且我也快死了。”

  “什么?你快死了!”

  “是的!我姐姐现在生命垂危,如果她死了,我想我也应该要死了。”王新宇说罢,黯然低下头来。他沉默良久才又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我姐姐幻想出来的。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个真的我是被我姐姐害死的。而我只不过是我姐姐幻想出来安慰自己的。我可以说连一个鬼魂都算不上。”他慨然叹气一番,冷不丁问道:“有烟吗?我好久没抽了。”

  阿秋有些听愣了,等癔症过来,忙给他递去一支烟,给他点上。

  王新宇深吸一口烟,问:“你会帮我吗?”

  阿秋有些可怜他,不自觉回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让你记录下我一生的人生经历。”

  “就是帮你写传记?”

  “是的,我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世界上曾经有个像我这样的人存在过。我想让其他人都知道我的故事。你答应帮我了,是不是?”

  阿秋撅起嘴唇,有些犹豫,但还是默默点了一下头。

 

上 3阿秋 鬼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你就干这个!”

  王新宇来到阿秋工作的地方,见他一个人孤单坐在生产线上,正一刻不停地把一枚枚小的剪刀脚卡在键盘卡槽上。

  阿秋有些难为情。他只是嗯了一声。他灵活地用食指举起一枚白色的艾克斯型剪刀脚。他盯着它,感到恍惚。他感到他的生活现实是多么沉重。

  自从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后,他就一直在外四处流荡。刚出来时,他抱着游山玩水的态度,想去哪就去哪。但渐渐地不管是多么雄壮的山多么秀美的水,他也看腻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他也不敢去想这些问题。他逃避着这些人生大问题。他情知自己浑浑噩噩活着,但却懒得抬头审视一眼自己。

  他强忍着内心起伏的情绪,针对王新宇的惊叹,假装洒脱回答道:“对,我干的就是这个!”

  因为沉思和说话耽误了时间,流水线呼啦啦流下一堆不合格的产品。

  “傻球!你还想干不想干了?”阿秋的线长过来了。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留着满脸的络腮胡。他一面呵斥阿秋,但也利落地把那些流下的不合格产品给变成合格的。

  阿秋一甩手,不干了。他置气说: “我早就不想干了。”

  “喂,不想干也不能坑我嘛!平常我对你不错的,系不系?”线长客气说。

  “系。”阿秋说着,又给手指缠上绑带,又干了起来。

  下班后,阿秋没有在厂区吃夜宵。他带着王新宇来到一条小吃街。他来到一个卖串串香的摊点自顾自吃了起来。等吃的差不多后,他又要了一瓶啤酒喝了起来。一瓶酒下肚后,他见王新宇在旁边眼馋看着,就问:“怎么你也想吃?可你吃的到吗?”

  王新宇吧唧嘴说: “吃的到!”

  于是阿秋慷慨又要了一份打包带走。到了他的住处后,王新宇就霹雳哗啦大嘴吃了起来,汤也没剩。

  “没吃饱?”

  “没吃饱。”

  “那我再给你买一份。”

  “真的不用了。”王新宇拦住阿秋,切入正题说道:“咱什么时候开工?”

  阿秋心里本想反问开什么工?但他醉了。醉意驱使他干脆地答到:“现在。”只见他从床头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子,蹲伏在床头柜前,潇洒对王新宇说:“你讲吧!”

  王新宇思索片刻后,也蹲在地上,用追忆的语调平静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是在一间放杂物的阁楼里。我在那里整日玩着一些小玩具。”

  “是吗?”阿秋像耍酒疯般插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是在我父母的床上。他们闲聊着,而我在一旁听着。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聊的是鸡蛋的价格。哦,抱歉,扯远了,你继续讲。”

  王新宇继续讲道:

  当时是暑假,天很热,刮得也是热风。我那时还小,是一个特别贪玩的小男孩。有一天,我坐在阁楼地上,手里擎着一个小飞机玩着。我嘴里呜呜着脑中幻想着自己坐在这小飞机里翱翔于天空中。这时阁楼的门忽然猛的晃动了一下,抖落了好多灰尘。然后又等了一会儿,门就被咯吱咯吱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是我姐姐。她叫王新文。她当时八九岁年纪。她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她当时留着时髦的波浪长发,脸上白白净净的。她当时个子比我高了半头。只不过那时她的双眼让人不敢直视。那是一双充满了不快乐和委屈的眼睛。

  她看到我,就瞪眼抱怨道:“新宇,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害的有多惨?妈妈爸爸现在都不喜欢我了,都是你害的!你知道吗?”她说着就揪起我的耳朵。

  我求饶:“姐姐,我错了!你快松开,疼!”

  她逼迫我说:“你以后还躲起来不躲起来了?”

  我说:“不躲了,不躲了,我再也不躲了!”

  她一听我这样说,就高兴了。接着她拽着我下楼,拉我到客厅。她先让我躲在一个放酒的柜子里面,然后就去喊爸爸妈妈和姥姥了。

  不一会儿,他们都来了,站在柜子外面。我透过柜子缝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爸爸先说话了。他扶了扶鼻子上的金丝眼镜,问姐姐道:“新文,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有磁性。他是个医生,经营着一家私人小诊所。他是个和蔼可亲的爸爸。

  爸爸刚说完,妈妈就挖苦起姐姐:“她呀整天装神弄鬼的,我才不看呢!”

  当时妈妈才三十岁出头。她个头高大,身材略微发福。她也留着忧郁浓密的长头发。她对姐姐有怨气,认为是姐姐害死的我。她说完起身就要走。这时姐姐跪在地上哀求她道:“妈妈,你就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姥姥瞪了妈妈一眼后,妈妈才不耐烦留下了。姥姥自从我出事后,就一直待在我们家里陪着妈妈。她是个头发已然灰白,牙齿也掉的差不多的老太太。她是老一辈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她心胸开阔,懂得日子总得一天天过的大道理。

  “你们看。”姐姐说着,就来到柜子前。

  她像魔术师一样打开了柜门。她薅出我,领我来到他们面前。我实在太害怕了,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看他们。可姐姐无情扒拉下我的手。

  我只好认错说:“爸爸妈妈姥姥,对不起,都怪我太贪玩了,你们不要再埋怨姐姐了,都是我不好。”

  他们对我的话毫无反应。他们看不见我。姐姐就向我眨眼,我登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只好转身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我转头哀求:“爸爸,打的时候一定要轻点啊!”

  这时姐姐毫不留情冷冷地跑到爸爸跟前,把他拉到我跟前。

  “怎么了?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呢?”爸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姐说:“爸爸,你难道不打弟弟屁股吗?”

  “弟弟?你说新宇?”

  “对呀,他就在这撅着屁股等你打呢?”

  妈妈一听到这疯话,就哆嗦着手冲向姐姐,抓起她的头发。幸亏及时被姥姥和爸爸拦住,姐姐才免了一顿打。但妈妈依旧不依不饶。她愤怒地用手指戳着姐姐的额头。她指责姐姐:“你弟弟已经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

  王新宇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阿秋记录完后,丢下笔,醉意也消了。他本想说些什么,好安慰一下王新宇,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王新宇先开口了。

  他说:“你干了一天活,本来就很累了,又听我讲这么揪心的故事,肯定心里很不舒服吧。我走了,你休息吧!”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也没再来找阿秋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被自己回忆中的残酷给吓到了。

 

上 4阿秋 寻鬼

  在月底发工资当天,阿秋辞职了。他的辞职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这样重复的简单的无聊的工作中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换一份工作,就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吗?

  不能。所以他暂时不打算再找工作了。他打算赌一把。办完辞职手续后,他直奔金花书城。他要找王新宇。自从那天王新宇走后,他想了很多。

  他意识到王新宇经历的特殊性。没有人像王新宇那样虚无地活过。肯定有很多读者对一个这样的人的一生感兴趣。如果把这样的一个人的故事写出来,一定会很火。他会因此立马出名的。

  除了这个往好方向想的念头,他脑袋里也再次诞生出那个奇怪的念头:这个王新宇会不会是我想出来的?会不会是我产生了幻觉?

  他没有纠结于这个真实与虚幻的问题。他不在乎。他只是想把王新宇的故事写出来,然后交给某个出版社。他要的是出名。他要的是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但其实内心深处,他最想要的是让那个看不起他的父亲目瞪口呆。

  来到书店后,他四处寻找着王新宇。二楼的每个角落,他都搜查了,甚至包括女厕所。他是趁没人偷偷进去的。可让他失望的是,他没有发现王新宇的身影。他于是去了三楼。三楼也没有,他又去了四楼、五楼,甚至六楼。他找遍了金花书城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王新宇。他坐在六楼的梯道口,既累的气喘吁吁又感到沮丧失落。

  也许这个王新宇真是我产生的幻象,难道我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我发疯了?

  他这样想着,突然心里生出一种生不如死的痛感。他觉得自己活的毫无价值。他想立刻现在马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想从这种沮丧的状态中逃出去。

  于是他默默起身,踏着纠结的步伐上到大厦楼顶。他趴伏在边缘,胆怯地向楼下看了两眼。楼下的世界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人们如蝼蚁般走来走去。他们没有一个人纠结自己要去哪?要回哪?

  一阵冷风吹醒了他。他还不想死。当他转身时,正好瞥见躺在电梯房上的王新宇。

  “我找你找到好苦。”他立起身,来到王新宇近旁。“你不是让我给你写传记吗?你怎么不来找我了?你看这是我整理的那晚你说的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稿,递了过去。

  王新宇接了,抿着嘴唇,认真看了起来。他看完后说:“你把第一人称改成第三人称了。”

  “嗯。”阿秋解释道:“这毕竟是你的故事,是你的传记。我感觉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写更适合一些。”

  “挺不错的。我读着像读别人的故事,也没感觉那么沉重那么难受了。”

  “你要我接着写下去吗?”

  王新宇从电梯房跳到阿秋近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当然了。只是没有报酬,我不能给你什么。”

  “没事没事,我不在乎这个。只是如果我把你的故事写出来了,而且非常的受欢迎,那么收益算谁的?”

  “我的故事会受欢迎吗?”王新宇有些不敢相信。他认为自己的故事太过悲惨沉重。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故事的。他说:“如果真有收益,当然算你的了。”

  这样商量妥当,阿秋就把自己辞职的事说了出来。他说他现在身上存的钱只够支撑他三个月不工作。他要求王新宇积极配合他。

  王新宇肯定点头。

  阿秋本想立刻在楼顶开工,但一股冷风吹来,像风扇叶般,搅得他手中的一打草稿纸烂了好几页。他说:“这里风大。咱们去下面吧!”他们下楼来,并排坐在给逛累的读者坐的黄色塑料椅上。

  “从哪里说呢?”王新宇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知从何说起。阿秋指给他看那句‘你弟弟已经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他品味着这句话,忽然有了头绪,就又讲了起来:

  妈妈一直怨恨姐姐,一直不原谅姐姐。姐姐活的很痛苦。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她把自己锁在洗浴室。她躺在浴缸里,拿起梳妆台上爸爸的刮胡刀。我当时不懂事,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一直在旁边玩那个小飞机。

  我好奇问她:“姐姐,你要干嘛?”

  姐姐让我闭嘴:“嘘!不要说话。”她接着就掰开刮胡刀头,取出了里面的刀片。那刀片在盛夏的日光下微微泛着灼眼的光芒。

  这时姥姥在客厅里喊姐姐吃饭:“文文,饭好了,快来吃饭。”

  妈妈说:“别喊她!她爱吃不吃!”

  爸爸对妈妈说:“你就这么心狠,她还是不是你闺女?”

  姥姥劝他们说:“好了,好了,小声点,别让文文听见了,否则她会受不了的。”

  姐姐听见姥姥这样说,就流下了眼泪。她埋怨我:“都是你害的!”

  我说不出话来,我以为真是我害她这样的。然后姐姐就把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按了下去。鲜红的血渗出,顺着浴缸光滑的表面流了下去。

   我见到这血,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我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我问她:“姐姐,为什么爸爸妈妈姥姥他们看不见我呢?”

  她吼我:“别说话!”

  我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我难道真的死了吗?”

  这次轮到姐姐沉默了。她的血已经流了好多出来。她有气无力对我说道:“对,你真的死了。”说完,她又拿刀片划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血一滴滴啪嗒啪嗒跌落在浴壁上。她咬牙忍着痛,渐渐晕厥过去。

  我想她应该是睡了,就以为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大事。我还在旁边玩着那个小飞机。当我把想象中的飞机坠毁时,洗浴间的门嘭的一声被爸爸给撞开了。他冲进来,抱起浑身沾满血的姐姐就往外跑。妈妈有些怔住了,但看到姐姐苍白的脸,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姥姥倒是十分镇定,她用布包压住姐姐流血的手臂。

  王新宇讲到此处就停了。

  阿秋记录完后,就说:“这够我忙一天了。”不过他心里隐约担心:他怕王新宇接下来讲的又是什么自杀啊、什么死啊的事情。这样他也受不了。他担心问道:“后面你姐姐没死吧?”

  “没有,她现在还活着呢!”

 

上 5王新文 弟弟真的没死

  王新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她半挣眼看到,爸爸妈妈还有姥姥围坐在她床前。他们脸上是关切她的神情。他们很关心她。这就是她想要的。不过她想要的更多。

  她平躺累了,想翻个身,但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冰凉凉好无力。她还是犯困,眼皮还是沉重,就只好又闭上眼睛。

  王妈妈先前一直啜泣不止,现在嗓子哭哑了,但眼泪还没流干。

  姥姥挖苦她道:“这下知道心疼了,早干嘛去了。”

  “我错了,妈你别说了,我心里特难受。”王妈妈说着,红红的眼圈上又挤出几滴眼泪。

  “我可得提醒你们俩,你们不管有多大怨气也得忍着,毕竟新文是你们现在唯一的孩子了。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绕不了你们!”姥姥说话有些用力过猛,刚说完,她的头就感到晕旋。幸亏王爸爸及时扶住,她才没有跌倒。

  王爸爸安慰姥姥道:“妈,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说了。”

  姥姥说:“知道就好。”

  王新文闭眼听到这段对话,感到心里暖暖的。她忽然来了精神。她激动地要起来。她大睁开眼睛。她从被子里掏出自己的细胳膊。她挥手招呼妈妈求抱抱。

  王妈妈见女儿在渴求自己的关爱,立刻就抱了上去,对女儿是又亲又吻。

  “妈妈,弟弟真的没死。他说他不想上学,又怕你们打他,所以就一直躲在阁楼里不敢出来。他如果出来,你们还会打他吗?”

  王妈妈听了王新文这番话,自己哭肿的脸立即又变得僵硬了。姥姥狠瞪她,又推了她一下。她才不情愿哄女儿道:“不会。”

  “真的不打他?”王新文追问。

  王爸爸插话说:“真的不打。”

  但王新文明显是在等王妈妈的回答。等王妈妈也说了句‘真的不打’后,她的脸上才露出活泼的笑容,她的身体也恢复了活力。她立即坐了起来。她眼瞅四周,寻找弟弟的身影。“新宇,你在哪?爸爸妈妈说不打你了,你还不快出来。”她激动地跳下床,指着病房的窗帘说道:“他肯定躲在那布后面了?”她顺势跑过去,但并没有发现王新宇。

  由于跑的太猛,她一时间感到头晕目眩,就依着墙坐在了地上。从她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床底下的情景。

  正当王爸爸要上前抱起她时,她双眼放光,手指着床底下,大喊:“他在床底下,弟弟在床底下,你们快看!他在床底下玩呢!真的!”

  王爸爸、王妈妈和姥姥都下意识低下头看向床低下。他们也许真的希望王新宇就在床底下,但那里除了几片糖纸和几个破蜘蛛网,真的没有什么了。

  王新文先问姥姥:“是不是?姥姥,你看见了没有?”

  姥姥爽快回答:“看见了,看见了。”

  王新文又问爸爸:“爸爸,你看见了没有?他玩的是你给他买的小飞机。”

  王爸爸干脆说:“是,是正在玩飞机呢。”

  王新文最后问妈妈:“妈妈,你不会再揪他耳朵了吧?否则他不敢从床底出来的。”

  “不会了。”王妈妈心软了。

  王新文来到床沿,她低头扭向床下面。她想扒拉住王新宇的一只脚,但够不到。她说:“王新宇,你出来吧。我替你求过情了,妈妈爸爸不会打你了,他们原谅你了。你还不快出来?”

  但王新宇对她的话并不感冒。他满脸的不乐意说:“我还没玩够呢。别来烦我!”

  王新文用告状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他说他还没玩够呢。他还不让我烦他!”

  姥姥被逗笑了。姥姥来到她身边,扶她躺在床上。姥姥宽慰她说:“那就继续让他玩吧,你可得好好养病,我的小公举。”

  王新文突然心中感觉发酸。她哭了,她握着姥姥的手,不肯撒开。“姥姥,就数你最疼我了。”

  王爸爸和王妈妈在旁边互相尴尬地对笑了一下。他们意识到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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