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 ③ 大病初愈 (有刀!慎重!)
“嘿咻……嘿咻……”不卜庐的外间,白术歪着头,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仿佛悬空过去的一篮子药材。直到在柜台转了一个弯,顶着药篮的七七才出现在白术的视线里。“你知道的,他那病,我们帮不上忙。”
七七眨着眼睛看他,其实她自己清楚,花吐症不是外人帮助可以治愈的。但是空昏昏沉沉三天都没睁眼,每次看到旅者咳出的血花,七七都感觉僵硬许久的胸膛有些闷痛。
“你先别进去了,两位‘大圣’都在呢。”白术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今日,倒是跟那酿醋的厂子没两样了。”
病榻上的人昏迷了三天,那黑猫就趴在床尾守了三天。苦涩的药都冲不散旅者身上的血腥味儿,黑猫尾一拍一拍,赤金色的眸子却是目空一片,明显是透过床上的人影不知道在思念着什么。
他身受重伤自然是有理由的,很大一部分也是故意的。但是因为触碰了传送锚点被突然传回百年前这事儿是真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是好事。他记得自己最后是能回到原本的时间的,希望这段时间,他能像曾经见到的那个[自己]一样,挽回他的救赎。
窗外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来自未来的人终于回神。无奈一般地发出一个单音。黑猫慢悠悠地起身,轻盈地跳下床,抬眼看了一下窗外。
墨绿色的身影手一抖,差点把带来的东西捏碎。
看着黑猫悠哉悠哉地坐在桌子上,尾巴在桌角拍来拍去。再想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魈觉得一阵恶寒。这个人……这只猫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去跟帝君和其他仙人解释,总之他们很快的接受了他。还允许这个人守在不卜庐。既然帝君表示信任,他就不好露出太多敌意,于是只能把所有的不满压在心底,尽量让自己别再跟他动起手来。
相比他俩的相处,大家更在意的是空的病情,也正是因为空还病着,他才忍住了那个人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晃悠。他原本不敢太靠近空,怕自己身上的煞气冲撞了病榻上的人。在窗外远远守着看一眼就很好了,没有邪祟的时候,在房顶守着也可以。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这只猫总是在床铺周围徘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极度不情愿看到两个人挨得太近,每次猫在空身边趴下,他都得极力忍耐自己把它拎起来丢出去的冲动,索性就一次次翻窗进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谁看着谁。
而且,他居然打不过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华光林,他的风轮两立冲刺被对方尽数挡下。那个仙术他熟,但是施法前摇很长而且盾不能移动。这个外来者好像掐准了他会什么时候从哪个地方攻击,两人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嘲讽。
黑猫终于尾巴一伸,勾住了窗户,把木块挪开。魈一脸阴寒地翻窗进来,把手里抱着的一堆苹果放在桌子上。在璃月,苹果象征着平安,黑猫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一身血味儿,嫌弃地打了个喷嚏。转身就走。
这小子怎么这么愣,也不说收拾收拾再过来。
“咯吱咯吱咯吱——”他好像听见了曾经的自己在捏桌角的声音,可不能让他捏碎了,看时间帝君马上就到了,捏碎了帝君可不愿意坐在那里喝水。于是黑猫纵身跳上床,不经意地一尾巴扫落了旁边早就变冷的水杯。
“!”魈愣了一下,一闪身接住。冰凉的水溅在他的手上,弄湿了他的袖口。黑猫斜睨了他一眼,在床上的人腿边转了几圈,贴着趴下了。还把爪子揣到怀里,闭目养神。
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转身看了看同样冰凉的壶。黑猫眼睛都没睁:“隔夜水了。”
“啪!”刚刚准备生火的手一紧。
钟离刚进来就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看了看手里捏着半截柴火的魈,又看看坐起来对他垂下头的黑猫,石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
“帝君?”“帝君。”同时叫出声来,还是能听出明显的差别。看来百年的岁月因为身旁有了共进退的人,成长的倒是比以前过的千年都多。
“……你到底会不会喂水。”熟悉的讽刺声,这都第三天了。钟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俩还没办法和平相处吗。“放下,我来处理。”
黑猫专门出去化形,怕升腾的烟雾惊扰了昏睡中的人。钟离拿过空的一只手,在他脉搏上试探。[魈]很快就推门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瓶糖。他看到钟离正在全神贯注地审脉,也不去打扰,只是拿过一个杯子,往里面放了一块半的糖。那捏碎糖熟练的手法让魈眼神暗了暗,这个人对旅者的喜好也太过了解了。
这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熟练地拿两个杯子折腾水温。他不应该经常过来探望,更不应该在这里停留这么长的时间。他应该等空醒来,解释清楚,就回去,回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回到黑暗之中。但是一想到这个人在贴身照顾空,他心里就百般难受,甚至有些坐立不安,非要过来看一眼,自己也照顾一下,哪怕是只是捻个被角,守护片刻也好
[魈]理都不理投射过来的视线,只是把温下的水倒一点在自己手背,确定不会烫了,才把躺在床上的人扶起来一些,用手托着他的后背。空这个时候真的好瘦,脊椎都是突出的。
钟离给自己倒了杯茶,当然也注意到了[魈]的动作。钟离又扫了一眼杵在旁边的愣头小子,如果说这俩不看外貌,绝对不像是同一个人。照顾人这事儿也许对于没做过的人是初学乍练,对魈恐怕就是开天辟地。面对病人,少了几百年雕琢的夜叉手都不知道放哪。
活了六千年的帝君垂下难得好奇的眼眸,看来空用百年的耐心,把某人调教的不错。
无妄坡传来异动,魈得前去察看。在这种事上[魈]从来不开口,甚至会帮他开窗。钟离看了一眼远去的身影,喝了口茶,继续和[魈]聊些话,无关乎就是未来发生了些什么。为了不打破平衡,两个人几乎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绝口不提一些大事。这时候的夜叉心境安稳了不少,化去了眉间的锐利和警惕,说起百年后的海灯节大家还在一起庆祝,眼中还闪过留恋这种感情。钟离喝了一口茶,感觉自己心心念念的一件事也落了地,那位固执承受千年苦楚的孩子终于有了情感所归之处,不再执念于契约和生死。
“唔……咳咳咳!”躺着的人突然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魈]起身,熟练的把人后颈抬起来,避免他嘴里的血呛到自己。空再次咳出了一朵完整的花,含着血掉在[魈]的手心,被他用内力直接震碎。钟离注意到了那朵花,连花蕊都接近完整的,不由得严肃了些。“呜……”
听着几百年前的旅者难受的呜咽,[魈]皱眉把手贴在病人的胸口,帮他化去里面的淤血。又咳出几片花瓣后,空的嗓子里终于传出了微弱的其他声音。钟离眉心一挑,起身来到床边。
“咳呃……”空突然抬手抓住了按在自己胸口的手。睫毛微动,沉睡了那么久的人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旅者,醒了?”钟离把手贴在人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你把我们担心坏了。”
苍白的嘴唇翕动,能看出来应该是在说“钟离先生”。胸口传来压抑的“呵……呵……”声,[魈]皱了皱眉:“你别说话。”
空疲惫的看了他一眼,顺从地安静下来。目光扫过周围,[魈]及时挡住了他的视线,给他把枕头摆好:“你睡了三天了,我让七星去照顾派蒙。她留在这帮不上忙,还容易被你吓到。”
金眸眨了眨表示感谢,[魈]柔和了眼角,直起身:“我去知会一声。”
看着男人跟钟离行礼后离开,空微微闭眼。钟离看了一眼床上的清心花瓣,拿了手帕过来给他捻了扔掉:“你呀你。”
空愣了一下,垂下眼眸不说话。如果不是[魈]在养伤期间一直劝他,还保证他回到璃月能治好病,以后还会找到妹妹,可能在他治愈自己的心以前,再也不会踏入璃月。
怎么会治好,他不过也是在赌。
披星戴月踏在不卜庐窗外的人一愣,抬头看着面前留了一条缝的窗户,微微皱眉。赤金色的眼眸看向窗内,意外的发现屋子里只有病床上的一个人。
怎么能让病人吹风,真是胡闹。熟练翻进来的人放轻脚步,把窗悄悄地放下。
许久不见的人如同商人所说,清瘦了不少,曾经被璃月众多少女心心念念的脸蛋都尖了一些,看上去确实受病痛折磨已久。
魈抬手,摘下自己的手套,把手轻轻的搭在沉睡中的人额心。空半截身子都埋在软枕里,半坐着的姿势也方便了他探查,魈索性附身坐在了床边。墨绿色的风元素顺着额心流淌开来,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可能的病原。
就在那道光冲到肺部的瞬间,床上的人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后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呛咳。
门外的阴影里又传来了熟悉的节拍声,混合着低低的嘲讽:“元素之力早就染上了你的气息,拿它去刺激花吐症的患者只会加剧病情。”
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可能是觉得怎么会有人爱上满身杀孽的自己吧。所以根本没往花吐症那方面想。空当时匆匆离开,稻妻四周雷鸣电闪,不知多少危险。一直以为是因为如此染上的咳疾。猫仔细回忆当年,胡须微微颤动。也就只有这个傻子,把喜欢埋在心底,开出了一朵花儿来。
想来……自己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人呢?可若一直逃避,一直觉得旅者只是一时兴起,那就愈发亏欠得多了。还好最终没有选择放手,不然已经不堪重负的自己面对这百年的时光,怎么熬的过去。
目光转向屋内,年轻一些的仙人正手忙脚乱地一手撑着人的胸口,一手僵硬地模仿自己见过的动作,抚摸那瘦的吓人的后背。空捂着自己肺部的手无意识的抓住了那点依靠,咳得满地都是血花,一朵一朵,像那自由的国度里随风摇曳的风车菊。
魈彻底慌了神,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身躯有多么虚弱,而对于仙人而言短短的不到一年以前,这还是个阳光活力的少年,趴在望舒客栈的阳台上,期待着邀请他一起去看海灯节。那是他第一次被才认识了不久的人邀请,也是第一次没有拒绝。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原本有一点期待。
可他最终还是失约了。空对他非常失望,但依旧没有放弃。那天晚上,还专门从璃月港跑来望舒客栈找他。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再往后一些,就是旅者踏上去往稻妻的船的背影。感受到他追来,那双金色的眼眸淡淡的回望了他一眼,再没有转身。
窒息让空对身体失去了控制,直接倒了下去。仙人走神的瞬间人已经趴在了他腿上,魈觉得自己绝对是有毛病了,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开了挂着的铃铛,生怕硌到他。
清心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微微苦涩的甜香浸入了梦里。久病的旅者难得感觉沉重的肺部轻松了些许。过了很久,他隐约感觉有什么颤抖着放在了他背后,轻轻的安抚。随着花香的陪伴,他终于咳出了堵塞在嗓子里的那团血腥气,意识陡然沉入黑暗的海底。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大亮。金色的眼眸映出派蒙急迫的脸,向导不说二话,直接扑进他怀里。
身体好像……舒畅了些?空歪了歪有些僵硬的脖子,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抬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其实在睡梦中,他的朋友们都来过了。看到他病成那样,没有叫醒他而已。
空向四周看了看,意外的发现有两个人不在。魈那么讨厌自己,不在也是理解的,[魈]又跑去哪了?
“你在这。”声音从背后想起,握着花发呆的人被吓了一跳。魈猛的回头,身后的人目光深邃,带了些了然看着他的反应。这时候的自己还喜欢往这种小洞穴跑呢,风属性结界一封以为谁都找不到。[魈]从旁边拽过来一块石头,随性地坐下。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过了很久,魈手心带血的花微微一抖。花吐症变出的花撑不了多久,本就是心血化成,随着空身体的虚弱,花越来越完整,持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
没等年轻的仙人做什么,旁边的手已经把花从他手里拿走了。[魈]看了看已经要开始消散的花,随手布置了个仙术在上面,把花凝固在一个球体中,丢到面前人的怀里。魈张开手,看着接住的水晶球,里面的花瓣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最真挚的感情。
“治愈花吐症,有两种方法。”身后又丢过来一个瓶子,[魈]看着年轻一些的自己,面色平静的抱臂。“心爱之人回应的吻,或者这瓶‘忘情’。”
看到面前的人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药水瓶子上,[魈]眼中略过一丝胜券在握的表情:“他只能再撑五天,在海灯节那日凋零。这瓶药水是你的选择之一。”
魈默默接过了那瓶药水,收了起来。起身就走。
那个时候的自己这么沉默寡言,而且不喜欢跟人接触么?[魈]仔细检讨了一下,这么冷漠的态度为什么会被那么明媚的人喜欢上:“‘忘情’不但会让他忘记对你的感情,也会忘记你,从此以后,你们形同陌路。”
正要隐去身形的人一僵,姿势尴尬地固定在原地。
“当然,我不可能看着他凋零……如果三天后你还没有做出选择,我替你选择第一个……我来做。”
面前突然出现了放大的面具和升腾的黑雾。[魈]漫不经心地抬手捏住和璞鸢的枪尖,语气平淡无波:“不然呢?你要看着他死么?”
风轮两立修炼到他这步才能变成三段冲刺,百年前的自己,呵。[魈]偏头躲开了第二个冲刺。背负着守护的誓言,日复一日承受着业障的苦难,实力很难再进一步的。
他看着面具,知道躲在阴影里的那双眼睛已经血红,差不多了,再激就要急眼了:“我也是你,有何不可?”
“三天后好像凝光要请客,宴会结束后……我等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