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桂冠×成田白仁]WOo.1
“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啊。”
境举起酒杯,酒吧昏暗的灯光映射出他满脸的笑容,但没过多久,小岛便察觉到境的笑容中所暗含的苦涩,他从未在境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或许只是自己在国外呆的太久,记忆上有疏漏了吧。”小岛如是想。境是小岛的前辈,也可以说是老师,在境的栽培下,小岛获得了学园公费赴欧修习的资格。在他得知境前辈要来给自己接机时,心中自然不胜欢喜,但现在看来,境已经与原先截然不同了。
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前后不相关联的话,小岛在一旁应答着,几杯酒过后,境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自言自语的呢喃。
小岛已经听不清境的话了。
“境前辈?您还好吗?”小岛谨慎地问了问。
境将头转向小岛看不见的一侧,干硬地咽下几口吐沫,脸上恢复了些许笑容,但这中间已经只剩下难言的苦涩。
"小岛,你......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了吧......“
“不敢当,前辈,没有您的栽培哪能有今天的我。”
小岛赶忙举杯,要给境敬酒,却被境礼貌地回绝了。
“不用跟我客气,我是想......麻烦你办一件事...."
小岛的神情亦变得极为严肃“前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而为。"
境点了点头,“我想委托你照顾一位马娘,你原先应该认识,她叫...樱花桂冠。”
“桂冠?”
对小岛来说,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小岛早年接触的几位马娘之一,小岛曾经陪伴桂冠度过了她的幼年时期,那时小桂冠的一举一动他还历历在目,小岛直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位马娘能与桂冠媲美。但后来小岛去欧洲修习,桂冠就交给境练马师了。
“小岛?”
“前辈。”
小岛猛地回过神来,这个名字使他陷入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之中,小岛心里顿时升起许多期待,他已经准备好要与老友见面了,但在那之前,他还得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桂冠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境略带谨慎地盯着小岛的眼睛,似乎是在怕他不答应,但境有责任告诉他实情,很快,这眼神变成了深深的愧疚。
“她......两前蹄第三掌骨骨折了.....”境颤抖地说道,“我没料到她会自己加练......我还特意叮嘱过她......没照顾好她.....”
小岛再次听不清境的话了。
很久之后,境才平复了心情。“理事长希望我放弃桂冠训练员的职务,暂时停职,所以,我就想到了你,小岛,桂冠还记得你,帮帮她吧......”

樱花桂冠的病房在医院一楼的角落,这里安静而祥和,几乎闻不到医院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风铃草香水细腻清淡的麝香,在走廊尽头,一扇大落地窗将自然界的光芒带进走廊,恰到好处地照亮了那扇门上的银色铭牌——樱花桂冠。
小岛依稀记得此处的场景,桂冠小时候生病住院似乎就是在这个病房,这使得小岛心中升起了一团暖暖的熟悉感,促使他接近那扇门,但他想还是应该由境前辈开门,毕竟自己尚且算是客人。
境悄悄抿了抿嘴,显得有些局促。
“桂冠,看看谁来了。"
边说着,境打开了病房的门,小岛迫不及待地在境身后探出头去,满怀期待地将目光投射到病床上,床上乍一看像是没人,实则是覆盖了一层被子,小岛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他示意境不要出声,自己悄悄走上前去,轻声唤了唤“桂冠,我回来了哦。”
床头的被子突然被顶起老高,一对竖的笔直的耳朵已经对准小岛,紧接着,被子像是爆炸了一样瞬间被掀开,桂冠终于出现在了小岛面前。她那双紫红色的眼睛似乎正闪烁着亮光,两侧面颊上因兴奋泛起了阵阵红晕。
“小岛!”
小岛高兴地走过去坐到桂冠床边,桂冠还没有完全起身,但她已经难掩激动,直接扑过去搂住了小岛的腰,搞得小岛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别动!别动,小心腿...”
小岛这才看到被子下面的情况,桂冠的两条腿全部都打上了石膏,外面缠着纱布,刚才桂冠很想下床到小岛这边来,但是就算不考虑骨折,光是石膏的重量,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看到桂冠如此兴奋,境的心情也放松了一点。
“从今天开始,小岛先生就是你的训练员了,以后听他的话,别自己加练了,然后......”境看着小岛“桂冠之前的训练记录都在我办公室,如果需要的话,就全拿走吧。”
境从口袋里取出他办公室的钥匙,极为郑重地交给了小岛。
“境训练员要去哪儿?”桂冠问道。
“我要去欧洲了,小岛先生现在回来,该轮到我去了。可能是去法国吧,法国的隆尚竞马场。”
小岛在某一瞬间还以为境说的是真的,他的表演简直天衣无缝,但却完全没有提到自己已经被停职,未来很大程度上没机会再从事训练员行业了。
“那你和小岛叙叙旧吧,我先走了,赶飞机。"
小岛赶紧起身去送境,二人出了走廊,境才敢停下。在仔细酝酿了好久之后,他缓缓开口。
“......小岛,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有句话....我可能没资格讲,但是,麻烦你替我照顾好桂冠,拜托了。”
“放心,我会的。”

再回到病房时,桂冠已经端坐在床上。
小岛又坐回到桂冠床边,他借此机会好好端详了一下这间小而温馨的病房。
最引入瞩目的是一扇虚掩的窗户,阳光与空气从那窗户留下的缝隙中挤进室内,而从桂冠的角度看过去恰好是医院后面的小花园,草地上的郁金香与丁香灌木相互掩映,甚至在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一株樱花树......
“看什么呢?”
桂冠从一旁凑过来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失,小岛指了指窗外的景象,她便向窗外望去,没过多久,小岛便发现桂冠看的根本不是什么窗外,她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紫红的眼眸时刻如追焦一样追随着自己,眼神中透露着欣喜,暗合顺从与一丝激动。
“看什么呢...看看窗外。”小岛笑道“话说,你这腿是怎么搞的,好像挺严重的。”
“那天晚上想再练练末脚,结果看不清地面,摔了一下......从某种角度看,两条腿同时骨折,还是同一个位置骨折,也挺厉害的吧。“
“......这么不小心。当时是在备战什么比赛吗?“
“天皇春。“桂冠的语气有些悲伤”本来赏金已经攒够了的,报名也成功了......“
桂冠的耳朵慢慢落下来了,最后松软地趴在她头上。沉默了许久后,桂冠似乎觉得有必要向小岛解释一下赏金的事。
“去年本来打算参加菊花赏,因为赏金不够被URA拒绝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参加赏金赛,前前后后跑了好多场,500万跑了四次,赢两场。900万跑了三次,赢一场。最近一场是目黑纪念,G2,输了......所以说,我目前最好的成绩是场G3冠军......你不会笑话我吧。”
赏金赛对于樱花家族的赛马来说通常不值一提,但在桂冠这里,却成为了她的奋斗目标。小岛有些失语。
“我当然不会笑话你,我也不允许别笑话你.......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吧,我们把眼光放的长远些,今后有什么打算,恢复之后打算跑什么比赛?”
“天.......”桂冠小声地吐出了一个字,顿了顿“天色有点晚了,小岛,你不回去休息吗?”
“我再陪你一会,等你睡了我再走。”
桂冠抬头看着小岛,眼神中多出了一点其他感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或许是中欣慰或者感激,小岛也难以确定,但她感觉桂冠似乎有些疲惫了。
“你不回去的话,我是不会休息的哦。”
桂冠的语气中多了一点轻佻的意味。
“....那...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多留我一会呢。”小岛半开玩笑地说“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我明早再过来,明早我给你带早餐。”
桂冠笑了笑。

小岛离开病房,独自穿过走廊,进入大厅,此时的医院已经如同外面的黑夜一样安静。
小岛正需要这样的氛围,他走到大厅的候诊区,在长椅上静静地坐着。
就这样,小岛在医院的白色灯光中沉思,直到凌晨的潮湿空气逼近他的四周,小岛才决定离开。
虽然已经一年多没回到学园,但小岛依然记得路,他从正门走进学园的前广场,穿过寂静的主教学楼,学园运动场已经出现在他的右侧,小岛在欧洲见识了不少豪华的运动场,但他只认可学园的这座,他在这座运动场里成为了训练员,并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自然而然地,小岛又想起了这条路的起点——小桂冠。
小岛慢慢踱进运动场的大门,像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居,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给小岛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亲切感。
只是,小岛感觉这里不止有自己,似乎有其他人也在这座运动场,她就站在暗处,等待自己发现。或许又是他中的桂冠在作祟。
“您好。”
小岛听的很清晰,他猛地回头,一位有些陌生的马娘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啊......您好。”
小岛仔细看去,那是一双暗黄色眼睛,以及一个健美的剪影。
为什么会有马娘在这里?现在明明已经是凌晨了。
“请问,您是小岛训练员吗?”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成田白仁,学生会副会长。”
“副会长,您好您好,失礼了。”
白仁不在意什么礼节。
“您刚从医院来吗?”
“是的。”
“樱花桂冠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恢复?”
“呃......”小岛感到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不是很好,两前蹄第三掌骨骨折,现在在静养。”
“还有复出的可能性吗?”白仁问道,她的语气中明显增加了许多焦急。
小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理论上复出是可能的,但也只局限在理论上了,小岛从未见过这个程度的骨折还能完全恢复的。更何况,现在桂冠的精神状态好像也不是很好。
“有希望,但极其渺茫。抱歉。”
白仁立在原地许久,默不作声。在一阵长久的寂静后,她转头望向了空无一人的看台。那座灰色的水泥建筑在夜色笼罩下颇有些死寂的感觉,
“您是桂冠的朋友吗?”
白仁转过头来,脖颈处略有些抽动。
”...不....只是同学....您尽早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小岛目送着白仁离开训练场,心中略有些疑问,一闪而过。

桂冠缩着身子依偎在床头。
额头上许久未曾打理的刘海轻轻地滑落到另一侧的脸颊。
温存的目光始终落在床头的电子钟上——那频频闪烁的数字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怀念起空气摩擦喉咙的剧烈疼痛感,或是汗水浸透全身时,微风拂过所产生的阵阵凉意。那些原本是她所厌恶的,但此刻却觉得异常亲切,让她感到安心,她暗示自己仍未忘记奔跑。
数字仍在闪烁。
她的时间和生命都在无力地流逝,肌肉随之变得松弛,心肺变得脆弱不堪,这无一例外地向她宣告了一项悲惨的事实——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她都失去了奔跑的能力。
因此,原本安心的感觉让她感到痛苦,并在几个月里持续折磨着她,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负担。
护工敲门进入房间,手中拿着桂冠需要的药品。
“桂冠,有你的信。”
护工亮出手里的一张信封,他说,这是刚才在门口长椅上看到的,上面写了致桂冠。昨天下班时还没有,一定是某个人刚刚留下的。
说罢,护工就出去了。
桂冠拿着信封,带有一丝疑问。她发现了上面的特雷森校徽,但并没有寄件人的姓名,此外,她也想不到学园有什么事情需要给她写信。
在仔细端详后,她小心地拆开了信封,几张折叠的稿纸出现在她眼前。
桂冠颇为疑惑地将它展开,那稿纸的题头上赫然排列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战书。
她心头一惊,原本的思绪全被打乱。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她已经双腿骨折了吗?不会,一定是知道的,这件事早就在赛马界传开了,那可是双腿骨折,双腿。
她开始仔细地阅读稿纸上面的内容,那的确是一封战书,内容中充满令她难堪的激情。
桂冠霎时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极大的侮辱,心中的震惊迅速被愤怒替代。
她无法理解此人是何居心,又或是出于什么卑劣的恶趣味,要向一个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马娘下战书,这简直不能用无趣和骚扰来形容,这是故意的挖苦和讽刺。
那封战书瞬间变得充满挑衅性和侵略性,每个字眼都像是在桂冠的痛处上耀武扬威。
桂冠很少会选择报复某人,但这次她忍不住了,她抄起手机,将战书的内容一页一页地拍成照片,发给鲁道夫,她要求学园必须彻查此事。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桂冠有意留意了署名,那里是空白的。
七点左右,鲁道夫回了消息,表示会严肃处理,大概很快就能解决。
桂冠将纸折成刚才的样子,插回信封,扔进一旁的抽屉里。
她很少做这样的事,在她眼里,自己已经对这个居心叵测的挑衅者做出了应有的回击,鲁道夫措辞严厉的批示也使她觉得自己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胜利。
但是,真是这样吗?
她重新拾起刚才的信封,陷入了沉思。
桂冠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接到战书是什么时候了,又或是根本没收到过,有谁会向一个赏金赛都跑不赢的马娘发起挑战呢?
她突然感到一丝悲伤,一丝来源于自己的悲伤。
这个挑衅者为什么偏偏选择她,难道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那他何不去挑个再大点的目标,比如气槽,或者白仁,她们通常会忙到没时间搭理这些无趣的信函,挑衅者可以随便宣称她们是“避战”,这最后效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至少,这个挑衅者是真的有在关注她的,她想。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骨折使他失望了呢?他或许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应该认真的回信才对,是自己让他失望了。
桂冠再次拿起手机,她准备告诉鲁道夫停止调查,但是这样出尔反尔又怕会给鲁道夫带去困扰,只得作罢。
但她已决定不告诉小岛,这件事只会给他增加麻烦。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是小岛来了。

此后一段时间,桂冠无事。
前几天医生做过检查,认为她已经具备出院的条件了,这个消息未经传播便不翼而飞,学园的领导已经知道这件事,正通知相关人员做好接桂冠返校的准备。
但白仁却疲惫的病倒在床上了。
她的病情已经持续近一年。
这几个月来,剧烈的疼痛已经剥夺了白仁睡眠的权利,她只能依靠大量止疼药来缓解病痛。
根据校医的检查,白仁患上了一种严重的胃部疾病,罕见而难以根治,现在的疼痛只是病情的第一关,越往后会越艰难,直到最后一刻。
毫无疑问,白仁的比赛生涯已经到达了终点。但她本人却无法接受,她选择了隐瞒。
无论是训练员还是同学,又或是同僚,她都尽可能的掩饰自己的病痛,只有在疼痛到达极点时她才会偷偷服用药物。
直到最近一个月,她终于病倒了。
她的训练员建议她先引退,去做手术,等休养一段时间后再视情况复出。
白仁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旦选择去做手术,自己便不再具备奔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复出。
因此,她拒绝接受任何有关停训的建议。
她的训练员几次想跟她好好谈一下,她都拒不见人,训练员根本不清楚她这样做的原因,只当是她性子刚烈,以后就会好。
但事实证明她从未打算松口,这个怪病把她的性格磨练得极为坚硬,谁也撼动不了。
训练员不得不求助于学园领导,通过行政手段使白仁强制停训,以为这样她就会答应去治病。
相反,白仁即便进不了训练场也还是会在学园里四处奔波,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的训练员终于无计可施,只得任由她去了。
几天前的夜里,白仁再次被疼痛搅得无法入眠。
相比于几个月前的症状,她自己已经明显感到自己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整个腹腔,所有内脏器官似乎都死死缠绕在了一起,不停绞动。
她的四肢变得瘫软无力,身下的床单也被冷汗浸透。
她挣扎着起身,从床头的一推稿纸中摸出病例条,披上衣服,扶着墙,慢慢地向医务室走去。
但当她打开宿舍楼的大门时,却发现眼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鲁道夫。
鲁道夫立即搀扶着白仁去了医务室,待白仁情况稳定之后,她才将自己出现在宿舍楼门口的原因告知白仁。
“白仁,我有事情需要向你核实。”
“...什么事情?”
鲁道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一本印着校徽的学园守则摆到了她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守则。”
“那好,我要你宣誓,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有不实言论,甘愿受到学园相关部门的处罚。”
白仁复述了一遍,鲁道夫点了点头。
随后,她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白仁。
“解释一下这封信。”

医生慢慢地剪开桂冠腿上的纱布,那一层层厚重的缠绕物一点一点地从她腿上脱落。
一双光滑细嫩的小腿慢慢露出,在阳光的照耀下,白暂得好似会发光一样。
她小心地将一条腿抬起,轻轻地转动着她的膝盖,小腿连同灵活的脚腕便在半空中轻轻地舒展开来。
小岛的心也在轻轻地摇曳着。
他不敢移动自己的目光,生怕看到桂冠的大腿或是躯干。
但他亦不忍心去破坏这般美好的状态,他情愿多忍受一会局促,好让桂冠能彻底的放松一下。
拍过X光,骨折的部位已经长好了。
小岛站在医生旁边,瞪大了眼睛兴奋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喜悦地望着从X光机上刚刚坐起来的桂冠,桂冠同样望着她,温柔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是时候回去了。
桂冠想着。
不为奔跑,
只为去解决一件秘密的事,她已经想到了。

学园为她举行了意料之中的欢迎会。
同时也是小岛良太的就职会,他已经决意留在日本。
那晚,小岛的手机里,一个许久没有点开的头像发来了消息,是一段简短的文字。
那是境练马师。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件事,当初是他为小岛争取了赴欧的资格,推荐他留在欧洲,但他现在已经支持了小岛的决定。
小岛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
此后,他为桂冠拟定了康复计划,交给办公室审批;他仔细考察马场的每一处设施,计算它是否可供桂冠使用;他将自己在欧洲的朋友问了个遍,来确定桂冠每日的均衡饮食。
时间因此被充实得极为丰满,高高兴兴地向后跑去了。
至于桂冠,阳光和空气使她无比舒适,她偶尔会感叹这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或者赞美以前司空见惯的宿舍竟然如此可爱,不知比素白的病房好多少倍。
此外的大部分时间,她仍是沉默的。
直到某个下午,训练结束后,鲁道夫找到了她,要带她去看个东西。
她感到了一股轻快的微风,从她身后吹来,似乎在引导她。

鲁道夫带她去的地方并不隐蔽,就在桂冠每天训练的必经之路上。
但是,仔细想来,这条路也算是隐蔽的,这是一条林荫小道,她从未见过有其他马娘来这训练,也是因为这点,她才选择走这里。
鲁道夫在一块宣传板前停下了。
她转过身,示意桂冠阅读上面的内容。
那是几个月前设立的一处板块,上面贴满了战书,是学园用来激励学生找到自己的竞争目标的。
桂冠逐一浏览,似乎发觉了一丝异样。
这上面的许多语言跟那封战书上的一样。
“那封战书,实际上是这里的好词好句摘抄汇总。”鲁道夫在一旁说道。
她看出了她的疑惑。
“通过比对字迹,那封战书的作者,就是白仁。她不善于表达感情,所以就从别人写好的段落里摘录,形成了你看到的那封战书。”
桂冠伫立在微风中,刘海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她面对着展板,沉默不语。
“你骨折后不久,白仁被诊断出严重的胃病,但是她拒不做手术,现在病情恶化,情况不是很好。因为这件事,学生会已经开除其副会长的职务,对外宣称是自行辞职的。”
桂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副会长的形象。
伟岸,挺拔,英姿飒爽,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白仁,她似乎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让见到她的人自发地重视她,尊重她。
桂冠何尝没羡慕过白仁的气质。
那都已成为过去。
只是,桂冠觉得有些事情还应该弄明白。
她要去找白仁。

夕阳的光芒中,一位马娘坐在河堤的草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凝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夕阳倾洒在河水中,随水波而去。
她的身躯也融化在了金黄的光亮里,在微风的拂动中,她的面颊无比柔和,所有的线条,在光中似隐似幻,似乎要随同河水一同离去。
那是白仁吗?她的冷峻,高傲与不屑一顾呢?
桂冠依靠着两根拐杖,慢慢地向那光影处靠近。
“白仁?”
白仁似乎没有听见。
她系头发用的那根粗头绳已经不知所踪,长发在她肩颈处滑落,柔顺地垂在她的背上。
桂冠心目中那伟岸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白仁此时的背影如此平静,充满女性的柔和,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她需要被保护的错觉。
“...白仁?”
“...嗯?”白仁的耳朵从头发底下冒出两个小尖。朝向两侧。
“桂冠。”
“你还好吗?”
“还行。”
白仁耸了耸肩。
“为什么不去治病?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抓着我不放?”
“...还在生我的气吗...”白仁的声音很弱“我很抱歉。”
桂冠从未见过这样的白仁,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单纯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没有没有,抱歉,我刚才语气太强硬了。那....要是不方便,改天再说,没关系的。”
桂冠急得直摆手,说罢,便要往回走。
但也只是走了几步,她听见白仁在喊她。
“因为我害怕你,桂冠,我怕你。”
桂冠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与白仁接触的片段,就像一部飞速播放的电影,但是影片没有结局,只有一片粗糙的空白。
“你是樱花家的马娘,我一直以你为目标,你有你的大家族,有人自始至终地支持你,但我不一样,我只能拼命跑,跑出成绩,这样才能追上你。
“我羡慕你,我想超过你,我疯狂积累人气,就是为了能有机会和你一决高下,但是,但是真到了要面对你的那一天,我开始害怕你了。
“我怕你会夺走我辛苦积累的一切,如果我输了,我的成绩就都一文不值了,我的生涯也一文不值了,我从期待变成害怕,我甚至在梦里都会看见你超越我时的背影。
“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逃避你。直到你骨折那段时间,我被诊断出胃病,很难治愈,那时候我只想和你跑了,就算会输也不在乎,再不跑就没机会了。然后,我就学别人那样写战书,写了很多,但我不敢给你。
“我经常去你病房门口,每次去都拿着,但是不敢给你,更不敢进去见你,然后,那天,我看见你的护工要过来了,我因为着急回避就把战书落在了门口,然后就....”
桂冠看着白仁,她的泪滴在夕阳照耀下格外耀眼。
曾经,自己对白仁的情感,与白仁对自己的情感,竟如此相似。
可是谁也不愿表露,都隐藏在自己心里,久而久之,表现出来的竟然是对对方的厌恶与回避。
如此,自己是多么怯懦且无理,在不经意间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如果有一场比赛,我与你一决高下,你会答应吗?”
桂冠尽可能掩饰自己的激动,可说出这些话时,声音仍在颤抖。
白仁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站在一旁的桂冠。
二人无言,只有轻轻地抽泣,与情感的沟通。
许久,二人同时说出了一句话。
“天皇春,一言为定。”

1998年,在京都竞马场樱花盛开的两年后,白仁因胃破裂去世。
在她的葬礼上,桂冠身着黑衣,静静地跟随着送葬的队伍。
此后每年,桂冠都会来白仁的墓前祭奠她,她会收集很多媒体报道白仁的文章,在祭拜后坐在墓碑前念给她听。
2020年年初,正在为特雷森招募新生的小岛接到一通电话,是桂冠所在的疗养牧场打来的。桂冠要小岛立刻过去。
相较于人类,马娘的寿命显得非常短暂,甚至是不公,没有了训练,她们的奔跑能力会迅速退化,并开始像人类一样患上各种老年疾病,唯一不同的是,她们的相貌几乎不会改变,这一点所带来的落差,有时就显得尤为残忍。
因此,马娘们通常不愿意让人看到她们老去的样子,桂冠便是如此,所以,小岛认定桂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就立刻过去了。
所谓重要的事,便是这个故事。
时隔三十年,小岛终于知道了这个故事的全貌,当他问桂冠为什么不早点说时,桂冠答,是为了维护白仁的形象,二人有过约定。
她们有过许多这样的约定,尤其是白仁生命的最后两年,桂冠是她最放心托付的对象。
这些约定,桂冠仍在遵守,但她早已忘却约定的内容,也不记得为什么要遵守。
她的老去早已将答案不可挽回的抹消了。
1月份的一天,桂冠在睡梦中安然去世。
某日,趁着晴天小岛驱车来到那片草地。
白仁的墓碑虽不大,但放在那里却非常显眼,他带着花束与桂冠的讣告,走到白仁面前,正想说些什么。
他的眼中闪起过往的情景。
桂冠似乎正坐在那里,与之前的十几年一样,郑重而不失亲切地对着墓碑说话,她当然是背对着小岛的。
小岛顿时感到悲伤难忍,绿草地上四下无人,蓝天之上亦无白云遮挡,只有一缕微风拂过,轻轻摇曳着脚边的牧草,这空旷,让他难以适从。
他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他将讣告插在花束中,横陈在墓碑前。
墓碑上的名字,光洁如初。
碑下,却已长出了些许杂草。
小岛这才意识到,白仁已经走了三十年了。
那故事也是三十年前的故事,但听起来,却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你走了这么远了。”
小岛对着那名字,自言自语。
他弯下腰,将草除掉。
“...桂冠也已经起跑了哦,你们两个大概还会比赛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风变大了,像是跑步带起的风,就在小岛身后。
风中似乎有樱花的香气,但他知道,这附近根本没有樱花树,所以,大概是幻觉吧。
小岛回头,果然没人。
风从他身后流过,奔向绿色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