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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第十章

2022-02-03 08:31 作者:chenmo009  | 我要投稿

 1  

清风拂云,艳阳高照;天高气朗,明光无限。春日一片姣好。荒木生根,枯枝抽芽;庄稼育种,野草萌发。大地生机蓬勃。仿佛正气凝结,阴霾渺渺散去,太虚清净浑沌,回归淳朴自然。人们欢欣鼓舞,迎接新春的到来。

此刻,李香秀正张罗年节,虽没有往昔热闹,却也是忙忙活活。山里没那么多讲究,不像村头挂起了红灯笼。香秀将小院收拾利落,用野草芳花围成一圈,如同给人戴上新年礼帽般整洁。村里爆竹鸣响,香秀听着高兴,于是绞了些剪纸,大红福字贴上窗棂,甭提有多喜庆。她心里念叨着,壮哥早日回家,姚叔安全无虞。至于爹嘛是不会有事的,等年初二搁家望望,两句乖话便哄好啦。

正思衬着。大锅里的水乌突突滚开了,李香秀放上一屉揉好的花糕,有嫩黄色与深红色的两种,其实是棒子面、高粱面与荞麦面做成的。面粉和匀,反复揉捏,叠出一层层的花儿来,有枣子放些枣子,没有就点缀上红糖,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上屉一锅,多半个钟头便熟了。虽有些烫嘴,但也要咬上一口,那种松软紧致,甜滋滋绕上心间的味道,霎时就有了幸福的感觉。



2

          济宁州里也有了过年的氛围。雄伟的城门楼子,挂满各色彩灯,城内十五座大小门楼齐齐开放,允许人们半月内自由出入。商贩奔忙于集市、庙会之间,熙来攘往,实在分外热闹。

最为壮观的是,运河之上有条水龙,货船络绎不绝,条条首尾相接,仿佛数千米的巨龙在张牙舞爪般,围绕着济州城团团旋舞。龙头便是大闸口,从西至东汇入古任城中心,流进龙腹阜桥口,据说龙尾是座龙王庙,在汶上鲁桥一带。

大运河水波荡漾,景色怡人,秀丽之姿颇为动人心魄。康熙皇帝南巡时,于此流连忘返,兴致高昂,便提诗一首:


济水平分南北流,山桃花绽古墟头。

粼粼碧浪层层树,便觉春风起卓沤。


春风一度,万物复苏。尤如点点春雨洒遍人间,滋润生命的勃发,繁华雍容瞬间绽放。商户聚集一堂,纷纷相邀,将年货大肆倾销。济宁州内,从小闸口的鱼市,小越河两岸的粮市,到吉市口的各类饭铺,竹竿巷、扁担街的竹器、木器,再到东大寺的庙会,南门瓮城底下的鞭炮市。可谓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嚣嚣攘攘,喧喧闹闹。真是“车马临四达之衢,商贾集五都之市”。



3

          正值此间。崔大壮牵了一条灰骡,随着老管家与代班主去济州牢城,接姚夔焯出狱。路经观音阁,向西转过进士路,再跨越两座河桥,抵达陈河口附近,四围荒凉之地便是所在。

半月未见,斯人老矣。姚夔焯白发苍苍,神色迟滞,病容满面,尽显疲态。依扶于胞弟姚宗忻,勉力靠着崔大壮搀上骡子,众人兢兢战战,唯恐他掉下鞍来。当那一刻来临,他回头摇手,颓然笑笑,谢了大家的情谊。

灰骡颤悠悠,仿佛颠起许多愁,看不完的人生百态,风土情貌留在心头。小土山的落子唱响在耳畔,渔鼓说唱低声吟诵。他想起少年时,师父的严厉呵斥,“磨得千般苦,方吃开口饭,台下十年练,一朝始扬名。”虽是民间艺人,但也想功成名就。姚家班在十里八村打响了,自己却无声的隐去,似乎一切归于原点。

人生的眷恋,五味杂陈,不过一夕饱腹。瞧着饭铺子里,糁汤咸香,甏肉肥美。稀哩呼噜的口舌,张张饕鬄的吃相,吧唧吧唧嘴便丑态毕露。他顿觉淡而无味。


浮生虚若幻,百年尽皆空。

平生不值得,岂如树影身。


姚夔焯惚恍中驾着灰骡,蹄疾奋起,腾跃于四海,辗挪于太虚。一忽儿是九霄云外,一忽儿是璀璨龙宫。幽幽渺渺,飘飘杳杳。似若卸下重负,蜕去万斤躯壳,霎时觉得轻松。

其实,身子倒下来,他倒在西城门子底下,一领席子便裹了去。



4

        这边,姚老大骑着骡子在前面跑,眼瞅着没了踪影。那边,姚宗忻急慌慌在后面追,等他们三人赶到西城楼下,只瞧见一群要饭的在野地里挖坑。

“死的倒利落,”“死了好啊,活着忒受罪。”“连饭都吃不上,活着干啥,”“死了干净,他终于解脱喽。”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七嘴八舌的吵吵。

老管家吴郗霖奔上前,一面打点要饭的散去,一面寻那领裹了尸的席子。转而,朝向泪水涟涟的姚宗忻说道:“节哀顺变,你哥总算走得安祥。”

崔大壮仿佛尚在梦中,似乎看到了姚班主又唱响《老边庭》,杨继业撞死李陵碑,忠臣蒙冤,身死心碎。锣鼓点起,一声高腔,喝破贼人胸胆:“呔!杨无敌在此,辽国鞑子还不速速退去!!!”

流年似火,橘色染遍了天穹,好像人生燃尽芳华,光耀夺目。火烧云悠悠地飘动,尤如斜挂着一缕帷幕,缓缓遮盖过世间的舞台。生命杳杳散去,无声无息,仿佛悲哀渐止,大戏便落幕,惟有那声唱叹永留心间........



5

         夏日午后,金光闪烁。于烈日炎炎中,仿佛火一样烧烤着大地,无云的碧空下,尤显灼热。我这微小的生灵漫步于动物园,不知乍的非要今天去游玩,好像诺言过期不候,信赖无法保证般,急切地跟随二舅前往。他那略略烦躁的心绪,使得加快了脚步,我便有些走马观花。

行过主路,穿越拱门,耳畔鸟鸣喳喳,偶听得莺声燕语,难分辨东西远近,转个圈儿,就绕过百鸟园。向前跨越小石桥,闻到扑鼻馨香,眼前芳华遍地,各色花朵竞相绽放,尚分不清花卉品种,便已草草远去。二舅的速度概莫能及,大抵赶上时,他正在瞅着蛇岛笼子里的一尾青黑色大蟒。

我定定时,喘喘气,说道:“走得忒快啦,您慢点儿行不?”他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似乎不容分辩。“年纪轻轻的,这点体力都没有?今儿个是挺热,你在前面阴凉地儿等着,我去买块雪糕来。”

卷曲着双膝蹲在树下,我仿佛是那条大蟒,担心阳光的曝射,朝前挪一步皮膏便融化掉。假设成了冷血动物,那还会怕热么?这问题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我思索着不知所谓,观察到大蟒蜷在角落里,它丝毫不想动弹,甘心屈服于人类的摆布,且没有任何愠怒的意味。

二舅拿来雪糕,我吃到嘴里,顿时感觉凉爽惬意。他又加快了步伐,直奔“狼窝”而去。原来,窝里住着他的老相识。二舅喜欢逗弄那条秃尾巴老狼,每次它龇牙咧嘴,二舅都觉得格外好笑,似乎是在戏耍小丑般,将丑陋的异类踩于脚下,这简直是在展现胜利者的姿态。悲惨于斯,我无心观看。

然而,出乎意料。正当二舅把手中的腰包,用作逗弄老狼的玩具,他兴奋地挥舞不停,口中还喋喋不休的发出啧啧声。猛地,老狼愤怒不已,迸发出惊人的跳跃力,从两米开外直跃到笼角边,奋击一爪就将腰包抓烂。二舅傻了,他只看见几张一元的纸币在空中飞散,几乎吓得不知所措。我赶紧扶住,拉起他远离狼窝。心说,不堪被命运支配,野兽同样会反抗。



6

         那么,人类的命运又如何?这往往分三种。打断腿也要站起来的,分明跪着却不肯承认的,甘愿伏首忍耐现实的。此三类人,大体是权力上层,温饱中层,无奈底层。第一种人,精明强干且野心勃勃,始终占据着利益;第二种人,自强向上欲要突破困境,但被圈在牢笼里动弹不得;第三种人,天生有着缺陷,本身自顾不暇,生活难以为继,只能靠着劳力勉强生存度日。

千百年来,风流云动,历史变迁,政治更替。虽过往无限交织,但社会阶层的分类从未变动过。要么是,中层竭力爬上去,打垮旧的政权,并产生新的上层阶级。要么是,上层分化瓦解,利益集团争斗不休,外族趁机侵入,再次形成社会金字塔。然而,底层从未觉醒过,牛马牲畜似的劳动民众,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工具,像噶韭菜般被接茬收割,他们生生不息便奉献不止。

满清一朝,历经二百多年,最大的危机有两次。一次是,太平天国运动。洪秀全利用邪教树立旗号,表面上是底层贫民对清廷统治者的反抗,实际上是中层煽动民愤企图替代清朝政权。洪秀全是个落第的秀才,自身衣食无忧,却打着平权、平田的旗号,妄想依靠神权建立政治地位。太平天国于南京立都,短短数月间,分封大小亲王一千多个,导致南方各省苦不堪言,民众陷入水深火热。

另外一次是,戊戌变法。公车上书开启光绪与慈禧的争权序幕,大臣士子皆是利益集团的马前卒。慈禧代表着八旗贵族的旧势力,光绪则是皇权复兴重生的象征。其实,两者孰胜孰负皆与底层无干,戊戌六君子成了政治铡刀的牺牲品。所以,当八国联军进北京之时,更多的民众是拍手称快,因为,他们高兴看到了满清王朝的末日。




7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姚夔焯惨惨淡淡的走了,他斗不过压在头顶的命运,只得是甘拜下风。李御庆本来蜷服于权力之下,混个无忧无虑,跑腿打杂挺好。他没想过折腾,也折腾不起。然而,事与愿违,小小的风波就葬送了前程,那鸦片生意百万家产不值一提,关键是李家的利益被和盘托出,至此便地位不保,彻底退出社会纷争。从中层跌落底层,世世代代困于生存,家族没落难以兴盛。

那夜,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房内一片漆黑。李御庆觉得病好了些,就不愿麻烦他人伺候,自个儿起身小解。却听得屋外窃窃私语,说姚班主已过世。心中着急,尤如五内俱焚,神色恍惚中便栽倒床下。从此大病不起,九姨太守在床前,端饭喂药,日夜不绝。

经崔大壮几番劝导,李香秀回转心意,终于归返李宅。当她看到父亲神志不清的面庞,听到那整宿整宿,呕心沥肺的咳欶声,禁不住潸然泪下。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亲人之间本可互相体谅。沟通是联络亲情最好的砝码,何必因些鸡毛蒜皮大动肝火?老辈人是有些封建,婚姻自由固然重要。然而,简单的沟通理解便可解决的问题,非闹得干戈四起离家出走么?

李香秀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事太冲动,过于幼稚。如今想要说声道歉,病床上的父亲羸若僵尸,恹恹无力,半天没有答复,一句话也听不懂。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滋味,真正是痛彻肺腑。



8

        床上的李御庆日渐消瘦,仿佛只剩下一张皮包骨。没有了往昔的精气神儿,他嗳嗳戚戚有声无力。动辄心悸,满头满脸,虚汗四溢。好像掏去瓤的破瓢,躯壳裹在外头,里面却是空落落的,成了副没有内脏的烂皮囊。每次九姨太扶起他时,精神总在恍惚,一勺子药喂在嘴里,半勺子汤沥喇在腮帮子上,尤如尚未满月的婴儿般需要人悉心照顾。广育堂的老中医来切过脉,结论是患了中风。

九姨太擦擦李老爷嘴边的汤水,凄怨的哀叹:“这就是命呐!俺爹就是死于中风,八岁那年因为还不够利钱,恶霸逼死俺娘。俺爹怒气攻心晕厥过去,半夜二更天便没了生气。俺被卖到杏芳阁,从此难见天日。若不是老爷,唉......!”

李香秀紧盯着父亲的面庞。他那倔强的嘴角略略外勾,眼睛鼻子斜拧着,似乎有张丑角的面具挂在脸上,又像对荒诞的命运做着无稽的嘲讽。父亲于静默中,陷入时光逆流,生命回转的那一刻,活力悄然逝去。

她回过头来,不敢再瞧一眼,自言自语悠悠说道:“啥都晚嘞,养儿防老,孝不待亲。活着实属不易,岂是你我能掌控的?咱呐且行人事,好好反思。”

“人要靠自己,困境中顶过去,定能有所转机。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不懂得独立自强,等于任凭上天裁处,我还是不信命的。”

九姨太填满一勺药喂到李御庆嘴边,艰难的灌下去,她诚恳的答复着。“嗐,大道理俺弄不明白,只知道苦命人由不得自己。想想老爷这辈子挺不容易,一边操持李家生计,一边奉迎豪贵生意,最后倒落得里外不是人。而今主心骨塌了,直教俺们咋个活哟!”言毕,潸然泪下。

李香秀很想安慰她,口里却讲出强硬的话来,“您不能多想,我爹是病了,即便他老人家不在了,这个家依然得您撑着,更何况还有我和大壮帮衬。咱们站出来顶一顶,以后会有希望的。”



9

         而今的情况绝非香秀想的如此简单。大烟生意交接给王知州,实际打理人则是熊师爷。一通操作下来,李家的烟馆、赌场被釜底抽薪,熊七带着人无孔不入,三五天便用黑道手段全方位接管。

李家的主要经济来源被斩断,余下收入自然不足以维持。毕竟李家大院养着九位姨太太,二十多个佣仆,还有百十亩地中数十名长工,以及绸缎、布匹庄子里的伙计要开工钱。老管家合计过,大概每月支出两万多银子,然而,济南府与济宁州所有李家生意加在一起,净利润拢共不过四万两。这简直是开玩笑,生计艰难了。

倘若仅是钱的问题,老管家尚有法子解决,但谁能料到困境还在后面。据小道消息说,一天夜里,有贼人摸进李家在大闸口的仓库,于神不知鬼不觉中便走了水。两批将要出库的鲁锦,一批是过新疆前往欧洲,一批是经西藏贩卖印度,结果统统被大火吞噬,烧得干干净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李家人真真欲哭无泪。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李家实力不再,怪事便层出不穷。崔大壮陪着李香秀住进大院的第二天,就有护院的家丁满屋嚷嚷,二奶奶的丫鬟卷了珠宝首饰跑路咯,那可是跟了主子十几年的人呐。崔大壮问香秀,要不要把她抓回来?香秀便瞧二太太的意思,哪知二太太哭天抹泪地说,我不心疼东西,我只在乎人的情谊。李香秀只好就此作罢。




10

          第三天晚间,清冷的月儿影入檐廊,隐隐的星光闪烁银河,仿佛天穹近在咫尺,万物期待着宇宙回响,整座四合院也寂寞无声。

崔大壮起夜小解,忽觉浑身酸痛,于是有心活泛活泛筋骨,便掏出包袱里的七节鞭来。正欲挥练,哪知李香秀跟在身后,险些失手打到她。

“你咋起来啦?”

“怎么可能睡踏实?心里烦得慌!”

“烦也没用,一个疙瘩一个扣儿,”

“我爹的病丝毫不见轻,生意难做愈来愈差,家里乱成一锅粥,你说咋办呐?”香秀瞅着大壮,眼泪汪汪的。

“老爷子的病是头等大事,赚钱可以慢慢去打理,至于家务事嘛,依我看你解决不了的,要找个帮手。”崔大壮逐步分析。

“找谁合适?”李香秀思索片刻,脱口而出。“陈素秋如何?”她喊出九姨太的名字。

“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大壮捏捏手中鞭梢,弯腰放在地上,随即继续说。“九姨妈来管家,有三个好处。一,她是刚过门的媳妇,仗着老爷宠幸,倒有些威望。二,她年轻有精力,没有复杂的关系,也不怕得罪人。三,她是受过苦见过世面的,日子难捱要靠穷人,那些富贵窝里的女人根本顶不住。”

“额,我和老管家是不能参与过多,老管家毕竟是外人,而且要抓生意,我一个晚辈训斥谁都不合适。好,好,就这么定了!让九姨妈管家,我来相机辅助。”




11

        正高兴间,西边儿跨院忽传来声响。崔大壮在前,李香秀于后,二人好奇便转去瞧瞧。远远瞅见,三五个黑影在窗沿底下欶欶乱动。大壮猫着腰,悄声摸去,走到跟前起手便摁住一个。其余的正欲喊叫,回头一望是大壮与香秀,就不敢吱声。

他们稳住,且听。屋内传来紧密不均的喘息,间隙中似乎伴随着两人“咿咿噢噢”的声响。香秀灵光一闪,绯红了脸。偷偷拉扯大壮的褂子,意思是“我们走吧”。大壮却会错了意,猛地站起身,三步两步奔到门口,一脚便踹开来。

顿时,万分尴尬,无地自容。众人惊愕,面红心跳。所有眼光齐刷刷望去,只瞧见粉床之上,两副油光水滑的身子,尤像两条鱼一般纠扯着,又如蛇样的首尾相接。霎时明白,五姨太竟然偷汉子。

容不得解释。“没啥好说的,绑了交老爷发落。”众人怒喊道。

“慢着,先等等,把他们押进柴房!”崔大壮高叫一声,否决了大家意见。

先是一愣,而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紧盯着李香秀。“嗯,关入柴房,等候发落!”崔大壮全无威信,李家人还是看香秀眼色行事。

转而,背过人去,大壮小声对香秀嘀咕。“你爹正病重,此时发难,保不准儿老爷子会气死。得想清楚喽,千万别冲动。”

李香秀狠命咬了咬嘴唇,气得牙根痒痒,内心却失了主张。“你说咋办,交给谁处置?”

“咱俩才商量的,你忘啦?刚好让九姨太立威,拿这事儿开刀正是时机。”

“额,好吧。”

李香秀口里答应着,心中不免犹疑彷徨。家里出这档子大事,放谁也没了主心骨。




12

        陈素秋虽出身青楼,却是个守本分的女人。五姨太与干活的长工勾勾搭搭,风言风语不是一天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就传到陈素秋的耳朵里。但老爷的身体要紧,她不能多生事端。

当李香秀把守在床头的九姨太拉到角落里,一五一十的告诉事情经过,并且将柴房中的“狗男女”交由她处置时,陈素秋相当沉默。她没有表现得气急败坏,也没有怨妇似的恶语相加。而是冷静得出奇。

她说,香秀,咱到我房里来聊。进了房,陈素秋不慌不忙掏出铺底下的旱烟杆,放上些烟叶,点着了火儿,依然是有条不紊。

李香秀没见过女人吸烟,颇有些厌恶。赶忙捂着鼻子连连躲闪。

陈素秋笑笑,哈出个袅袅烟圈儿。徐徐上升,悠悠消散,她慢声细语的解释,“馆子里养成的习惯,窑姐儿都会这个,改不了喽。”

“快说咋办?您倒是出个主意,”

“两条路,一则报官,二则按族里规矩。”

“报官不行,李家丢不起那人,再者姚叔的事就是例子,官府靠不住的。”李香秀堵住了第一条路。

“我的意思按族里规矩走。但不通过族中老人,这是为了保全李家名声,咱悄悄地办,该沉塘沉塘,该逐出家门立马撵出去。”

“好,那就这样,我看行!”

两人商量稳妥,决定趁早实施。

转出房门,李香秀边走边琢磨。原来,陈素秋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这女人不简单,堪比汉子有担当,值得佩服。



13

         烟韵缭绕,尘雾蒙蒙,往事如缕,不可断绝。陈素秋盯着缓缓飞散的烟丝,禁不住斜倚着床铺愣神儿。似乎每一缕上升的烟气,随着层层扩大的涟漪激荡起心胸。生活陷入沉迷,旧事惝恍,仿佛依稀于梦中。

那年,潘家红楼选花魁,粉裙青衣艳美人,一朝出了杏芳阁,济州城内惊天人。李御庆与陈素秋相识于此。她还记得,中年男人乘着一顶小轿,锦衣款款,落落大方,入了阁谈生意,显得从容宜体。并无半分悬念,自然选中了他。于是,素秋也乘了小轿,悠悠荡荡,颠着晃着,于朦胧惚恍中,在不经意间,便成了李御庆的外宅。

许多年过去,李家养着青楼女子,几乎是无人不知。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她虽然背着婊子的名头,却从来没有后悔过。真心相待,何必纠结?素秋相信他,因为李御庆顶着各方压力,族中亲属的刁难,始终想给她一个正当名分。所以,当村头摆起流水席,唢呐欢快地迎接着九姨太,陈素秋便认定自己的好日子来临。

哪知世事无常,老爷一夕病重,李家房倒屋塌,纷纷作鸟兽散。更有落井下石者,正如五姨太这般,昧着良心,不知廉耻为何物!陈素秋岂能不恨,有气无处放,咬碎钢牙往肚里咽罢了。更何况要稳住大局,她只能低调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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