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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素食者》:用荒诞颠覆暴力,用艺术掩盖疯狂,让反抗归于平静

2022-05-18 12:17 作者:老叫瘦  | 我要投稿

这是我第一次写书评,打算慎重地选一本书作为一个好的开始。于是我请教了我身边写书评的朋友,希望他们给点建议。

 

我有个在某平台写书评的朋友,正好她在写《素食者》的书评,就向我推荐这本书。她甩来了一个视频链接,是一个男性在推荐《素食者》这本书,语气平和淡然,很“傲慢”地站在了英惠的角度去诉说这个故事。

 

她用了“傲慢”这个词,感觉就是理性游走在感性的边缘蹦出来一个恰到好处的词。唯独像《素食者》等女性主义小说,在女性受到男性迫害的故事里,男性更应该站在男性自己的角度去讨论,而不是试图去理解和同情故事中的女性——企图凌驾于女性视角本就是“傲慢”。

 

如果是在读书app上看的这本书,评论里不乏看到一些“傲慢”的言论。“不就是吃一块肉,至于吗”“好奇怪,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我一个正常人无法理解”……如何不“傲慢”地读懂《素食者》?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写我对这本书的理解了。

温柔写法是给予她的体面


《素食者》讲述的是一个妻子某天突然变成素食者后发生在家庭和她身边的故事。故事主要通过丈夫、姐夫、姐姐三个人视角来叙述,分成了【素食者】【胎记】【树火】三个部分。

 

作者韩江在颁奖礼上有一段这样的致辞,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去理解这三个部分:

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一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这些问题。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

 

【素食者】——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以丈夫的视角,表达夫(父)权的控制。

【胎记】——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以姐夫的视角,表达男性的“窥视”。

【树火】——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以姐姐的视角,表达女性的共情。

 

通读全文会发现,作者的表达方式很特殊。没有过多的对话描写,也没有过多刺激感官的情节描写,而是以主视角人物的内心独白为主,中间穿插关于核心人物“妻子”的隐喻的表达(书中分割线里的内容是英惠这个视角叙述的)。整个故事读完你会发现处处都有留白,因为很多问题或许在里面是找不到答案的。

 

书的腰封上有这么一句话:

为了逃避来自丈夫、家庭、社会和人群的暴力,她决定变成一棵树。

 

然而书里并没有详尽地描写她(英惠)遭受了什么样的暴力,甚至几乎没有描写来自社会和人群的暴力。我们却能通过她逃避暴力的荒诞行为,推测她一定是受到了很多难以启齿的伤害。至于“社会和人群的暴力”,姑且可以把它当作是我们看完这本书以后对她的看法。

 

人的内心,总有深埋心底的一部分是死都不愿意和别人提起的。用荒诞颠覆暴力,用艺术掩盖疯狂,让英惠化作一棵树而不是掉在地上的肉,这种隐晦地写法我觉得是很温柔的写法,保全了英惠这样的受害者最后的体面和尊严。我打从心底很喜欢这样的写法。


她为什么不吃肉?

 

这本书名叫《素食者》,“为什么不吃肉”这个问题贯穿全文。因而理解这个问题很有必要。

 

书中在回答英惠不吃肉的问题时,英惠说是因为一个梦:

那是一片黑暗的森林。四下无人,我一边扒开长着细尖叶子的树枝,一边往前走去。我的脸和胳膊都被划破了。我记得明明是跟同伴在一起的,现在却一个人迷了路。恐惧与寒冷包围着我,我穿过冻结的溪谷,发现了一处亮着灯、像是仓库的建筑物。我走上前,扒开草帘走进去,只见数百块硕大的、红彤彤的肉块吊在长长的竹竿上。有的肉块还在滴着鲜红的血。我扒开眼前数不尽的肉块向前走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对面的出口。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湿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我逆流而上,跑了好一阵子。忽然,森林变得一片明亮,春日的树木郁郁葱葱。孩子成群结队,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我眼前出现了难以形容的灿烂光景。流淌着溪水的岸边。很多出来野餐的家庭为坐在地上,有的人吃着紫菜卷饭,有的人在一旁烤着肉。歌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

我却感到很害怕,因为我浑身是血。趁没有人看到,我赶快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我的双手和嘴巴里都是血,因为刚刚在仓库的时候,我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肉。我咀嚼着那块软乎乎的肉,咽下肉汁与血水。那时,我看到了仓库里面的血坑里映照出的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无法忘记用牙齿咀嚼生肉时的口感,还有我那张脸和眼神。犹如初次见到这张脸,但那的确是我的脸。不,应该反过来讲,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脸,但那不是我的脸。我无法解释这种似曾相识又被感陌生的感觉……也无法讲明那种既清晰又怪异和恐怖的感觉。

 

这是英惠最开始做的梦。很抽象,也很难理解,却是英惠所有遭遇和感受的高度概括。梦里她所在的地方是黑暗、恐惧、寒冷、充满血腥的,而她逆流而上闯入的那个明亮的、充满欢歌笑语的地方,令她感到害怕,觉得格格不入。

 

这里有个词值得注意——“逆流而上”。这说明英惠曾经陷入黑暗,也曾逃离黑暗,但是她最后还是决定变成一棵树。所以书的腰封写下这句话:“她不是不想活下去,只是不想像我们一样活下去。”

 

梦里有描写英惠吃肉样子:“我咀嚼着那块软乎乎的肉,咽下肉汁与血水。那时,我看到了仓库里面的血坑里映照出的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这是英惠潜意识里最深处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是由过去慢慢积累的,可能英惠自己都不曾在乎。一旦突然意识到,就已经变成巨大的害怕了。

 

在英惠的回忆里,有一段杀狗吃狗肉的描写,我认为这是导致英惠不吃肉的“原罪”:

转完第五圈后,那只狗开始口吐白沫,被绳子紧绑的脖子也开始流血了。因为疼痛,它哼哼呀呀地叫着,但爸爸始终没有停下来。第六圈,狗嘴里吐出了黑血。我挺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它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当我等待着它第七圈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爸爸用摩托车载着奄奄一息的它。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那垂摆的四肢和满含血泪的、半闭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们家大摆筵席,市场巷弄凡是打过招呼的叔叔都来了。他们说要想治愈狗伤,就必须吃狗肉,所以我也吃了一口。不,其实我是吃了一整碗狗肉汤饭。紫苏粉也没能彻底盖住狗肉那股刺鼻的膻味。至今我还记得那碗汤饭和那只边跑边口吐鲜血、白沫的狗,还有它望着我的眼睛。我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关于这点,我也有相似的经历。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只能说我喜欢吃素讨厌吃肉,尤其是肥肉,是吃了一定会吐的那种不喜欢。但是我人很瘦,所以总会有人逼我吃肥肉。虽然没有经历英惠那种很野蛮的强迫,但小时候也有人把肥肉夹到我嘴边的经历——真的是太讨厌了!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吃肥肉,就像没有人问英惠为什么不吃肉。我们也深知,即使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只是觉得我们在任性。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和英惠一样,也养过一条狗。同样是因为咬了人,它也面临要被吃掉的下场。他们没有采取跑死的方法,而是选择吊在树上打死。与英惠不同的是我没有直视杀狗的过程,我选择了逃避。那天我躲在被窝里,狗的惨叫声一阵一阵地灌入我耳朵,直至渐渐变弱,最后再也听不见。我知道,它死了。


晚上我们家大摆宴席,亲戚朋友都来了。我看着他们大口吃肉、嘴巴上沾满油、欢声笑语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我坐的那个位置在倒退,我已经看不清同席的人的面容,他们已然混为一体——黑色的影子,张着血口,带着笑意。我不记得是谁夹了一块狗肉放在我碗里了,我没有吃。我扒着白米饭,那块肥肉的味道不停地钻进我的鼻腔,搅动着我的胃……这天,是我的生日。


从那天起,我就多了很多习惯。不吃狗肉,不吃肥肉,不养狗,也不过生日。如果不是他们偶尔还会提起那条狗的名字,我还以为那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至今回想起来,我的胃还在翻涌。不吃肉,只是在受到外界的伤害后体现在生理的一种反应,亦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脆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为什么是一棵树?


可以是花,可以是草,英惠为什么要选择变成一颗树呢?用作者的话解释是英惠“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或者是英惠说的“终于不再是动物了”。在这个过程能感觉到她对“动物”的厌恶。

 

但是,在我没看到作者的话以前,我对此联想到的是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一个少女被逼变成一棵树的故事。



作为十二主神的阿波罗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涅。但是达芙涅并不爱阿波罗,并对阿波罗的爱感到厌恶甚至是恐惧。于是达芙涅开始逃跑。阿波罗边追边说:“美丽的女郎,请你不要害怕,不要这样跑着躲避我。羊在狼前逃跑,鸽子躲开鸷鹰的利爪,都是因为惧怕要吞食它们的敌人。可我是为了爱你呀!你知道爱你是人是谁吗?我不是乡野村民,也不是看守牛羊的牧人,朱庇特(众神之王)是我的父亲,我本人是歌舞文艺之神和太阳神,阿波罗是我的名字,许多地方的人民崇敬我。”

 

最后达芙涅跑到岸边向她的父亲河神呼救:“父亲,快帮帮我,让大地裂开把我吞进去吧;或者改变我身体的形状,避开阿波罗可怕的爱。”她的话刚说完,全身的骨节就开始硬化发僵,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株树干,头发就成了浓荫的树叶,两条手臂变成了树桠,脸变成了树冠,两脚钉在地上,成了扎入地下的树根。

达芙涅宁愿变成一颗没有感情的树,也不愿意接受阿波罗傲慢的爱。同样的,对于英惠来说,家人的爱就像阿波罗对达芙涅的爱一样,是傲慢。他们强迫英惠吃肉,说着是是关心她,是爱她,却从来没问过英惠的意愿——这是傲慢且可怕的爱。

 

变成一棵树,这样的反抗看起来并不激烈,也不能打败那股强大的力量,却显得决绝、刚烈而又凄美……她们虽然失去了人形,成了一棵树,但优美的仪态仍然存在,终于能在阳光下自由呼吸,闪闪发光。

 

可以结合《非暴力沟通》理解

 

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好像所有的矛盾激化是源于那天,父亲将肉强行塞到英惠嘴里。英惠因此割脉自杀,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人也变得更疯了,因此被丈夫无情抛弃(离婚)。姐夫对英惠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姐姐因此和姐夫离婚。父母不愿再见到疯了的英惠,连姐姐也断了联系,弟妹一家也再无往来。最后只有姐姐在照顾着英惠。

 

我想起作者说的那句话——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因为不理解英惠,所以家人都离她而去。那么没有抛弃她的姐姐就理解她吗?据姐姐在【树火】这一部分讲述,她们姐妹俩彼此都感到很陌生。实际上,无论是在英惠还是自己丈夫的沟通上,姐姐都会有种挫败感:

丈夫喜欢喜欢拍摄那些有翅膀的东西,鸟、蝴蝶、飞机、飞蛾,就连苍蝇也拍。那些看似与创作内容无关联的飞行场面,总是让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她感到很困惑。有一次,她看到在崩塌的大桥和悲痛欲绝的葬礼场面之后,忽然出现了约两秒的鸟影。于是她问丈夫,为什么在这里要加入这个场面。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为什么。

“就是喜欢加入这些场景,觉得这样心里舒服。”

说完,又是一阵熟悉的沉默


这是姐姐和姐夫在沟通时的一段描写,说到底是缺乏沟通。其实在这本书里面,不只是姐姐和姐夫,很多人之间缺少沟通。英惠的爸爸甚至用“打孩子”的方式替代了沟通。


关于英惠和丈夫缺乏沟通的描写,书中有一段丈夫的独白:

妻子少言寡语,很少开口向我提什么要求。即使我下班回来晚了,她也不会抱怨。有时难得周末两个人都在家,她也不会提议出门走走。整个下午,我拿着遥控器在客厅打滚的时候,她都闭门不出。我猜她是在工作或者是在看书。说到兴趣爱好,她似乎只有看书而已,而且看的都是那些我连碰都不碰的、枯燥无味的书。到了吃饭时间,她才会走出房间,一声不响地准备饭菜。


这两段描写首先让我想到一个词,“冷暴力”。说起暴力,我们常常会想起“身体的暴力”,而忽视“隐蔽的暴力”。这又不得不提到一本书——《非暴力沟通》。



在看这本书之前,我从没思考过沟通也可能是暴力的这个问题。那么暴力沟通指的是什么?马歇尔·卢森堡认为,非暴力沟通大抵有四种:一是道德评判,指责、侮辱等都是评判的形式;二是作比较;三是推卸责任;四是以“要求”的方式表达诉求。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们不难发现《素食者》里面充斥这很多暴力沟通。不说别人,光是在英惠丈夫身上,四种暴力沟通就全占了。


倾听是非暴力沟通的一个要素。《素食者》里很多人与其说缺乏沟通,不如说缺乏耐心地倾听。我印象最深的是丈夫问英惠为什么不吃肉,他是这样表述的:

如果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会回答说:“我做了一个梦。”但我没有追问梦到了什么,因为我不想再听她说什么黑暗森林中的仓库和映射在血泊中的脸了。


“没有追问”“不想再听”,很明显没有倾听的意愿。然后我们会慢慢发现英惠做的那个梦,那个作者用了一大段文字描写的怪梦,到了后面逐渐被表述成“一个梦”,仿佛那些年的伤害,在别人眼里,也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我一直以为英惠受到的“身体的暴力”更多,现在看来“隐蔽的暴力”更可怕。它们从精神上去伤害,去控制,去摧残……所以有时候我也搞不懂,究竟是英惠想变成一棵树,还是他们想把英惠变成一棵没有感情、沉默的树呢?


你我皆是《素食者》


看完《素食者》后,我望着天花板,思考起了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也和英惠一样,对家人失去了期待,对爱情失去了期待,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兴趣和梦想也救不了我,生活更是没有放过我,我会不会也想变成一颗树?

 

B站有一部冷门的日剧《古泷兄弟与四苦八苦》,第7集里有一个女性也想变成一棵树,她说:

当人放下杂念,昏睡度日,就会接近植物。不觉得植物比人类好多吗?只要光合作用和水分就能活了,晒太阳就有养分,吸收水分就能滋润身体,不必打扫,不必洗澡,连吃饭都用不着,也不会为工作和人际关系烦恼,再也没有麻烦了。


谁让做人类很麻烦呢!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是《素食者》,想要变成一棵树,不过是在逃避生而为人的四苦八苦罢了。

 

明明没有奢望太多,为什么不能如意?明明没有过分贪求,为什么感到束缚?为什么维持一口呼吸也如此艰楚?为什么没日没夜只能奋身站稳脚步?我们为什么这么苦?或许,这就是成年人吧!——这是《古泷兄弟与四苦八苦》片头曲里的歌词。片头的视频里,他们面带笑意,跳着舞,开心地唱着这些令人心酸的歌词,问的为什么都没有答案,最后以一句“这就是成年人吧”结束。那种苦中作乐的心态就是最好的答案。



《素食者》给我带来的反思,不仅是对女性主义有深刻的了解,更多的是思考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如何建立人际关系,如何尽可能地让爱充满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还是会想做个人类,尽管生活很苦,会受到伤害,尽管船到桥头不一定直,尽管明天可能也是普通的一天,我还是要笑对阴天。


文 | 老叫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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