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三卷 长生殿03
第二十四回 遇旧识孙九奇打赌 登巨舟辛千铸出海
“哇,这人怎么皮肤煞白煞白的,一脑袋红毛,他身后跟着的那位又黑又壮,这二位搁在一起跟黑白无常似的,啧啧啧。”
明州城内,辛千铸寻到了李妙所在的客栈,此时天色已晚,二人之前在路上虽然吃了点干粮充饥,但颠簸了这许多天,出海又不急切不得,便外出逛街,想要寻家馆子吃饭,由于明州乃是一座海港城市,往来海外之人络绎不绝,所以看到了内陆难得一见的场景。
“白皮肤的应该是红毛番,黑的搁咱们这里叫昆仑奴,应该是前面那位买的奴仆……还有,你看就看,别乱指,据说这些海外夷人的脾气不好,又有许多不知道的禁忌,万一惹恼了他们,就算打得过,咱也理亏。”
辛千铸见状讪笑道,他身为风影卫的副千户,自然识得那些相貌与中华迥然相异的海外夷人,二十年前,因为朝廷下令清剿乌香丸,封了不少红毛番的仓库,还在福建等沿海地区当众销毁了上千箱乌香丸的存货,这帮人为了报复朝廷,竟然组了几支舰队妄图侵入。
结果自然是被大曌朝的水师给揍得一败涂地,海战持续了半天,沉没船只十余艘,溺死夷人逾百,被俘者近千,为了赎回这些俘虏,同时还想维持双方正常贸易,这些夷人的母国只得派遣使者,一方面携来金银赎人赔罪,另一方面,签订贸易条约,并承诺永不侵犯。
当时的皇帝还不是朱循礼,虽已是迟暮老人,却威风不减壮年,他本就因为乌香丸和传教等问题对那些海外的夷人心存芥蒂,彼时更是“得理不饶人”,一口气抛出许多堪称苛刻条件,压得那些来使直不起身子,可他们毕竟是输了,只能先硬着头皮接受。
此后虽然因为双方谈判,许多条件被从中剔除,但最后形成正式条约时,还是在那帮海外夷人身上狠狠剜了几刀,让他们实实在在的“出了血”,让出许多利益,这才罢休,那场海战也被民间说书艺人添些“佐料”编成书,称作《征番》,至今仍是各大书场的热门。
“这些海外夷人之前既然输了一仗,又怎么有胆子跟咱们充大爷,彼时没给他们扒皮抽筋都算客气,还不老实点。”
李妙不忿道,之前辛千铸找寻当地官员时,她已打听到了,本地最好的馆子,名为“状元楼”,是明州本地经营许多年的老字号,菜不错,其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对“饮食”一事情有独钟的李妙,早就问清楚了路,此时一边跟辛千铸聊天,一边领着他往那里走。
“咱们泱泱中华,乃是礼仪之邦,又岂能跟这些没教养的化外之人计较,不过那帮蛮夷倒是实在,为了往自己国家倒腾茶叶、丝绸、瓷器,可没少花钱,每年流入我朝境内的真金白银不计其数。”
辛千铸淡然道,实际上,他做风影卫的这两年,也曾接触过一些卷宗,其中不乏涉及到海外事宜,民间所了解的“乌香之战”,只是在福建沿海的半日激战,然而,因为海外番国对于单方面的贸易顺差,实际早已是心存不满,侵略之意,也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发酵。
从卷宗记录中得知,这些红毛番人,对海外蛮荒之地进行了二百年多的劫掠,不光占据彼处土人的土地,还捕捉他们,将其作为“商品”售卖给种植园,结果这帮人前前后后忙活许多年,所得财富却尽数流入中华境内,以他们那贪婪、自私的性格,又岂能接受。
通过传教等手段,早在数十年前,就开始培植本土势力,以收养遗孤,建立教会学堂等方式笼络一批信众,利用他们扩散西方宗教的影响力,并借此收集情报,直到朝廷下令清剿乌香丸,销毁那些存货,恰好给了这帮家伙借口,继而妄图用武力迫使朝廷就范。
然而,这帮海匪般的“武装商人”还是低估了大曌朝的实力,他们这几十年来的小动作无一不被风影卫监视,甚至可以说,销毁大量的乌香丸存货,本身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以此将这些红毛番人在境内的势力连根拔起。
当然,说书人讲得精彩,也只是不了解其中秘辛,尽管因为情报传递及时,水师的舰队预先有了准备,对来犯之敌迎头痛击,但火器略逊于那些西方舰队,借助风势加速己方船只前进的速度,将其拉近至射程内,再千炮齐发,才得以击沉大半敌船。
老百姓仅仅只要知道朝廷胜利即可,可事后进行复盘时,却让那些水师将领惊出了一身冷汗,倘若风影卫的情报有半点差池,或是对面提前进攻,结局将会大为不同,水师的舰船很可能还没来得及出海,就被敌方堵在港口内,直接全军覆没。
“呐,就这家吧!”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状元楼门口,李妙抬手一指,故作勉强道,她也就欺负辛千铸初来乍到不动此地行市,否则,以对方那抠门性子,恐怕绝无同意的可能,而后者陷入过去回忆没有注意,听罢,抬脚便走了进去。
由于明州临海,所以状元楼的菜肴也以海货为主,恰逢九月初,那些出海捕捞的渔船正陆续满载而归,作为本地一块金字招牌,自然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新鲜的海货,辛、李二人也借机大饱口福,吃到了许多内陆吃不到的好东西。
“嗝……。”
吃饱喝足结完账,辛千铸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人割了一块肉,虽然上头批了银子给他出海公干,可出海之日尚无定期,照这般花销下去,二人迟早得喝西北风。
“你看那人,眼熟不?”
思忖之下,辛千铸正待要训导李妙几句,却听后者抬手一指不远处,低声问道,辛千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扯着位白发老者说些什么,对方显然不愿多做纠缠,连连摆手。
“哟,这假牛鼻子腿够长的,都跑这里来了。”
仔细瞅了几眼,发现那人是自己之前见过的孙九奇,辛千铸不禁讪笑,随即便快步走上前去,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老孙,又搁这骗人呐,屡教不改啊你!”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我哪里……。”
由于连日赶路至此,身上攒的那点盘缠早就花光了,此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扯住一个人,想卖几粒“祖传百草丹”换点零钱买点吃食果腹,废了许多唾沫星子,刚要见成效,却被这对方给搅和了,孙九奇登时怒声道,可他一见来人,后半句便咽了回去。
“嗨,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还神药,我呸!”
那白发老者听了辛千铸的话,又见孙九奇脸上变颜变色,当即怒声斥道,连他那刚要掏出来的几枚铜钱,也都给放回了袖笼里,由于辛千铸和李妙未穿官衣,不知对方身份,只当是仗义执言的过路行人,便拱手致谢,随即挥袖离去。
“咋了,京城混不下去,跑明州来卖你那‘祖传百草丹’啦?”
眼见那白发老者走远,辛千铸嗤笑道,卖药不成,还碰上了风影卫,孙九奇的脸色那是可想而知的难看,但他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江湖人行江湖路,天下之大,可不就四处走走。”
“看你这样子,想是还没吃饭吧……呐,那边有家小摊,要不咱们过去说话?”
仔细端详了孙九奇一会儿,辛千铸见他面有菜色,知道这人早就饿疯了,正巧抬眼望见不远处有个卖馄饨的摊子,便提议道。
“让大人破费了。”
听到“馄饨”二字,孙九奇只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溢出来了,连连点头,随即跟着辛千铸来到摊前落座,由于辛、李二人之前在状元楼吃得沟平壑满,便只点了一碗鲜肉馄饨,由于是现包现下,摊主便忙活起来,捅开了炭火烧水,随即便自顾自地包起了馄饨。
待到水开之时,一碗二十来个馄饨也包好了,放进笊篱之后,浸入滚开的汤水里,由于皮薄馅少,所以只消片刻便煮熟了,一股脑倒进加了盐花的青瓷碗里,点上香油,再浇一勺煮馄饨的面汤,就算是完成。
这一碗最是平平无奇的鲜肉馄饨,在饿得眼珠子都绿了的孙九奇看来,比任何珍馐都要美味,他顾不上吹凉,用汤勺直接舀进嘴里,一边烫的直吐舌,一边继续往嘴里塞。
“那个,烦请再来一碗吧!”
眼见这二十几个手指头大小的馄饨填不满孙九奇的胃口,辛千铸只得让摊主再煮,直到又吃了两碗馄饨,孙九奇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拍拍肚子,冲辛千铸尴尬一笑。
“说吧,怎么跑到明州来了?”
眼见孙九奇吃得饱了,辛千铸便沉声询问道,不知为何,方才在看到对方时,他就觉得此人与“长生殿”存在着某种联系。
“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长生殿?”
下一刻,孙九奇的话便验证了辛千铸的预感,他抹了抹嘴,随即俯身低声问道,“小人此行,便是为了寻找那海外仙山,到长生殿中求取天书,好救济苍生。”
“不曾。”
辛千铸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应道,虽然他此行就是为了出海找寻长生殿,但不代表他要如实告知,稍作思忖,便决心先听听孙九奇有何“高论”,所以故作不知。
“大概在蒙元当政时,有艘商船在那南洋之上遭遇狂风暴雨,险些就要葬身海底,而在风暴之后,船上之人远远瞧见一处海岛,恰逢拨云见日,海岛顶部投出一道金光,继而整个海岛都被万丈霞光笼罩,乘客与水手皆说那是海外的仙山,纷纷纳头跪拜。”
仿佛激发了江湖游医的本能,孙九奇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而在那之后,便频频有人见到,直至明成祖时期,有一条出海的渔船被一阵狂风卷上了海岛,渔夫抬头望见海岛山顶上有座巍峨宫殿,等他抵达时,才看见宫殿上挂着牌匾,唤作:长生殿。”
“只有一人登岛,并不能说明什么,那茫茫南洋之上,岛屿星罗棋布,占岛为王的蛮夷更是多如牛毛,说不定是哪位到中原游览过的海外夷王,在他返回自己的家乡后,让人依样画葫芦修建的宫殿。”
自己的一时善念,竟能收获意料之外的信息,辛千铸内心自是狂喜不已,可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毕竟,此事干系甚大,孙九奇一介江湖布衣,卖野药的出身,所言也不过是民间传说,若无更多实证,便不足为信。
“那不可能,据那渔夫所述,那宫殿被修建淂金碧辉煌,可内外却没有一人,他曾壮着胆子走进去,里面陈设奢华,并且纤尘不染,仿佛有人时常打扫一般,却与自己的遭遇大为不同,就像是宫殿主人在他到来时凭空消失了那样。”
似乎是害怕被人当作信口胡诌,孙九奇也顾不上畏惧辛千铸的身份,连说带比划,唾沫星子横飞,“那渔夫也担心自己回去后,自己所言被人视作妄语,便从殿中取走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盏作为证据。”
“你不会想说,那只从长生殿内得来的玉盏,此刻就在你怀里吧?”
听到这里,辛千铸不由得眉头微蹙,他父亲辛羽晟在世时,没少给他讲江湖典故,其中就有关于骗术的故事,大概就是骗子扮作落魄公子,逢人就说自己有件祖传宝贝,因为家道中落,需要一注钱财重振家门,这才拿出压箱底的物件,只求有缘人收了。
然而,真到有人要看,这骗子却又遮遮掩掩,光说自己这样东西怎么怎么样稀奇,又如何如何的罕见,就是不愿轻易示人,直到有位冤大头拦住不放,非要见个真章,他这才装模作样,将其取出。
东西自然是真东西,最起码不能让人一眼瞧出假来,那位见是真货,便要掏钱,而骗子免不了又是抹眼泪又是唉声叹气,假装不舍,这位冤大头自然要不断的催促,直至双方钱货两清,骗子这才收了银钱溜之大吉。
那位冤大头用了做梦都能笑醒的便宜价格得了宝贝,正要找人嘚瑟,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这二位自然也是骗子寻来的帮手,只说对方拿了自己主人的宝贝,随后便是连拖带拽,将他拉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
屋子里面端坐一人,不等那位冤大头看清对方容貌,就被两个大汉掼在地上,此后便是听屋里那位爷指着鼻子骂,等他骂过了瘾,再将宝贝搜出来,说要拉他见官,这位自然不敢同意,只说自己被骗,误收赃物,求他放过。
等被骗的这位掏空了口袋,再也诈不出半枚铜钱之时,两个壮汉便往他头上套一个麻布口袋,随即一脚踹出门去,等这位回过味来,或是报官之后回来抓人,或是找来亲朋好友前来讨要说法,早已人去屋空,这辈子都未必会回到这里,被骗之人自然悔之晚矣。
“这东西当时自然被人高价买走,至于后续如何,我倒是不知,只不过在那之后,每隔十几年,便会有人登岛,他们回来之时,身上多少会带上一两件金银玉器,至于其中的真真假假,自不好说,但长生殿却是真实存在的。”
久在江湖混迹,孙九奇见辛千铸脸色有变,自然知道对方误会自己,连忙解释道,随即压低声音:“不瞒您说,我亲身遇到过,自称去过长生殿的人,正好就是早年收留我的几位道爷,我能对天发誓,他们果真有起死回生的大能耐。”
“那你跟着他们游历江湖多年,就只学会了‘祖传百草丹’这一样?”
见孙九奇说得真切,饶是辛千铸心底对其所言如何怀疑,也不得信了几分,却仍是出言讥讽道,说罢,一指桌上三只空碗:“混饭吃尤嫌不够,如何敢说‘救济苍生’的话,我看您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想着出海了。”
“嗨,说来惭愧,那几位道爷也曾将手中的天书拓本借给我,可小人实在是愚钝,无法参透其中奥妙,就连‘祖传百草丹’的方子,也是几位道爷见我实在废物,传我糊口的。”
说到这里时,孙九奇忍不住长吁短叹,“道爷说过,这天书是从长生殿内的一座巨碑上拓写下来的,皆是上古文字,凡人看不懂也正常,我做琢磨着,小人虽然是废物,可我中华泱泱大国,自然藏龙卧虎,保不齐有人能参透这天书,所以动了出海的心思。”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
闻听此言,辛千铸忍不住嗤笑道,“怕不是潦倒了半生,听说有人从长生殿内取得稀世珍宝,这才动了心思……不过,我管你是救济苍生也好,意图取宝也罢,总之,你是不晓得那地方在哪儿吧?”
“知,也不知。”
三碗热乎乎的馄饨下了肚,孙九奇仿佛有了底气,竟然敢跟身为风影卫的辛千铸和李妙卖派起来,但见他捻着颔下几缕稀疏的山羊胡子,双目微闭。
“知怎么讲,不知怎么说?”
辛千铸强忍心中怒意,故作谦虚的问道,心里却打定注意,只要对方敢胡说,自己一定让他把刚才吃的三碗馄饨全给吐出来。
“长生殿的传说,由来已久,所在皆是南洋之上,这点从未变过,只不过,哪怕是那些有幸登岛的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上去,都是遭遇过一场大风暴后,船只自然而然就在海岛岸边了,即使再走一遍,也未必能再次登岛。”
仿佛是感觉到对方隐藏的怒意,孙九奇也不敢再摆谱,连忙向二人解释道,“小人虽然没得着那几位道爷的真传,却也学了点皮毛,除了那‘祖传百草丹’,还懂观天望云,届时到了海上,只消看一看天上云气走势,就可以……。”
“姓孙的,你当我三岁孩童,敢拿江湖上糊弄人的那套说辞来蒙我。”
本以为所言可以打消辛千铸的疑虑,哪曾想,对方听完突然一拍桌子,怒声喝道,话音刚落,不容其反应,便伸手扣住孙九奇的脉门:“跟你客气客气,真把自己当爷了?”
“大人……您之所以愿意听小人白话,无非也是为了寻找那仙岛上的长生殿,小人方才所言可绝非是虚妄,若能捎上我,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然而,孙九奇似乎早就料到辛千铸会有这般反应,一反常态的没有告饶,而是抬眼盯住辛千铸,稍作沉吟后,沉声说道,“既然大人不信,小人想与您打个赌,以咱的这一颗项上人头作为赌注,说一说将来几日的天气如何,若是不准,您尽可摘去。”
“呵,我还怕你不成。”
见孙九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辛千铸反而更加不信,认为对方不过是在诈自己,越是手段高明的江湖骗子,在绝境中越是显得沉着冷静,说得头头是道,深谙江湖骗术的他根本没把这个假道士放在眼里,“可你不要想着搞什么‘今日有雨’的把戏。”
所谓的“今日有雨”,实际是个流传甚广的笑话,有个江湖骗子自称能卜算天气,有人问询何日有雨,他便将一只锦囊塞给那人,却推说天机不可泄露,直到下雨那日,方能打开查看,在此之前,自己不会离去。
过了几日,天降大雨,那人当众打开锦囊,其中有张纸条,展开后观之,之间上头写有四个大字:今日有雨,众人无不哗然,遂将这骗子视为“活神仙”。
“大人,小人赌两日之内,此地必定有雨。”
然而,孙九奇并不接茬,换作旁人或许不会要了他这颗脑袋,风影卫却可能当真,所以不敢有所懈怠,抬头仔细观瞧空中的云气,又舔湿自己的一根手指,而后伸出,感受了一下风向,闭目思忖片刻,方才睁开眼,沉声说道。
“是你自己要拿这颗项上人头跟我打赌,没人逼你。”
之前那般,辛千铸只当他是故弄玄虚,所以并未在意,二人并无仇怨,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方才冷声应道,实际上,他并不会将赌约当真,只想着到时候,若没有下雨,便对其施以惩戒,让这老小子涨涨记性,别再信口雌黄。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自古以来,不乏有能人异士可以预测天气,譬如那借东风的诸葛孔明,纵然是这般“算无遗策,多智近妖”的人物,在那上方谷之战中,却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浇灭了复兴汉室的希望。
如此大才之人,亦会被老天爷捉弄,更何况一介落魄布衣,他要真有这能耐,早就被人尊为仙师,受用不尽,又怎么可能沦落到难以糊口的地步。
念及此处,辛千铸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攀上了自信的笑容,他倒是不怕孙九奇溜走,反正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逃便逃了,无需挂怀。
“……。”
翌日傍晚,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辛千铸陷入了沉默,李妙坐在他对面,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而孙九奇就坐在相邻的桌子边上,就着一杯香茶“赏景”。
“先生倒也有些能耐。”
沉默了良久,辛千铸方才从喉咙里不情不愿的挤出一句话,“还望您能不计前嫌,等到出海之时,上船指点一二。”
“哈哈哈,大人说得哪里话,都是些不足挂齿的雕虫小技,在下本就要出海,既然您有意邀请,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眼见辛千铸愿赌服输,孙九奇也暗自松了口气,那张本就因为饱受风霜而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此时更是乐得拧成了一张古树皮,眼睛都快笑没了。
初到明州城时,孙九奇因为囊中羞涩,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待其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圈价格之后,更是起了放弃的念头,哪曾想天无绝人之路,竟被他就碰上了辛千铸,自己这才得以傍上大腿,一分钱不花便可以出海,期间食宿也都被对方包了。
又过了几日,这一天清晨,辛千铸等人早起,在客栈外的摊子上吃早点,却见两名衙役打扮的人走到跟前,告知辛千铸等人,知府钟吾执已将此行的一切应用都已准备妥当,现在就可以过去。
“嗬,这船可着实不小,比我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明州港的一处码头上,辛千铸望着停泊在港口的一艘大船,不禁发自肺腑的感慨道,他久在内陆生活,虽然也见过一些船只,却也只是江河之上的渔舟或漕运船只,体积远远不如这艘即将出海的巨舟。
“居然还有大炮和火铳,我们只是出海找寻长生殿,又不是攻打那些番国蛮子,用得着携带这么重的火力吗?”
登船后,辛千铸一眼便望见甲板两侧分别陈列着十二门小型火炮,部分舟师身后也背着火铳,腰间还挎着装火药的牛角桶,顿觉吃惊。
“不瞒您说,最近几年,海匪甚是猖獗,经常在海上劫掠往来船只,朝廷虽然派了水师前去剿灭,奈何他们实在是狡猾,从不与官军硬碰硬,在些防御薄弱的偏远村庄烧杀抢掠后便退回海上,茫茫汪洋,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到辛千铸的问询后,钟吾执苦笑道,“好在这帮海匪知道岸防的火炮犀利,轻易不敢登岸袭扰,所以这明州城内的百姓才免受刀兵之灾,只是那些商船想要抵达明州港,少不得要被他们扒层皮,这帮人倒也没有‘竭泽而渔’,一般商船交够了财帛,就会被放行。”
“如此,咱们此次出海,就别想着一帆风顺了。”
得到钟吾执的回答后,辛千铸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门火炮,那入手时坚硬冰冷的触感,让他稍觉安心,转头望向李妙:“怎样,你还要不要跟着呢?”
“区区海匪而已,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李妙的回答,几乎可以是意料之中,在登船前后,钟吾执也介绍过,为了确保这两位上差的人身安全,他特意挑选了一些从水师中退下来的老兵,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其行船经验丰富不说,还都见过血,不会像普通舟师那样,一见到海匪就发怵。
既有火炮、火铳,又有水师老兵,此行可谓是双保险,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天气,这几日辛千铸没少向孙九奇请教“长生殿”相关内容,虽然对方颠来倒去也都是些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可其中都提到了遭遇一场罕见的“狂风暴雨”。
眼下这艘船,据钟吾执所言,是从一位隐退富商手里购得,虽不是新造船只,但他请人仔细检查过,船体完好,龙骨坚实,被转手前,也曾在大海上走过几个来回,应对那些恶劣天气可谓是绰绰有余,但辛千铸仍觉不够。
古语有云:欺山莫欺水,人类那点微末力量在诡谲难测的大海面前,可直接忽略,别看这艘船停在码头上,望着甚是巨大,一旦离了港口,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罢了。
“赵信忠,你这老阉驴当真是要坑死我啊!”
眼看出海在即,辛千铸却是越想越害怕,不禁在心中暗暗骂道,但事已至此,只得转头向钟吾执致谢,等他躬身还礼,并领着自己手下离船后,辛千铸冲那些舟师一拱手:“辛某此行,还需仰仗各位的能耐,希望大伙竭力相帮,事后必有重谢,开船吧!”
“大人,我的建议是,前半段路程,咱们尽可能贴着海岸线向南,临近福建时,再向东登陆台湾,在东宁府补充淡水和食物,然后往南洋方向行驶。”
随着船锚被收起,风帆在绳索的拉扯下,升至桅杆顶部,这艘大船缓缓驶离港口,刚走没多久,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舟师捧着海图来到辛千铸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辛千铸从未出过海,所以不敢硬充内行,只得苦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随着身下大船逐渐进入较深海域,海面也由最开始的还算平静转为波涛起伏,虽然没到汹涌澎湃的地步,却也让从没出过海的辛千铸等人,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厚棉花上面,脚底始终不得踏实。
那些舟师常年战风斗浪,眼下这点,倒是稀松平常,此时正各安其职,孙九奇在船舱里找了处宽敞地方盘膝打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实际上早已被颠得头昏眼花,只得在那里闭目养神,而李妙,则是四处乱跑,对她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除了吃饭、睡觉,只要有下雨,辛千铸等人便在甲板上待着,由于新鲜劲已经过去,李妙也不在船上乱跑,而是冲着海面发呆,远离了陆地之后,周围的一切都是毫无变化的深蓝。
“让你别跟来,后悔了吧?”
望着百无聊赖的李妙,辛千铸走到她面前嗤笑道,说话间,盘膝坐下,“真当咱们这次是游玩来了……。”
“大人,左侧有船靠近——!”
然而,没等辛千铸把话说完,就听见船上负责眺望的舟师扯着嗓子叫道,下一刻,李妙就已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船边,只见远处海雾蒙蒙,几艘小舟并做一线,正向着他们的大船快速驶来。
“恐怕是来者不善呐……。”
辛千铸也闻讯而来,他掏出船上常用的千里筒,睁一目眇一目仔细观瞧,只见每艘小舟上面都站着几个打着赤膊的黝黑汉子,全都剃了光头,脑袋上裹着黑布,除了掌舵,全都手持长短不一的兵器,甚至还有几位端着火铳,显然不可能是寻常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