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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魔花】三·第二十三章

2022-07-31 22:55 作者:uni_Rebuild  | 我要投稿

第二十三章 质问

【阅读前惯例说明:尽量月更(今年完结);文风较为压抑的意识流原创小说,只在此处更新,每章万字以上,请看目录;女主视角;包含非人类(异族)的要素;开放性结局或?】

【欢迎交流or催更……下面开始正文……】

枯针注视着面目模糊的魔女,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发问:“为什么执着于人类?”

奇怪的嗜好?

“越是稀有的材料,越是想要得到。”

枯针挑眉:“人类是不允许的材料?”

“使用频率不高,被人类社会发现也很麻烦。”臧桐舔了舔唇角,很感兴趣的模样,“除了权力核心的那些家伙,需要的炼制材料都得自己找。现阶段来看,与魔女性质相近的人类,是最好的材料。”

“人类,与魔女相近?”

意识到她的困惑所在,臧桐鄙夷。

“你该不会觉得,魔女跟人类很像吧?拜托,反过来才对,人类是低等的存在。当年发现存在人类这种生物的时候,我们才被吓了一跳呢。”

当人类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上存在的其他与之相似的事物“类人”时,并未设想过,只是随机事件的偶然。人类本位的思维模式,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

“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材料?”

“人类为什么要用灵长类动物做研究?”

枯针颔首:“那么,炼药所需的,只是魔力和材料?”

臧桐想了想:“你没有足够的学识,即使恶补也无济于事,我只能教你最基础的。能炼制出怎样的魔药,除了必备的魔力和材料,魔女本身是重中之重。”

魔药的炼制是精妙的过程。魔药的存在超过现存的力量。魔女的价值体现在魔药上。人们对魔女避如鬼神,以为邪恶不祥,对魔药却能开出天价,争相抢夺。

魔女炼制出魔药,相当于——创造规则。

与“神”无异。

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吗?

“你还没有理解魔女是怎样的存在。”臧桐摇头,“如果你还是把自己看作人类,那么你永远不可能超出人类的范畴,炼制出魔药。魔药是超出人类想象的事物,人类从来不被魔力眷顾。”

“人类与魔女的混血呢?”

“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早夭折,即使活下来,也会承受两个种族的怒火。近百年来,唯一有记载没有夭折的混血,是某位长老的私生子,在实验室地窖藏了数十年,被灌了魔药后丢到了禁地里。记得,好像叫锁令。”

“这个名字……?”禁忌的混血儿,却被赋予了象征长老血脉的名字。若只是地窖藏物,等同于试管烧杯一样的事物,名字也不必起。

“简直是明目张胆吧?已经确认死亡,也无所谓了。”臧桐耸了耸肩,“混血是无法炼制魔药的,杂质太多,心思不纯。”

枯针抿唇:“你们似乎都笃定我能炼制出魔药。”

“目前看来,没有先天的限制,你也自行掌握了精神魔法,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要怎样……”

“不要急,还有时间。再不济,就跑到别的地方去,愚笨的人类还陷在争论怀疑之中呢。”

枯针想起眼前的魔女犯下的罪行,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便随意杀伤人类,视性命如草芥。人类对他而言……不,对她已经认识的这两个异族而言,都是不需要在意的存在。湖秋沙也曾说过,人类是猎物……

理所当然地,轻视着。

被通缉,也只是觉得麻烦。

遵循自己的意志,自由地在魔女家族与人间游荡的魔女。

“材料是很重要的,等你真正开始炼药的时候就会注意到这一点。人类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臧桐再度提醒道。

枯针注意到,他反复提起“人类”,似乎并不是为了逼迫她,而是出于自己的渴望。

这里是,遍布青少年人类的校园。如果在臧桐眼中,都是行走的材料的话,要忍住这种渴望是艰辛的。

人类纵使弱小,群体中仍存在着会让异族生出忌惮的存在。

但警示作用,也仅此而已。

现在约束着这位魔女的,恐怕是湖秋沙的力量——但湖秋沙也因此折损不少,以至于她难以感知其存在。

“回去吧,我可不认为现在的你能够接受更多的东西。”臧桐撇了撇嘴,一副“到此为止”的模样,“你的魔力会自然增长,成长到大魔女时我会教你下一步。若是因为你悟性不足,达不到大魔女境界,就只能将就了。”

迄今为止,也只是笼统地提及“魔药”一词,以及描绘其夸张的效用,但实际上,如何呢?

枯针思忖一番,直白地问:“你知道湖秋沙想要什么吗?”

“你说过,学习炼药是为了自己,你该记住这一点。”

“习得之后,想要赠予谁,也是我的自由吧?”

“没错。”臧桐颔首,“魔女不是借助依靠、顺从他人而强大的,在独立这一点上,家族也不能成为限制。”

“我知道了。”枯针颔首,聆听教诲。

“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关于如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女。你重新开始的半年记忆,却是产生于人类之间。我不会勉强你接受。”臧桐踱着步,盯着脚下被蹂躏的草丛,“消除记忆多半与高阶的精神魔法有关,或许是有意放你出来的,也有可能你之前并非小魔女……我不想惹上麻烦,教完之后,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知道了。”继续乖乖应下。

话题跳跃得很快,但能够理解。这些都是需要注意的问题。

代价不够大,不足以舍身。能够以轻松的姿态得到利益最好不过。

臧桐不细究她的身份由来,她也不细究臧桐与湖秋沙的约定。

臧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许觉得不重要,又或许在回避。无法合理地揣测,揣测本身也是无理取闹。她清醒以来所遇到的这几个人,基本上都扮演着教导者的角色——但并不意味着需要对她告知全部,也不需要解答她的所有问题。

她只需要知道,他们需要她知道的。

一直如此。

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实现目的的工具。无论谎言或实话,都是为了让她遵循他们所预设的方向走去。

虽然同时,她也在利用他们,她需要通过他们得到知识、庇护……为什么一定需要他们呢?

她的目的不在于此,不应该思虑过多。

她的目的是……若是为了找回失去的记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他人的示意,都表明了希望渺茫。那么,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不能没有目的地生活。当下的目标是习得魔药的炼制方法。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其他。

魔药是为了与湖秋沙交换利益,得到异族的信息,生存的经验。臧桐身为魔女,与她同族,从他身上获取帮助是否更加便利?可是她没有刻意与之交换的事物,也并不清楚臧桐所求。

对于她的信息,臧桐知道多少呢?知道她拥有长老血脉,判断她的能力与潜能……可是,能够直接叫出她的名字的,是湖秋沙。她深信湖秋沙对她知道的比臧桐还要多。而且对湖秋沙本人,也更为熟悉。

熟悉的,安全感。

还没有办法像信任湖秋沙那般,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臧桐。

目前只有她与湖秋沙的约定。

看不见的未来,沿着唯一能够确定的绳子牵引而去。

尽头是什么呢?不去想。

食物的香气唤醒了意识。

如同一个又一个重复又全新的早晨。

枯针掀开被子,习惯性地更衣,穿上鞋,打开房门,向餐桌走去。

新鲜出炉的早餐,韵术麒特制。附赠的还有韵术麒亲切的脸庞:“起床啦?刚煮好。”

枯针凝视他的脸,目光持续一秒钟后移走,身体向浴室走去。

直到坐下进餐时,才想起这种微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耳边是韵术麒的絮叨。

默默吃完,在韵术麒收拾桌面时,忽然开口:“你没事?”

“有什么事?”韵术麒诧异地反问,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擦桌子端碗筷,送进厨房清洗,继续念叨,“时间不早了,快迟到了。”

枯针跟随至厨房门口,看着他:“昨天……”

“啊,昨天情绪有点不太好,让你见笑了。”韵术麒抬手,晃了晃满是洗洁精泡泡、但仍旧能看得出来惨烈伤势的手指,“说实话有点疼呢,要不你来洗碗?”

见她没有反应,韵术麒也意料到了,继续回头清洗,叹气:“这么快就放弃学做家务了。”

枯针一直注视着他,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完成清洁整理工作,将双手擦干,然后走到她面前,眼神沉静:“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照片……”她不得不抬头看他,确保不错过他的表情。见他面上闪过疑惑,又很快恢复平静,决定直接说出来:“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枯针自认为,到了可以说开的时间了。她已经暗示加明示过了,而韵术麒的反应也似乎表明同意。

既然清楚她不是“雨晴珊”,那么照片上的人是谁?拍摄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而损坏的?

领着韵术麒进了房间,手指拂过书脊,准确地抽出其中一本,在韵术麒面前打开,暴露出残缺的相片,视线落在面目不算十分清晰的两张稚嫩少女的脸庞,以及下滑,看见紧靠在一起的肩膀、相握的纤手。

“韵术麒,这是谁?”

韵术麒从她手中接过书,目光又凝住了一秒,将照片抽出来,书放回书架上:“原来夹在这里。”

“你认识吗?”

“当然——你看她,不就是嵇绵奈吗?现在的样子,跟那时候没什么变化。”韵术麒将照片夹在指间,翻过来向她展示。

照片有火燎的痕迹,又被她裁剪过,因而变得很小,韵术麒的手指完全盖住了旁边的身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枯针伸出手,直接指向被隐藏的人:“那么她是谁?”

“绵奈的同学。”韵术麒草草地扫了一眼,注意到了照片边缘的不自然:“有这么需要在意吗?”

“她是雨晴珊,真正的雨晴珊。”枯针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捕捉到心虚的痕迹,“为什么不敢承认?我们之间无法彼此信任吗?”

“这不是你。”

枯针睁大眼眸。

“雨晴珊……也就是你,不是在这里吗?”韵术麒抿唇,似乎微笑,“照片里的这个女生,却是已经去世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就注意到了这张照片……但这个人,的确不是你。让你有这种想法,我很抱歉。”

枯针再度看向照片,照片上的面孔似乎模糊起来。她认不清人类的面孔,人类这样的生物看起来如此相似。唯有韵术麒,是能够一眼认出来的,已经朝夕相处了如此久。

照片上还显得稚嫩的嵇绵奈,她的身边的女生……枯针对自己的脸,每天盯着镜子的时候,也记不清。

相似的眉眼轮廓。同样长着这些结构。

人类的脸。

或许,是真的?

“本来是要销毁的,但绵奈哭着阻止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很好的朋友突然离世……她原本比现在更加开朗。你也多少注意到了吧?她一直在逞强。”

不对。她要听的不是对嵇绵奈的怜悯。这样的故事——“不要骗我,韵术麒。”

四目相对。

“我已经很熟悉你了。”

“我们之间无法彼此信任吗?”韵术麒望着她,眼神不明。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问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答案了。”韵术麒垂眸,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将残缺的相片收起来……不,是直接毁坏得彻底,完全失去原本的信息了。

枯针抓住了他的手腕,却没能制止他。或许已经觉得不重要了。韵术麒已经告诉了她答案,隐约的符合她的预期的答案。

“绵奈她,可能有时候会产生错觉,把你认成她的同学。为了避免再度刺激她,我没有解释。如果这样对她来说是好的,维持下去也可以。”

枯针缩回手。

“原来是这样……”一些怪异之处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嵇绵奈看似开朗热情,但实际上来往密切的人并不多,与韵术麒的关系更加亲近,甚至依赖,连带着对身为“韵术麒的表妹”的她也颇为关照。浮于表面的在意。

在质问嵇绵奈当年的事情时,嵇绵奈明显表现有异,并不确定,也并没有坚决否定。那么,是单纯地将不同个体的事混淆了吗?如果当年在嵇绵奈身边的,并非雨晴珊……

“她叫什么名字?”

韵术麒正顺手整理着她的被褥,闻言动作顿住,想了想:“记不太清了。”

并不怎么在意的口吻。仅仅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三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耿耿于怀地追问。

将被子利落地叠成好看又容易展开的形状,韵术麒叹道:“你不喜欢拍照,你忘了吗?要是留有照片,也不至于……”

他的表情阴郁起来,似乎不愿再提。

枯针回忆,这半年来,虽然持有手机这样方便拍照的事物,但的确一次都没有拍过照片。韵术麒从未提起过,她便全然没有在意过这个功能。

不少人类,是喜欢拍照的呢,留下某个时间节点、某个事件的自己的样子。

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流逝的时间在脑子里不可考究,照片却是客观留存的事物,除非保存不当,能存在很久,不会因说法不同而改变。

韵术麒也不喜欢拍照?

因为没有留下照片,所以思念、情感也无处可以寄托。但是,“她”回来了,韵术麒也并没有执念于此。

他真的那么在意雨晴珊吗?在意着眼前活生生的存在,所以不允许其他形式的替代?

可是,她也是“替代品”。没关系吗?

他在恐惧什么呢?

“如果……如果我再一次,消失了呢?”

韵术麒转过身来,看着她:“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无法解读他的表情。大概是否定态度。

“我不知道……”

“你忘记了很多事。我为你做得再多,你也只是短暂地有所触动。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你甚至无法完全相信我。”

“韵术麒……”枯针注视着他,有些失落。

“我知道你很为难。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住自己,给你带来不好的……我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对吗?”他坐在床沿,握着她的双手,表情似乎是悲伤。

人类的感情很复杂。枯针望着他,思索着。

“我已经将感情告诉你了,那是所有的原因。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让我对你好。我不能设想没有你的生活。再一次忍受失去你的痛苦,我想象不出来会是怎么样。”

“你一个人,也生活的很好。”枯针低声道。

并非照顾着她才拥有这样的生活。他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一再强调她的不可或缺,像是空洞的玩笑。

但他似乎真的很痛苦。她所无法理解的。

韵术麒颔首:“我和你,没有同等的感情基础,所以无法感同身受。为什么失去记忆的不能是我?就算告诉你过去经历的每一件事,那些欢笑悲泣,惆怅迷惘,你也还是无法感受得到。”

不可置否。

告知她,她也只会认为,“存在过这样的事”,并没有更多的内容反应,更不必说牵动情感。

关于雨晴珊的故事,从众人口中收集的,自行整理的,大致成形,似乎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地方。

她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但是在人类面前,在韵术麒面前,无法直白地阐述。以她是“雨晴珊”为前提得到的这些,一旦脱离这个身份,铺垫的事实还能成立吗?叙述的视角,听众的立场,似乎并未考虑过局外人的感受。她自身,也无法自诩完全局外,还有着未解的谜团。

千百次询问,最终会指向“你忘了”。因为忘记了,因为不曾记忆,所以无法验证,只好相信他没有说谎。因为“忘记了”,所以承担后果的是她,为什么是韵术麒在道歉?这种事情不需要替代。

“我是不记得了。”她垂眸,“但我还在这里呀。”

没有一走了之,就表明了立场吧?

韵术麒,还有什么价值呢?没说完的事实?无微不至的照料?亦或者仅仅是包裹着手的温暖……

还没有必须离开的理由。至少不是现在。不改变,或许是最低消耗的做法。还能继续维持。

韵术麒抱住了她。从肌肉的抽动频率观察,似乎有些啜泣。她稍微开始习惯韵术麒袒露的软弱。只是对她而言的。在其它人面前,他还是那个优等生韵术麒。

他的行为都表现出来——他需要她。

相比一再确定的“她需要他”,这一点更加……似乎更加稳定了。她和韵术麒之间的纠葛。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从异族视角来看,应该很糟糕。她承认,还是有点贪恋韵术麒所给予的。

他所做的点点滴滴。忘记了,再度表现出来,加深印象。韵术麒每天做着几乎相同的事,那就是照顾她。忘不掉。

他好像对她很好。

他确实对她很好。

他一直对她很好。

无条件地。

不……前提是,她是“雨晴珊”。无关紧要的条件。已经习惯了。

“其他人的照片,也没有了吗?”在韵术麒的怀抱中,枯针瓮声瓮气地说。

照片还是很好的事实依据。

韵术麒问:“谁的?”

“你的。”

“有的,但是很傻。而且跟现在没什么差别,看着我就好了。”他稍稍松开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

枯针望着他的脸,问道:“真的没什么差别吗?”

“自从你……后,我的时间就停滞了。”韵术麒微笑,或是傻笑,颇为珍惜地望着她。

时间……

枯针想起来了什么。曾经和湖秋沙探讨过,但那时谈论的内容很傻。隐约的印象是……

照片是定格的时间。如果没有照片,就无从追溯。

忘却的印象。

魔药。

枯针回神,把他的手从脸上摘下来,“别开玩笑了。”

“你也学会说俏皮话了呢。”韵术麒若有所思。

“人总是会变的。”

“比如说着过去不会说出来的话。”他叹气,仍是握着她的手,“可我还是很喜欢。”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吗?”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话说。或许是曾经在屏幕看到过类似的话语,腻歪的意味。

“只要是你,就很喜欢。”

枯针有点被逗笑了。反应过来后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午饭?”似乎在掩饰什么。

韵术麒也不介意:“现在就给你做。有特别想吃的吗?”

“有特别不想吃的。”认真回答。

“好。稍等一会儿。”他揉揉她的脑袋,起身向外走去。

温馨又平静的日常。

枯针待在房间,有些愣神。

不到一小时前,刚吃过早餐。

枯针注意到这个借口的拙劣,也意识到韵术麒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逃走罢了。

她猛然冲出房间,极力搜寻韵术麒的身影,遗憾无果。

只要脱离视线,韵术麒身上的魔药就能把这个活生生的人从世界上抹去痕迹。

果然一直都在装傻,他不可能对魔药一无所知。

是她疏忽了,被他注意到了。

弱小的人类,一旦注意到威胁,第一时间就会逃走,无论许过多少誓言……

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

“湖秋沙!”

习惯性地呼唤这个名字,习惯了愿望被满足。

没有回应。

湖秋沙还未进食,本源又被臧桐暴力挣脱,现在正处于虚弱中……而且他本来也没有帮助她的义务。

为什么又开始思考这一点?为他人找理由开脱……

枯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确认所有房间里都没有韵术麒的身影,走出屋子,将门锁住了,就像韵术麒曾经做过的那样。

这是韵术麒的钥匙。他一直不允许她拥有,而刚才似乎走得匆忙,钥匙忘记带了。

只是为了囚禁所有物而存在的空间,除了主人,对其他人来说也没有意义吧。

枯针将钥匙紧握在手心,放开感知。

还不是毁掉的时候。她还在这里,他会回来的——似乎听过很多遍了。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哎呀,小枯针,怎么了呢?”漂浮在空中的黑袍魔女,略显疲倦的轻蔑语气。

枯针扬起脸:“请问……你有看见韵术麒吗?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人类。”

“人类?”臧桐的唇角扬起奇怪的弧度,“对你来说,人类是如此值得在意的存在吗?”

枯针摇头:“不。只有那个人类而已。”

“还有什么价值,值得挂记呢?”

枯针跑起来:“对不起,我得去找他。”

韵术麒会去的地方,大致清楚了。旧墙。废楼。还有……

她刚才给了他什么暗示呢?大致是旧话重提,而且表明了顺意。他强调他没有伤害过她,也希望着她对他同理。

当然不,没有必要。

至少暂时。

人类明嘲暗讽恶劣玩笑都忍过来了,对于韵术麒这个特殊的存在,态度会更加友善。

她对人类,没有一般的异族那样的……韵术麒对她足够熟悉,也清楚这一点。他没有逃的必要,至少不该是因此而逃。

在此之前也发生过韵术麒消失的事,毫无预兆地。那个时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仅仅出于对真正的“雨晴珊”的思念么?站在他面前、假意顺从的她,不过是个替代品。

还不够吗?要求仅仅是让她作为“雨晴珊”待在他身边,她已经做到了。既然愿望已经实现,那么酬劳……她想从韵术麒身上得到什么?

不论如何,在得到之前,不许消失。

既然许诺要留在这里,不许离开。

已经维持了那么久的局面,就继续维持下去,没必要也不需要改变。

是这样才对,韵术麒……

今天,也是需要到班的日子,但相比起来,所谓学生的身份设定无关紧要。同样不在教室呢。

凌乱脚印遍布的废楼里,发现了新鲜的脚印。

与雨晴珊共处的秘密空间?即使躲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感知放开,笼罩半个建筑。仍在移动中的身影,熟悉的味道。

如果全然舍弃人类的局限,控制韵术麒,比猫捉鼠还要容易。

不应该存在超出预判的举动。应该遵循以往设定的作息规律。

被规训的不只有她。他也应服从。

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的呼喊:“韵术麒——”

“被你找到了。”无奈的苦笑,身后是锈迹斑斑的栏杆。

毫不意外。已经足够熟悉了——无论是韵术麒对她,亦或者她对韵术麒。

韵术麒布下的局,也需要她甘愿进入其中,成为其中一部分。

温柔包容地等待、照顾着麻烦小女生的优等生哥哥。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既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至少不该再给他添麻烦。

苦恼着的人是她,如果会被伤害,也该是她。

他不过是个人类。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他承诺过。

“为什么忽然跑到这里?”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近他。

天空昏暗。被废弃已久的楼道里电灯已成尖锐的碎片,这里也不需要照明。

高大的温厚少年。生锈的栏杆。栏杆外的昏暗天空与阴沉绿影。压抑的寂静。某种道不明的既视感。

“这里承载着无数回忆,我和你的。什么时候待在这里,都不会意外。”他面对着她,维持着笑意,张开双臂,“除非——一个人。”

“一直以来,都是一起来到这里的?”枯针皱眉。

“对呀,你不记得了吗?”韵术麒叹气,转为陈述语气,“你不记得了……”

“如果我忘记了重要的事,你真的在意的话,就该告诉我,让我重新记住。”

“我不确定——”韵术麒脸色暗淡下来,摇摇头,“对你来说重要与否。你总是认为我干涉太多。忘记了能让你轻松点的话,由我一个人承担也无所谓。”

枯针止步,握拳,“你希望我怎么做?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想要隐瞒的东西就藏好了,为什么摇摆不定?你既然知道过往,那你就该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

刻意流露出对过往的怀念,诱使旁人去探究、知晓更多,填充信息的同时无形中受其影响,成为印象中的那个人的影子——即使可能是毫无关系的人。

韵术麒一直都清楚。

想要避免重蹈覆辙,更好地保护和照顾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想促成的……是真正的“雨晴珊”。

无法称心如意地养成她,担忧脱离控制,是韵术麒慌乱的原因。

时至今日,也依然以昔日的深情试图感动她。可他所面对的,并非一般的人类女生,而是情感淡漠的异族魔女,于是所有情感上的伪装都成了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又做了多余的事吗?”韵术麒摇头,“我并非能做到完全理性的人,出现矛盾的言行也是正常的吧?但你清楚我的心意,我原本并不打算让你产生这些想法。”

“你认为我不够体贴?”

“不,你……”韵术麒遥遥望着她,眼神动摇,叹气,“你向来都是这样。不奢望得到理解。”

“那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枯针把话题牵回此时此地。

“我不能忘记。即使所有人都忘了,我不能忘。”

枯针皱眉:“什么意思?”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他指了指周围,又指了指自己,“这些都不能带给你哪怕一点感觉吗?我可以陪你接触‘过去’,前提是我的‘过去’足够牢固。但是,面对你,实话说,很难……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枯针觉得很奇怪:“在‘认出’我的时候,你应该就做好准备了。”

选择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就该考虑到会面对这种状况。独自承载的过去,在面对空白的反应时,会成为负担。失忆不是她的过错,为此痛苦是咎由自取。在决定与她的关系之时,难道没有余力进行理性的判断吗?主导着局面的人,是他。

“你是这么想我的吗?”韵术麒扯动唇角,苦笑,“我现在,只好坦白了,我不是无所不能的完人,对你也……”

“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我了吗?”她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冷淡面容。

对这里的一切、理所应当感到熟悉而有所感触的一切,实际上毫无感觉;对他叙述的“过往”的故事嗤之以鼻;对他坦露的感情理解不能认为莫名其妙——这些是她的错吗?

“怎么会。只是,还有些不适应。”他望着她,笑容苦涩,“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总是忍不住怀念从前,对眼前的你视而不见。我想着,我们之间保持一点距离会不会比较好?既然回不去了,新的相处模式还需要探索。”

深深地皱眉:“你说过想要更近些。”

“反复无常很麻烦,这我知道。你不是也厌烦我喋喋不休吗?”韵术麒点头,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原谅我吧。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午餐想吃什么?”

“不只是这样,韵术麒。”枯针已经厌倦了转移话题,“喋喋不休还可以忍受,你根本没说到重点。你还在回避着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你这种姿态只会让我起疑,离得更远。”

还是说,距离更近之后,发觉并非理想的发展,就狡猾地想要摆脱了?

没有这么轻易可以原谅的东西呐。

“那么,来开诚布公地说明一下吧,你对我的不满。”

韵术麒垂眸,双臂撑在身后的栏杆上,伤痕累累的手与锈迹沾染。

枯针望着他,深吸一口气:“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嗯?我没……”

“不要再逃避了,不是要坦白吗?”

他叹气:“结果还是我的问题啊。”

“如果视而不见,还是温馨和谐的。可是没办法藏好……已经付出了决心,舍弃无关紧要的他人事物,专注于此,却还是无法得到回应,无法被理解,甚至质疑误解……你也能感觉到这份痛苦吗?”

是这样的。她清楚这些想法。与她的猜测如出一辙。他对“她”的在意,不加掩饰地,反复展现的。

她已经很熟悉他了。正因如此,想要更多能够确定的。想从他口中得到的真实。

让她相信他。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

感觉到话语中可能的沉重意味,她抿了抿唇:“……你希望是什么?”

“我有照顾好你吗?”

“嗯。”

“你还需要我吗?”

“我……”她注视着他,目光描绘着这个似乎过分熟悉了的面孔、身形,朝夕相处、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她半年之久的人类青年,他教导了她几乎全部的有关人类生活的知识,让她得以在一片空白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以人类的身份活着。

每天几乎一成不变的人类生活。麻木地习惯着。

她已经知道了如何以人类的方式活着。

然后呢?

这个问题似乎也被反复提及了。原来不仅是把自己代入照顾者的角色,也会思考这样的事。

他所恐惧的……他担心“她”不再需要他?

如果回答“是”,会怎么样呢?在很久之前,似乎做过这样的假设。他会一如既往地认为她在耍小孩子脾气,还是会勃然大怒性情大变呢?

韵术麒也并非只有一个模样呢。

“这样啊……”韵术麒扯动唇角,“至少没有果断地给出答案。我还是有价值的吧?”

价值寄托在她身上么?

不合理的……她本身也是不合理的存在,在人类之中。

自如地利用着不属于人类的异族力量,眼前的人类的怪异之处也不必严明。

“我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吗?”忍不住发问。

“我只有你了。”

“你人缘很好,朋友很多……还有嵇绵奈,对你的了解绝对比我要多。”

“他们不一样。谁也无法替代你。”他摇头,表情有些落寞,“明明约定好了,却是忘了,所以不做数了吗?”

枯针迟疑:“当年,约定了什么?我不清楚,就无法知晓遵守还是违背着。”

“即使那些相关的过往,会给你带来痛苦?”韵术麒似乎在犹豫。

“若是我一无所知,也就无所谓痛苦。”

“好吧……”他垂首,放下胳膊,血迹斑斑的手指交错着,“你确实有必要知道。但首先,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叫我?”

以前?

毫无趣味的空洞。石子落下去也不会有回音。

枯针忍耐着,回忆起来些许线索——哥哥?

这样的愿望,满足也无所谓……

唇齿轻启。

【哥哥。】笑靥如花。

【哥哥。】微醺红晕。

【哥哥。】气若游丝。

【哥哥。】声被吞没。

【哥哥……】粉红色的气泡涌出。

难以言喻的感觉,近乎昏厥。

在她不留神的时候,【亡灵感知】被触发了。

仅仅是这个称呼?

为什么?

“怎么了?不舒服吗?”微笑的面容不知何时近在眼前,熟悉与陌生重叠,温厚的声音说着,“都怪我,把你带来了这种脏污地方。灰尘让人发闷呢……我们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紧绷颤抖的肌肉。

“别碰我!”无法遏制的叫喊。

手触碰到肌肤。

“不要!!”

莫名的……恐惧?

这到底是……亡灵感知,亦或是她自己……

毫无用处的……不要干扰她……

【我会听话的,哥哥,我会留在哥哥身边,哪里也不去。】

【哥哥,别在这里……回去,我们回去。】

【好疼,不要用绳子……哥哥,求求你……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只看着哥哥一个人。只想着哥哥。】

【对我最好了。喜欢。】

【衣服脏了,又要麻烦……】

【只有哥哥会弄脏……】

【我会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既然是哥哥的愿望。】

作呕的冲动。

这是,谁的记忆?

只有特定的时候,这个称呼会被启用,由此牵引的记忆竟然是……

眼前的人的居心,不必言说了吧?

但当时面对他的,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羔羊。

那些残酷的画面,不会再出现。

现在,在此处的,是她。

面无表情地将人推开,拨开额前刚才抱头挣扎时散乱的发,声音冷然:“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如你所期望的。

或许这也在韵术麒的 算计中。

换做是谁都会难受,若是亲身感受这些。

韵术麒这个人,比她预想中的,更加……或许也并不值得意外。先前去找嵇绵奈对峙的时候,她的神情已经暗示了些——认为韵术麒已经疯了、被韵术麒暗示已经疯了的嵇绵奈。

还真是有些可笑。

嵇绵奈的记忆被混淆了,但还遗留了些印象。还不清楚韵术麒是如何操纵记忆的,联想起魔药的性质,遗忘本身也是可怕的力量。

也许问题的关键,在于魔药。

 


“也许你在哪里听说了些什么,但那不是真的。你太容易相信,想得太多。”

注意到她突然变化的神情,他似乎也有所预料。

“我有权利选择我想要相信的事情吧?”她反驳道。

“当然。只不过……”

“如果你清楚当年所发生的事,就如实告诉我。”她加重了语气。

他愣了愣,点点头。

“你怎么认识魔女的?”

“魔女?什么?”很是错愕。

“那么换个问题——嵇绵奈并不知道当年坠楼的事,是吗?”

“谁坠楼?”

“……‘我’。”她逼近他,杏眸圆睁,“你不是也在场吗?还是说,是你亲手……所以才不敢承认、想要忘记?”

已经被囚禁的、精神失常的雨晴珊,行踪被韵术麒掌控着,不可能无端一个人跑出去太久。只可能是被人带出去的。坠落地正是在这栋废楼。

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但是动机……有什么理由,能够让韵术麒放弃“拥有”她,送她“离开”呢?

废楼虽然已经被废弃,偶尔还是会有人经过、甚至进入的。有什么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呢?

以及,尸体呢?

“你在说什么?”韵术麒的表情变得古怪,身体却不觉后退,“这种事情,你是听谁说的?你不是好好的……”

“那不是我。”

“你说过,我曾经也被你照顾,然后失踪了。你也说过,我回来了。那么中间缺失的部分,你其实也很清楚吧?谁会真的相信,这三年间,你都在傻傻地等待?”

韵术麒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腐朽锈蚀的金属栏杆。枯针近身,微眯眼眸,不会错过任何神情变化,继续言语逼迫:“不要说更多的谎言了,让我相信你啊,韵术麒。我想要相信你。告诉我所有的实情,让我分担痛苦吧。”

韵术麒沉默着,但避不开她的视线。

“你本来可以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你承担了本来不需要承担的东西。这些带给你的痛苦,已经比满足感还要多了,所以你才无法忍耐下去,想要改变现状,为此不惜抛下优等生的伪装……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失败了吧?为什么不对我说呢?你不是想要保护我、好好照顾我吗?你这个样子,可没办法做到。”

“你知道魔女吗?拥有魔力的魔女,能够实现渺小人类的心愿,包括痛苦也可以一并抹除。你认识魔女吧?为什么不向她祈祷呢?这样愚笨,可不像你啊。你本来是聪明的人类。”

“承认你也有做不到的事,然后将希望移交给原本不存在的神。付出足够的代价,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你相信吗?这样迫切的世俗不容的愿望,你也拥有着吧?相比起永远陷入空虚的痛苦之中,坦诚自己的贪欲,割舍的部分根本微不足道吧?”

“你有在听吗?我会帮助你的,只要你——说出我的名字。”

韵术麒睁开了双眼。

“入迷很深呀,什么类型的书?”

枯针盯着他,面无表情。

“说出,我的名字。”一字一顿地。

他的身体悬空,摇摇欲坠。早已松动的栏杆自然支撑不了健壮男生的体重,率先拥抱地面。

他的表情似乎传达着难以置信的意味。但他只是望着她,稀疏平常的语气:“别闹了,阿珊。”

她的双臂紧紧拉扯着他的身体,空间魔法的使用,使之能够悬空。

自然,只要松手,他的身体就会是第二根栏杆。

“这就是魔女的力量。”她望着他,“你还想要用什么借口解释?”

承认她不是雨晴珊,这么难吗?

叫她真正的名字,这么难吗?

他的需要究竟是什么?

还不够满足吗?

他明明更需要的是作为魔女的她!执着于虚假的存在毫无用处!他明明知道这些!

她的感知扩散出去,也能够更为清楚地探出韵术麒的情况——他是个毫无魔女血统的普通人类。

既然只是人类,为什么如此固执!

他见识过异族的力量,也在用异族的力量获利。当不得不坦白身份,又有什么必要装傻?

无法理解。

非常失望。

“雨晴珊的存在,比我更重要吗?”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这些话,你该留着给她说。”枯针皱眉,缓缓松开手臂,“韵术麒,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已经明白了。

韵术麒在说谎。

她不可替代、独一无二……是以作为“雨晴珊”为前提。

他执念的是留在他身边的少女,既然雨晴珊不存在了,那么就再造一个。“雨晴珊”只存在于他的念想,即使是真正的雨晴珊也无法使他满意。无法被满足,就继续追寻、制造、规训。

随着当年不为人知的变故出现,“雨晴珊”成为了他最为重要、甚至唯一的执念,他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只好等待。或许她的出现亦是意料之中。

虽然这个人类对她来说很重要,目前为止他的价值似乎也体现殆尽了。既然如此……

还能得到什么呢?

期望是多余的。

人类很复杂。也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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