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向着明天

(本文为崩坏三终章剧情杂谈,约10000字,多图流量警告)
写在前面:
本文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崩学讨论,包含大量“六经注我”式的过度解读,不仅是谈剧情,更是希望透过剧情传达更多的东西(也就是私货)
文明交流,理性讨论,毕竟大家玩游戏就是要开心嘛
参考资料在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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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一. 导言
二. 「情感的真」与「情感的实现」
三. 圣痕计划及其超越
四. “第四面墙”的真正打破
(一)「自觉」与「启蒙」
(二)“打破第四面墙”的形式与内容
(三)爱与希望的「童话」
(四)但,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有伊卡洛斯和他的太阳
五. 写在最后

一. 导言
这个六年的故事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有的舰长从开始一直陪伴到了最后,有的舰长在中途加入,有的舰长才刚接触不久。但无论时间长短,收获的感动都是货真价实的。
在这样的时候,重要的已经不是剧情本身具体是什么样的了,而是我、我们从中收获了什么。因此,这次我不想谈太多关于具体剧情细节的内容,而是想从剧情延伸开去,谈谈我是怎么看待作为一个「故事」的崩坏三的,我从中收获了什么,以及——什么是我认为的最好的「纪念」方式。【当然,这一切都是纯个人观点】
这个故事很短,短到我们在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时就已经迎接了它的结局;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足以用、也值得用一生去体会。

二. 「情感的真」与「情感的实现」
相信大家都能感受到,崩坏三的剧情有很强的现实导向,某种意义上算是游戏中的奇葩了。在过剧情的时候【尤其是后面的剧情】,它总是在提醒玩家该去「干正事」了——在现实中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比如至少多看点书(笑),以及去传递善意,去勇敢面对自己的生活。
但你是否细想过,崩坏三作为一个故事,本身就是「虚构」的——并且还是一个「幻想」故事,它为什么要去如此鲜明地导向「现实」;或者说,创作团队为什么会如此希望玩家们去「反思」到自己的现实生活?【这个“反思”是“反过来想”的意思】
——艺术与现实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是这篇文章的基点,也是我在玩崩坏三时一直思考的问题。
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契机其实最初是看到类似这样的说法:
——“二次元里的故事都太「简单化」了,哪有现实生活复杂精彩”。
实际上这种观点至少可以上溯到柏拉图,他认为现实世界是理型世界的摹本,艺术则是现实世界的摹本,而摹本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范本的。这种简单化的摹仿说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演变为「现实美」与「艺术美」的关系问题,其中较有代表性的观点例如: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艺术只是现实的“备忘录”而已。
这种态度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上:
一是认为艺术只是现实低劣的摹仿品,其丰富性完全比不上现实;
二是认为在艺术中,更真实地再现现实生活的所谓“现实主义艺术”【实际上这种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是肤浅的,见下文】要优于带有较多幻想性质的”二次元“等。
然而,推崇现实主义艺术、常被人认为是“实用主义者”的教员却说:
人类的社会生活虽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虽是较之后者不可比拟的生动丰富的内容,但是人民还是不满足于前者而要求后者……,因为虽然两者都是美,但是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
何为「现实主义」?
真正的现实主义,要反映的不是真实的现实生活,而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并且,这里的“现实”确切地说是“社会现实”,而“社会现实”又是以社会性实践为基础的。社会性实践活动的开展需要合作,而合作以人与人的密切联系为基础,这种「联系」的一个重要维度便是精神上的联系——不仅是理智层面上的联系,更是情感层面上的联系。人类的实践活动从一开始便要求着情感联系的构建,而作为情感传达中介的劳动信号本身就蕴含着最初的艺术与美感要素的萌芽。因此,从根本上说,情感联系的建构本身就是实践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情感的传达因此也就是社会现实不可分的构成要素——因而,对人类来说,「现实的真」本身就包括「情感的真」,而离开「情感的真」也不可能真正理解「现实的真」——如若抛开这一维度,试图以完全“客观”的视角描绘现实,实际上是抽走了人类的社会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还硬称其为“现实”,反倒是以虚假性代替了真实性,并且无法真正起到鼓舞人们投身现实行动的热情的作用。
艺术正擅长揭示「情感的真」,而艺术最重要的功能便是传达情感,使社会达到情感的共通——并且,唯有足够真挚的情感才能打动人,真正上升为普遍情感,情感的传达本身就反映出「情感的真」。上述摹仿论的问题之一在于,把艺术【审美】活动单纯看作是人与客观现实的关系,即“人与物的关系”;而考虑艺术本身使只看到艺术与客观现实的关系,即“物与物的关系”——这在结构上实际就是马克思所批判的“拜物教”(fetishism)——把人与人的关系遮蔽为人与物的关系,乃至颠倒为物与物的关系。因而,首先要看到,在人与艺术的关系、艺术与现实的关系的背后,是人与人的关系。创作者将自己的真切情感灌注于艺术作品中,使其变为“人化”对象;它作为中介,使欣赏着同一部作品的人、欣赏者与创作者的情感达到共鸣——个别情感由此上升为普遍情感,「为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战」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同信念。这种情感得到传达、与更多人的情感达到共鸣的感受,就是“美感”。它是对“情感得到传达/共鸣”这件事本身的愉悦,因而可以看作是“对情感的情感”,即一种社会性的高层次情感。
而情感的联结,又进一步为改造社会现实的社会性实践活动奠定重要基础——而且实际上那些得到传达的情感本身就推动着这样的实践。
一方面是人们受饿、受冻、受压迫,一方面是人剥削人,人压迫人,这个事实到处存在着,人们也看得很平淡,文学就把这种日常的现象集中起来,把其中的矛盾和斗争典型化,造成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就能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实行改造自己的环境。【教员《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马克思曾提出要“消灭哲学”——而做法就是要把哲学在现实中“实现出来”,以哲学原则引领现实实践,改造世界,让生活中处处体现出哲学原则的痕迹,使人生活在一个哲学化了的世界中,在其中哲学就是现实本身的一部分——这时候,作为一个精神性的、与客观现实相分离的独立学科的哲学也就不复存在、也没必要存在了。
和哲学追求普遍性【不只是思想的普遍性,更是现实的普遍性】,要把自身在现实中“实现出来”一样,情感,尤其是“美感”这种“对情感的情感”,也要把自身在现实中实现出来。
创造美,欣赏美,由此所产生的美感,作为社会性的情感,必然要求得到传达——否则其就不是社会性的,就不成其为“情感”,而有下降为单纯个人“情绪”的可能。因此,在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实际也是一种“创作”】中产生出真切的美感的人,感受到了创作者所要传达的情感,因而也有一种把这种情感进一步传达出去的渴望。

然而,情感是不能「直接」得到传达的,而必须通过“中介”——现实的中介。因而,要把这种情感切切实实地传达出去,就需要在现实中有切切实实的行动——例如现实的(而非仅仅停留于想象的)艺术创作本身也是一种行动;甚至一句暖心的话也可以是这种行动。
因而,情感的这种要得到传达的本质倾向就必然要求把自己在现实中“实现出来”;而这种现实的中介,需要符合社会(相对)普遍的「约定俗成」,也就是要符合社会相对普遍的一致认可,否则就很可能难以引起相同的情感,因而“相互错过”。
因此,若要传达在欣赏作品时获得的美好情感,就需要有相应的相对普遍公认的美好行为——而这事实上,也就是要通过实际行动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不过,虽然“原理上说”是“需要”,但实际上人们在行动时并不一定会去进行这样的纯理性的考虑【而且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而是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地做出这些行动,感觉到这似乎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这就是人类情感超越理性的地方,是人的自由本质——鸟为什么会飞?不是「应该」,不是「必须」,而是「想要」飞。
当然,这种“自然而然”“不可遏制”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而那种“相对普遍公认”,是在社会性实践中形成的,它经过千百次的重复,固定为「情感的式」——就好比「逻辑的式」:“人的实践经过千百次的重复,它在人的意识中以逻辑的式固定下来”——因而是一种看似直观的更高层次的间接性。不过问题在于,虽然有这种社会性实践的重复以构成“相对普遍公认的美好”,但为什么一开始会有这样的实践?因此,首先是:人自身就有这种追求美好的倾向。

虽然这里的说法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把“情感的传达”作为目的,而“把世界变得更美好”是手段,然而这里实际上存在一个辩证的倒转。
情感要求得到传达,这是“情感”之为「情感」的社会性本质所要求的,或者也可以说这是情感在“形式”上的要求。
然而,情感并非静态的,“美好”从来都不仅仅是“觉得现在已经够好了”。即使是如同浮士德那般感慨“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也不只是觉得当下这个瞬间已经足够美好了——会希望这样的美能“停留一下”,难道不就是因为这样的美好易逝吗?而这不就是觉得它还“不够”美好吗?【当然,这不是否认这个瞬间的意义与价值;单就它本身来说,它的的确确足够美好,这里的“不够”是另一个维度上的】
因而,“美好”总是“希望更美好”;而作为“在世”【与世界“共在”】的“此在”,我们的“美好的情感”其实也就是“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情感”——这是情感的“内容”方面。因而,在内容层面上,“把世界变得更美好”就是美好情感本身的“目的”【或者说“倾向”会更准确一些。因为情感虽然是“意向性”的,但其倾向性毕竟和更偏理智性的“目的”不同】。
目的的实现总是要经过“中介”作用的——“不要太用力(直接)追赶幸福,否则你会失去它的”,到达目的真正最短路径其实是“弯路”。想要“直接”追求美好,那种追求是抽象、空洞、不切实际的——现实中,想要把世界变得更美好,首先需要有相应的能力、合理的谋划、切实的努力,而这些东西并不直接指向那个“把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最终”目的【另外要注意,这个“最终”实际上无法真正达到,它总是作为一种无限的追求在前方召唤着人们,但没人真正知道它具体究竟是什么——因为它并不“客观”存在,它只是一个「召唤」】——每一个具体的环节、部分所关联的都是现实中最琐碎的事务,是近乎“技术性”的操作,孤立地看似乎都和那个最终目的没什么关联【比如,当我们在为理想而奋斗时,常常在具体的过程中感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就算自己的理想是很明确的、在一开始进入这些过程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也就是常说的“热情与理想被实际的学习与工作消磨”】;但不去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这些具体事务,也就不可能离那个最终目的更近一步。因此,现实、具体的实现目的的过程必然要经过“中介”,而唯有这样,“实现”才会是现实的,而不仅仅停留于纯思辨。重要的地方在于,当热爱变为工作,当激情变为繁重琐碎的事务时——是否还能长久地坚持最初的理想,铭记最初的感动。
当情感的社会性本质在“形式”要求通过“把世界变得更美好”这一中介而得到传达时,在更高的“内容”层面上,原本的“中介”才显现出自身其实是“目的”,“把世界变得更美好”这一“目的”以情感的社会性在“形式”上的要求为中介,推动现实的行动,进而把这一情感倾向本身实现出来;而这个在行动之下变得更美好的世界,就是「实现出来」的美好情感。
也就是这样,一部传递美好的作品最终才能「让这个不完美的故事,离完美更近一点」。


三. 圣痕计划及其超越
说完”现实“与”真“,视角暂时转向”虚构“——这在游戏剧情中的典型代表就是「圣痕计划」;而在现实中与之相对应的重要理论之一便是鲍德里亚的“拟像”。
拟像系统只是符号间的相互指涉,而与现实无涉,实际上是“空中楼阁”,其中的创新也因此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是纯粹的对已有符号的组合摆弄,而没有从现实中输入的前所未有的新元素,因此这种“新”只是量的机械积累,而非质的创新【“飞跃”】。
在总量有限而增长停滞的符号系统中,长时间后必定有接近于枯竭的趋势,因而「重复」也似乎不可避免——这也就是为何在当今的符号消费社会中“时尚”往往以“复古”的姿态出现。
圣痕计划也是如此。 “意识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因而,就其本质来说,人类迄今为止的意识,实际也就是被人类意识到了的存在【就算不是”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是”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也不能是完全脱离现实基础地凭空创造】——其实这大致也就是圣痕计划所要保存的所谓“文明”;而人类意识的不断丰富与发展,其基础正是人类对现实的把握与实践活动的丰富与拓展。

因此,当人类脱离现实而沉醉于圣痕计划所编织的「梦」中时,意识在质上的丰富性的增长也就此停滞;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停滞会逐渐让人感到窒息——这实际上剥夺了人的自由:不仅是去创造的自由,甚至是去想要创造的自由。
这也就是为什么说圣痕计划是「最差」的计划。
但这也不是说,可以抛开一切其他条件、一切具体状况,抽象地讲“一定要反对圣痕计划”。客观来讲,如果没有主角团拿出的方案,圣痕计划确实是当时人类所能拿出的最保险、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并且,主角团的方案实际上也要以前文明的努力为基础,是从包括凯文在内的前文明和现文明的前人们过去的一切努力中生发出来、但又超越于其上的成果。这就像花与果实的关系:尽管果实并不是花本身,但果实正是花的真正实现——「伊卡洛斯以坠落迎接自己的胜利」。主角团和凯文并非敌人关系,而是竞争关系,志同但道不合;而「茧」也期望看到最终能有一个方案胜出,期盼着人类能告别他们的童年。这里其实有一个“应该”/“是”以及“应有”/“能有”的辩证问题——不是要简单地以人本主义价值悬设为评判标准,而是要考虑实际的客观可能性。
不过这未必一定与克尔凯郭尔式的「信仰」态度——即便看似不可能也仍是如此坚定地相信着,奇迹因此才可能发生【这在游戏中的典型代表是芽衣。具体内容可参考文七老师的相关视频】——相矛盾。虽然所坚信的似乎是“不可能”之事,但“意识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这个“不可能”只是在“到目前为止”的我们的意识中显现为“不可能”;然而破局之路却往往是「无路之路」——那是在实践中所粉碎的“不可能”,是实践所证明存在的、从未设想过的然而却是真实的「能有」。当然,要走出这样一条未曾设想的「无路之路」,并不排除在这之前需要殚精竭虑的谋划、漫长的准备、无数人勤勉而艰苦的努力、以及或许是不可避免的牺牲——倒不如说,正是有了这一切,才有可能出现超越这一切、超越了原本所能设想的「最好」的结果。
——这就是真正的「奇迹」
——这就是「自由」

四. “第四面墙”的真正打破
(一) 「自觉」与「启蒙」
黑格尔认为“艺术美”高于“自然美”,因为“自然(美)”还是「自在」的,而非「自为」的;而“艺术(美)”则体现出精神的自觉,是由「自在」到「自为」的升华。当然,黑格尔的观点有诸多局限性,但这里对「自觉」的强调确实是合理的。
崩坏三作为一个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故事」/「严肃的童话」,作为对现实生活的本质因素的提炼与表现,作为对情感的「真」的揭示,正是将自在的现实上升到精神的自觉层面,让人能够对自己已然身处却可能从未反思过的现实有更全面、更深入的把握。
——重要的是「现实的真实」,而不是「真实的现实」。



而我们作为玩家,作为这个故事的观众,实际上也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共同创造者【所谓「欣赏」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如果有感受到这个故事所要传达给我们的「为美好而战」的信念,并以此为镜反思自己的生活,甚至进而由此主动作出改变,便也同样是从「自在」向「自觉」上升。
达至精神自觉,将自己建立为积极行动的主体——这便是「启蒙」。
而启蒙,不正是「告别童年」的重要一步吗?
「火」与「崩坏」对于人类来说都是或曾经是「问题」。文明会遇到自身的「问题」,每个人的人生中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它们或许会将人摧毁,或将人“俘获”,把对问题的应对变为人生的主要部分,然而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同时其他正常的活动却反而难以进行了。
但当我们达至「自觉」,得以掌控自身时——其实我们所能掌控的第一个东西不就是我们自己吗?而明白了如何掌控自己,那对其他事、物的掌控其实都是类似的——我们也就有了掌控「问题」的可能性:解决那些能解决的问题,同时与那些确实无法解决的问题共存,使其不再占据生活的主要部分,生活得以正常进行下去。甚至,我们可以将解决问题或处理问题过程中所得到的成果,化为继续前进的助力。
——「所以,我为此而来,为了成为一道劈向大树的闪电。」


(二) “打破第四面墙“的形式与内容
重要的并不是“打破第四面墙“这一“形式”本身【而且实际上采用这一形式存在风险,用不好可能反而变成烂俗】,而是通过这一“形式”所传达出的“内容”是什么。
——让现实进入故事,不正是在提醒我们要让故事进入现实吗?
或者说,刻意强调“现实进入故事”这一点,实际上可以从中感受到创作者们想要让玩家们反过来想到,应该“让故事进入现实”——现实中的我们进入了故事,难道不也可以看成是我们处在一个名为“现实”的「故事」中吗?正是这整个故事所传达给人的情感,鼓舞着玩家们去在现实中守护、创造美好。
——真正优秀的故事不可遏制地要“超出”自身而走入现实。这个故事影响了许多人,鼓励我们把这份感动带到现实中,勇敢面对自己的生活。比起形式上的“打破第四面墙”,其实这才是真正打破了第四面墙。
创作团队愿意冒着风险选择“打破第四面墙”,正是因为他们热切渴望传达自己所曾经感受到的美好,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更多人,让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离完美更近一步。
理想不一定能改变世界,我们也仍避不开现实的拷打;但没有理想,又谈何改变世界?
我们作为个人,都是平凡、渺小的;正因我们没有强大到能孤立于世界之上独善其身,所以,我们只有一起去改变世界才能真正改变自己——下的决心再多,如果不付诸行动,就只不过是内心的多愁善感而已;不存在抽象孤立的「改变自己」,如果连最切近的周围世界都不去改变,又谈何「改变自己」?


(三) 爱与希望的「童话」
到目前为止,这篇文章似乎一直都在单方面强调「现实」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虚构」就不重要。
那么,「虚构」本身又如何呢?
为了「跨越终焉」,主角团需要瓦解「精神的亚当」,也就是让人们从圣痕计划提供的「梦」中醒来。这需要让人们发觉现实比梦境更具吸引力。
但让人们发现现实比梦境更美好,不是要在“客观”上为他们制造一个更“美好”的现实,那实际上相当于替他们作出选择,无法真正贴合他们自己所真正想要的,而且也不可能——毕竟主角团不是神;
——而是要让人们意识到,他们在现实中可以凭自己的行动去创造自己所真正想要的,去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但同时也要注意,「梦」与「现实」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成年人们的“停滞的梦”,体现出的是他们“失去”了「做梦的能力」。这里体现出一个辩证关系:不会「做梦」——不是凯文那种客观条件意义上的,而是丧失一种去「渴望」的能力,去构想超出自身之物、去构想当下并不拥有的美好,并形成一种对自己乃至对其他人的「召唤」的能力【通俗地说,也就是放弃了理想】——的人,实际上反而无法真正投身于去创造更美好现实的实践。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外部摧毁梦境,会把人变成废人——失去了做梦的能力,失去了“渴望”,他们的现实也就分崩离析。这里有两个主要维度:
第一,“做梦的能力”实际上也就是“渴望的能力”,是去欲求超出自身之物的能力,这种“对渴望的渴望”是对现实的热情的来源——正是因为渴望着什么【确切地说是“渴望着现实中的什么”,因为“意识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现实才对人来说是“有意义”的,是值得关心、值得投身其中的。而失去了渴望,现实对人来说也就“失去意义”了。
第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做梦是为了更好地融入现实。“梦”【或者说“幻象”】实际上承担着作为主体与现实的“纽结点”的功能,而纽结点的丧失将造成主体与现实的解离【其实部分自闭症与此有关】。事实上,对许多人来说,常被贬低为“幻想”的二次元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纽结点”。【例如,对我来说,以及我相信对其他许多玩家来说,崩坏三就是这样一个纽结点】


被现实【也可以说是「问题」】击垮后,人们不再去也不敢去、甚至完全忘记了去设想那种“超出自身”的可能性。既然连想都不敢想,又怎么可能在现实中超出自身,去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然而,会被现实的不美好击倒,正反过来说明他们曾热切地追求美好,也曾做梦。要打破这种停滞,首先就是要重新唤起曾被放弃的梦。





这样的梦,有时被称为「童话」。
美好——这是「童话」最重要的特征。
为什么会需要童话,为什么要在现实之外构筑与体验看似“虚幻”的美好【而且有时还被认为是“过于美好“】?难道不是因为现实中有太多的不美好吗?
正如马克思所说:
——“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的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结合上下文来看,这里的“鸦片”或许译为“麻醉剂”会更恰当】
当然,这里的「童话」毕竟不等于宗教,而我们也还需要更进一步。
在不美好的现实中,我们会渴求美好的「童话」,也确实需要「童话」。诚然,一部分“童话”最终沦为虚无缥缈的麻醉剂,沦为逃避之所;但真正优秀的「童话」,本身就要求超越这种单纯的“叹息”,将麻醉剂变为战斗的号角声,把逃避之所变为为下一次远航做准备的港湾。「港湾」与「逃避之所」的区别就在于,港湾要求超出自身,要求航船将其超越,而航船对其的超越同时也就是对港湾的真正实现——人们建造港湾,正是为了远航。
而一艘船之所以成为「永恒轮回的不沉之船」,并不单靠自身的坚固与强大,更是因为它永远可以回到港湾休整,修复在与大海的搏斗中所受的损伤,同时更新、提升自身,变得更为顽强。正因为现实中有如此之多的不美好,正因与这样的现实的搏斗让人筋疲力尽,才更需要这样的作为港湾的「童话」。在迷茫时,在痛苦时,在想要放弃时,不妨回到这个港湾中,回想起自己一开始为什么决定远航——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坚强,是因为TA在心里有一片柔软的地方,那里放着TA所有的美好。
在这样的休整后,就该重新起航了。
在这里可以看到,建造港湾本身就意味着:归来的航船要再次出海。在经历过残酷现实的摧残后,或许放弃做梦,放弃一切渴望反倒更轻松;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做梦,仍然去渴望,就意味着要再次与现实斗争,而谁也不能保证结果会更好,甚至可能会更为凄惨。
康德曾说,要“勇敢地”使用你自己的理性——因为,自己独立思考,对习惯了获得现成答案、跟随看似确定的指引的人来说,这种不确定性,这种直面“无底深渊”(Abgrund)的状况可能是令人恐惧的,正如人习惯于逃避“自由”以保存自己小小的安心感一般;但不使用自己的理性,不达到「自觉」,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就不可能「告别童年」。
而做这样的梦,或者说,这样做梦,也的的确确需要勇气。
——然而,即使放弃做梦更轻松,我们仍应“勇敢地”做梦。
对幻想的扬弃,只能是通过对现实的改造:
——“废除作为人民幻想的幸福的宗教,也就是要求实现人民的现实的幸福。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
然而,这里出现了“做梦”/「童话」与单纯的幻想的另一不同之处。在未来的“自由王国”中,作为麻醉剂的宗教将得到扬弃【要注意,这里说的不是“宗教”本身,而是“作为麻醉剂的宗教”,并不是说宗教本身就一定该灭亡——我们为什么要为未来的人们操心这个?】;但这并不等同于「童话」将要终结,人们将不再“做梦”——倒不如说,在苦难的现实被扬弃后,在“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其他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中,人们才能够真正自由地“做梦”,自由地创造「童话」——这将是人们的权利,“做梦”将会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得到真正的支持。
“麻醉剂”/“逃避之所”代表着停滞,因而代表着有限;而”做梦“与此相反,它是永不满足,永远在渴望,永远充满热情,永远在前进,永远在超越。
——而勇敢者的梦,甚至连“梦”本身都要超越,这样的「梦」要求自身不能仅仅是“梦”,而要进一步将自身在现实中实现出来。
并且,当这样的「梦」通过“做梦”的人的现实行动引起其他人的共鸣时,属于个人的「梦」便上升为属于众人的具有普遍性的共同之「梦」,而个人的行动也就上升为社会性的普遍行动,人们齐心协力,将这个世界「燃烧」,创造属于自己、同时也属于所有人的价值。

在某种意义上,崩坏三就是这样的一个「梦」,一个「童话」。制作组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一个“严肃的童话”、“勇敢者的梦”;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四) 但,正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有伊卡洛斯和他的太阳
当然,老一辈人或许认为我们这代人难堪这样的重任——毕竟,我们这代人的标签是“浅薄”、“浮躁”、“脆弱”。但不应仅仅是简单地反驳这种指责,毕竟这些问题确实存在;重要的是要有实际的行动,做出改变,并认识到:开创未来——舍我其谁?
不过,这不是简单地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反驳而反驳。这种虚荣心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创未来」本身。
同时,“舍我其谁”并不意味着、也并不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就一定更有能力,而是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时代。「未来」是我们自己的未来,没人可以代替我们来创造,每一个处在时代浪潮上的人都无法推卸责任——这个时代需要这个时代的伊卡洛斯。
或许到头来,我们还是做得不好,留下这样那样的遗憾——可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并且,每当做得更好一点,这个世界也会确确实实变得更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总归是实实在在的一步。所以,重要的不是去担心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而是尽力去做得更好,并期待着后来者将我们跨越。
的确,我们这代人有自己的不足。
我们会犯下错误,会步入歧途。
但犯了错误,改正便好;步入歧途,回头便好。
过去虽然无法改变
——可只要拥有当下,我们就还能打造明天。

总有人质疑山下的一切——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却不再有人理解。一切都落进水里,却不再有什么落进深深的井底。」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却不再有什么做得好,做到底。一切都在咯咯啼叫,可是有谁还想静静地伏在巢里孵蛋?」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说服。昨天对于时间本身和它的牙齿还是非常坚硬的,今天已被切碎、咬碎,挂在今天的人们嘴边。」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泄露。从前被称为深奥灵魂的秘密和隐私的,今天都被街头吹鼓手和别的游手好闲者大肆宣扬。」
但,正是在这样的世界中……
有伊卡洛斯和他的太阳。

五. 写在最后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毕业」后,毫无疑问就是要走入社会了,也就是投身于现实实践。
崩坏三六年的故事完结了,琪亚娜一行人也「毕业」了,而我们作为玩家也同样「毕业」了——下一步不就是要走入现实吗?
当然,「毕业」也意味着,不是简单地走入现实,而是带着所学到的一切走入现实,改造现实——「毕业」后的实践,是「教育」的真正实现;而对一个故事最好的纪念,或许就是让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故事”吧。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走上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诚然,我们的道路各不相同,但我们都曾收获同样的感动;因此,当我们抱着这份感动走出不可复制的道路时,我们实际上也是把相似的信念贯彻进了殊异的道路。这样,当我们创造属于每一个人的故事时,也就创造出了我们共同的故事;而且,我们创造出的故事越是独一无二,我们共同的故事也就越是普遍——作为这个广阔而多样的社会的一份子,我们越是多样,这个社会所受到的影响也就越是广泛。
和跌宕起伏的“故事”不同,现实似乎显得太过平淡,可这就是世界的常态——而我们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常态,而且还更要积极地面对这样的常态。在这个意义上,这场平淡而温暖的「毕业旅行」,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结局」。



短片里有一个细节特别打动我:
在琪亚娜从聊天的人群中默默退出,换回月光装甲独自上车时,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步伐也略显沉重。虽然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抬头挺胸地笑着走到最后,但总归还是有些落寞吧——毕竟,在这段漫长旅程的最后,自己可能又要独自走完最后一程了。
但一回头,她发现,其实大家一直都在身后。
所以,就笑着走到最后吧。








这简直完美贴合了我当时的心境【可能对其他许多玩家来说也是吧】。
我虽然在《渡尘》的时候才正式入坑崩坏三,加上这之前追官方漫画的一年也才总共度过了三年,但在一路体验完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故事,收获了无数感动,和它一起成长,最后看到它真的完结了的时候,尽管一直跟自己说:“每个故事都会有结尾的,我已经从这里得到太多太多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但还是难免有些不舍。
但回顾这段经历,我意识到,这个故事并不会真正结束——它会一直在我心里。
「毕业」不仅仅是告别,更是要带着所收获的一切——「然后,向着明天」。

「这是我们一起创造的故事。」
「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但留下的记忆不会消失,传递的感情不会消失。」
「它们会成为后来者的钥匙,被人铭记……延伸未来,永远存在。」
「比如说,每当我们打开这颗时间胶嚢,我们都会与一个名叫“琪亚娜·卡斯兰娜”的女孩重新相遇。」
「那时,她对于世间的一切还懵懂无知……」
「而我们也知道,在她选择的那条路上,有即将到来的苦难,和无法逃避的命运。」
「不过,更重要的是……」
「……在那之后,她也会遇见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名为“爱”的珍宝」

【接下来是一些极其私人化的碎碎念(捂脸)】
回想起来,于我而言,崩坏三已经不仅仅是一款游戏了,它成了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部分。【虽然有点离谱,但你没看错——不只是“生活”,甚至是“人生”了】
高一的时候偶然接触到了崩坏三的官方漫画,那时在觉得“有趣”的同时,心里也潜移默化地埋下了哲学思考的种子,后来则变成了主动在课余时间自学哲学【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相关知识】,于是慢慢形成了对人文学科的兴趣,在高一升高二选科的时候,在身边人的惊讶中选择了历史方向【因为我原来怎么看都更像理科生】。
高二的那个寒假我因为《渡尘》正式入坑。紧接着就是那年7月的《薪炎永燃》。那对我是一次巨大的震撼——虽然不能说在那之前的我没有形成类似“为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战”这样的想法,但总体上还非常混乱,而且我自己也没太想到要把这种想法落实到生活中,还只是偏重于“知识性”的认识而已;但25章剧情所传达出来的“为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战”的信念冲击了我的整套信念体系,让我进行了一次深层次的反思,原来那些模糊、混乱甚至自相矛盾的信念重新架构成一套新的世界观——我要把我所学的、所收获的,落实到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应该做的事。故事中的角色为美好而战,那我也应当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生活。
当然,那时,我作为一个高中生,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学习——那就是我第一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不单单是为了满足身边人的期待,也不单单是要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虽然这确实非常重要】,而是确确实实想改变点什么,就算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好。
在那个特别的七月之后到来的就是高三生活了。小镇做题家显然是很苦的——而且我因为想做到更好,还加倍努力折磨自己【尽管那时我很自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普通中等学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好高骛远】。高三最苦的时候总是在深夜想起《薪炎永燃》,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理由放弃,于是就一步一个脚印地撑过来了。而最后的结果也超乎想象——考上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大学,并顺利进入自己喜欢的专业。
现在,作为一名哲学系学生,也遇到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逐渐明确了“把哲学在现实中实现出来”的想法——而这其实就是这篇文章的基本思路。当然,在现实生活中有相应的做法;而在网络上,我希望至少能通过自己的文章去影响到别人【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值了】,把这份感动传递出去——这也就是入坑以来发布的几篇杂谈文章的创作缘由。

感觉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看到这里吧……
【自我反省一下,废话实在太多了,不过懒得改也赶时间就是了】
但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里,我会很——开心的哦
「May you, the beauty of this world, always shine.」
「你便是世界上的美好,永远闪耀。」



部分参考资料:
《黄与蓝的交响》(邓晓芒、易中天)
《西方美学史》(朱光潜)
《走进马克思》(张一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