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的房间
和小树的相遇是在一次朋友攒的局。
那次是在一家小酒馆，她坐在我的正对面。小树当时穿着无袖的背心，露出两条黝黑的手臂，隐隐地显现出肌肉的线条。她漫不经心地坐着，揉捏着手中的花生米，在把花生米的红皮揉碎后，手腕一抖就丢进了口中。
有意思的是，坐在她旁边的女生穿着洛丽塔洋装，指甲上镶着闪眼的亮片，一脸谄媚地听着隔壁桌的兄弟吹牛皮，而她却一脸不屑地翻着白眼，吮吸手指上残留的油渍。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她回头惊诧地看着我，“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来干一杯”。我向她举杯，小树举起手旁的气泡饮料和我干杯。我把杯子悬在半空，没有喝只偷看她。等她一饮而尽后看着我还是满满的一杯酒，她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拳。
我哈哈大笑地躲着她的拳头，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
那天我要到了她的微信，一周后又约她出来吃饭。吃过三次饭后，我们开始交往......
两年后，在毕业前，小树和我分手了。分手那天，她在微信里冷冷地丢下句“我们不合适，分手吧”，然后在微信上把我删掉。我心中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看着手机屏幕只是冷笑了声。
那天晚上我把门锁换了，把她送我的东西都丢到了床下，包括她家的钥匙...
分手后，我们还是住在同一栋楼里，都没有搬家。
我有自己的原因，小树也有自己的情况吧。
我现在快要结婚了，对象叫小桦，相亲认识的。她的公司就在我公司的下面三层，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她做会计的。我们双方已经见过了家长，还没有领证，但结婚日子已经确定好了，在准备婚礼。
这周末和小桦一起去帮忙布置会场，忙了一天，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小桦直愣愣地盯着我问：
“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对啊，不然呢”
“真的要结了吗？”
“怎么，你不想结吗？”
“没有，我就问问。”
小桦低下头，猛地往嘴里塞饭。我停住手中的碗筷，怔怔地看着小桦低下的后脑勺，倏然间，想起了小树。
记得刚分手的时候，为了躲开小树，我大清早就起来，趁着没什么人赶紧出门，电梯也不坐了换成爬楼梯，每次经过小树在的那层，我都忍不住从楼梯间探头看向她房子在的方向，但又怕被她看见只得逃也似的往楼下冲。
现在突然涌起这么多回忆，让人不知所措，可我马上就要搬走了。等我搬走后这些回忆也将被彻底尘封遗忘吧。
我们的新家在公司的附近，这样上班方便。首付是我家出的，月供我和小桦一起还。
晚上，在出租屋，小桦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又涂又画，家具的摆放她想了快上百种方案。“摆个家具都要这么麻烦，到时去那边随便放放就好了嘛”，小桦听完我的话，低下头默默不语。我感觉语气有点重了，安抚地摸了下小桦的头，“好了，好了，怎么安排都听你的。”小桦点点头，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我叹了口气，愣愣地看着窗外。
大学毕业和小树分手后，我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分手后的那么多年里，我摆脱了对未来的焦虑，也褪去了渴望成功的冲劲；身材也没走样，但也没练出腱子肉；头没秃，但发型也没变；在公司还算安稳，就是工资没那么高，勉强过过生活。
白天和小桦在约好的地铁站碰面，然后一起去公司。我们没有牵手，只是肩并肩靠在一起。地铁站行人匆匆，人们冷漠地打着电话或是盯着手机，我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
小桦很矮，我都不算高了，她还矮我半个头。但她对自己矮这事一点都不在意。出门还是穿着平底的帆布鞋。高跟鞋她从来没有穿过，说是穿着脚疼，还是帆布鞋好，又方便穿着还舒服。可我喜欢看女生穿高跟鞋。
小树会穿高跟鞋，穿上高跟鞋的她高挑得像一颗的树。但她平时也不怎么穿，出门也多是篮球鞋配上工装裤和宽大的衬衫。
但是有一次，我生日那天，她来我这儿为我庆生，我刚一打开门，就看见她穿着黑色小礼服和红色恨天高，顿时眼前一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对啊，你喜欢吗？”我捣蒜般的点头，连忙拉着她进了房间。
那一夜，我们变成了大人。
结婚的前一个周末，小桦要我陪她去寺庙烧香。我有点不解：“怎么，有什么事吗？”“没有，就拜拜佛心里安心点。”我皱起了眉，有些不满，但想想还是陪她去好了。
我们去了市里说是最灵的庙，两个人一共交了120块钱门票。在庙里买了100块钱的香。小桦一路走一路给见到的佛下拜，她虔诚的双手合十，一边俯首磕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我也在她旁边有样学样地拜了三拜，可心里没什么愿望，可能是我对未来没什么过多的奢望了吧。
回家的路上，小桦拉了下我的手，热切的看着我，我咧嘴对她笑了下，然后低下了头。
小树现在还过得好吗？
还有人陪她出国玩吗，在京都的街上喂她吃可乐饼吗；会在大阪城下一起拍大头照吗；会在绘马上一起写下“要永远在一起”吗？
每次我想和她更亲密一些的时候，她会将我推开，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而当我和她有些疏远的时候，她又会靠过来，在我背后摩挲撒娇。
明明当时分手的时候是那么决绝，我现在却止不住地想她。回忆好似褪去的潮水又重新拍打在我干涸的沙滩上，我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情绪城堡，又被冲毁坍塌。
那小桦呢，我不能对不起小桦。
和小桦相处不到一个月，我就决定和她结婚。她没什么脾气，做事很稳重，会安静地听我唠叨，会微笑着看我耍宝。而且我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家了。
小桦三十岁生日时，我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想要一个超大号的电热水壶，家里的那个水壶小了，而且水开了水壶不会自己关掉。我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在商场，小桦举着一个超大的水壶自言自语说道：“这个水壶够一家三口用了。”我笑她，“还没结婚呢就想着小孩了。”她笑着低下头说：“会有的，总会有的。”
那天晚上我去小桦的出租屋给她庆生。我让她闭上眼，然后推出藏好的蛋糕。“好了，可以睁眼了”小桦看着蛋糕瞪大了眼睛，旋即又看向我。我早知道她会是这副表情，因为我特意让店家把生日蛋糕做成婚礼蛋糕式的三层高，上面满满的插上三十根蜡烛。小桦开心得笑了，脸像绽开的花儿，她的笑容又呆又美，两颊的肉圆鼓鼓得，好想捏一把。
“我们结婚吧”
还没等她答应，我就搂住她，她略微迟疑了下也抱住了我。那晚我躺着看小桦脸上还未散去的笑容，仿佛坠入曼妙的温柔乡。
梦里我牵着小桦走在街上，看见小树向我走了过来，还是熟悉的篮球鞋、工装裤还有宽大的衬衫，只是头发变成了披肩长发，手上提着名牌包。她看到我，目光慌张而戒备，就在我们四目相视的一瞬间，她立马抬头望向蓝色的苍穹，我们就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可是小树有什么好的？就这么让人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现在的我也说不清。
清晨我睁开睡眼，想起小树小麦色的皮肤，她双手缠住我的脖子，旋即翻起身坐在我的腰上。她瘦削紧致的身材像一颗直立的树，我看着她迷醉的神情满意地闭上眼睛。
晚上我对着镜子洗脸，小树仿佛就站在我身前，透过镜子盯着我。我要小树今天留下来，她摇摇头，神情坚定不容置疑。我抓住她的肩膀想强留下她。小树却一把甩开我，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午夜梦回，我瘫软在床上。就算是在热恋的时候我都留不住她的人，走不进她的心，在回忆里更是一败涂地。
大学兼职时认识的基友知道了我要结婚了，在微信上约我出来喝酒。大学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基本都是在微信上联系。毕业后，他去了南方，事业发展得很不错。
晚上八点，在我出租房旁边的小酒馆，多年不见的阿昆头秃了、肚子也鼓了、一身西装，戴着金表金项链，头上的墨镜也闪闪发亮。身上曾经的那股学生气丝毫不见了。
他看见我咧开嘴笑了，
“这么多年你没变，还是那副学生的穷酸样”
“你也是，上学的时候就一副老板相”
“哈哈哈”
他笑着搂住我，我们坐定后，推杯换盏起来。
“老婆漂亮吗？”
“还好吧”
“有照片吗，搞张给我看看”
我一下愣住，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和小桦合照过。我摸摸后脑勺，说“下次把人带过来”
“哈哈，跟小树比怎么样”
“不好说”
“什么不好说，是你不想比吧”
“喝酒喝酒”
咕咕几杯下肚后，我俩都面红耳赤起来。
“你刚和小树在一起的，我就觉得你俩不配。”阿昆眯着眼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小子什么意思”
“就你自己想啊，那种风格的女生会真的喜欢男的吗”
我重重得推了他一把，放下酒杯，双手抱住头。
“分都分了那么久了，本来都快忘记她了，结果现在却止不住地想她......”
“什么意思，旧情复燃了？”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就有点像人死之前都会跑马灯回忆一遍自己的人生。你这就跟跑马灯差不多。结婚了，之前的感情都要放下了，所以脑子在拼命的回忆。”
“你小子，这么多过去了，说话变得有深度了啊”
“这不，发财了嘛，看问题不一样了嘛”阿昆说完得意地抿了一嘴酒。
我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酒瓶。“为了忘记才不断的想起”。是又好像不是。那不再想起小树，就表示彻底忘掉她了吗。但是现在即便不去刻意的忘记她，小树在我脑海中的记忆也所剩无几了，但是如果不去刻意忘记她，也许没法把她彻底忘掉吧。
可在人生没有结束之前，有些事想来是永远不会忘记。
回家后，我仰面躺着，思虑从四肢涌到心口，却无法消解，又逃回原处。
搬家那天是个大晴天，行李在前一天就收拾好了，有好几大箱。家具打算换新的了，我租房子后买的家具都留给了房东。在搬家公司来之前，我把屋子全部打扫了一遍，擦了桌子、扫了地，感觉是我人生中打扫得最干净的一次。在床下的角落，我找到小树房间的钥匙。原来丢在这儿了。我擦拭掉钥匙上的灰尘，用水冲洗后，又仔细地擦干净。我把钥匙拽在手里，在门口踱步了会儿，还是决定把钥匙还给她。
小树家门口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放鞋架、没有堆杂物。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我心一横直接把钥匙插进锁孔，竟然把门打开了。小树这么多年了都还换门锁。走近她的房间，还是那么简单质朴的布置：一张餐桌，一个沙发，一张床，只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而清冷。
我在门口踟蹰了会儿，不觉眼眶已经湿了，看来是时候说再见了。
将钥匙放在桌上，我轻轻地关上门。此时一道阳光炫目，像是新生活的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