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的回忆（五）

我上初二年级那年，是一个冬天，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记得那几天一直是漫天的鹅毛肆无忌惮地在无人的街道上飘舞。下那么大的雪，让没有暖气的家乡变成了第二个漠河。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学校也不得不停了课。 闲来无事的我就坐在窗台旁边看着天上毫无规律的雪——像我爸头上刮不净的头皮屑，像被撕的稀巴烂的碎纸絮，还像昨天爷爷下葬是撒向天空的纸钱...... 那天是从毫无征兆的清晨开始，我毫无征兆地被表哥叫醒并被告知——爷爷没挺过这个冬天。我毫无征兆地下了床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奶奶，吃完饭后我随着表哥去了爷爷的住所。可能是毕竟有些突然，我也是面无表情。俗话说“病床百天无孝子”，这一天也早就心里准备好了的。到了爷爷的住所，那间房子很大，但是爷爷只是住在了院子里的一个简易房里，毫无疑问，爷爷是在夜里冻死的。 满脸泪水的姑姑哭嚎着...当时年纪太小，觉得哭出来是一个很羞耻的事情。小孩子是不可以见去世的人的。所以我对爷爷最后一面的印象就只是一间白色的简易房和一扇新喷了红漆的小门，门外是一堆新除的雪。门内是一位大哭的妇女匍匐在床旁边，门外是一个不懂事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看向屋内。我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我躲到了堂屋里门后偷偷抹了一下眼泪，擤了擤鼻子。这一幕被我大姑夫看到了，他没说什么走过去了。 按照老家的习俗，老人去世之后是要经历很多流程的，也是要按照一定时间点去邀一定身份的人的。再等人到齐了，才能举办真正意义上的葬礼。我是憋着眼泪的，中二的我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殊不知生离死别怎能不落泪？ 当时我小，有很多事不明白——爷爷病得那么严重，瘫痪了那么久，他的孩子为什么要把他放在简易房里面住；老家人迷信，经常在人去世后偷偷埋了以躲过火葬，可为什么姑姑非要闹出很大的动静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爷爷去世的消息使得爷爷不得不火葬；爷爷去世了，为什么我那个老儒生舅爷对千里迢迢奔赶请丧的爸爸冷脸相对；在我看来爷爷去世是个很突然的消息，可为什么一切就像准备好了一样，棺材，风水，记账等等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最后一幕，则是爷爷的棺材被放进了土方里，随着一铲铲土挥下，直到棺材板的最后一片消失在人们视野里，跪在我旁边的父亲，好几天不吃不喝不说话的父亲，向来不爱表达的父亲，一心只想奋斗挣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父亲，抬起头来，看着那刚成型的土堆，哭嚎道:“爹啊，天晴了，老天爷咋把你带走了啊...”那声哭嚎回音许久后，只是一片寂静，我跪在旁边低着头，泪珠一直在眼睛里打转，一直到一滴滴落到小麦上的雪被上。 我低头看着泪水滴在雪地上，雪被一滴滴眼泪融化了。再过了好几天，坟头的雪也慢慢融化了。就像那天来吊唁的人一样，在吃席时一改悲伤的表情，在举杯投箸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人们忘却了上午的葬礼，就像世间会慢慢忘记我那个去世的爷爷一样。我不会忘记，那个冬天因为我的不懂事，没用眼泪祭奠逝去的爷爷，是我一生的愧怍。 坟头的雪会融化，爷爷留下的足迹也会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