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与洋馆与机关人偶·楔/一
楔．
“眷属也可以活得和神一样久吗？”
“…你以为神是因为什么被称为神的啊。”
“——因为可以笼络眷属？”
“…只有神才能永生，除神以外的都不能。”
“切，哪有那么厉害，我就不信世界上除了神以外，就没有东西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我当初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来当眷属，简直是给世人留祸患。”
“别逗了，我这么个不成器的，能成什么祸患；倒是你们这些神，一个个那么厉害——”
一．
秋日高悬，晴空万里，飞鸟偶有游过天空，却被并行的两道身影超过。 “——还要多远才到啊…” 在云层之上看到的景色千篇一律，视野可见只有亮得晃眼的太阳，和身下倒退的云层，再怎么说也有些乏味。我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前面那个带着我飞在天上、比鸟还快的人。 ……其实应该管她叫神，只是我改不了自己的表达习惯。 “怎么了？累了？”她回过头来，靓丽的乌黑长发衬得她的脸颊更加白皙，一双橘红色的瞳孔镶嵌于眼眶之中，时刻彰显着那股强烈的非人感。
她让我管她叫黑羊，是和我签订契约，让我成为她眷属的神明般的存在。
现在正丝毫不管我的感受，带着我在空中飞来飞去。 是个喜欢胡来、也喜欢带着我胡来、还喜欢对我胡来的—— 恶劣又恶趣味的家伙。 “不是啦…”被她的视线盯住，我的底气虚了几分，“只是——” “是呢。飞行消耗的魔力都是源自我，你怎么可能累呢。”她自说自话地撇了一句，转过头去看向前方。 咕呜呜——！ 我不甘心地嘟囔着。
……黑羊她，只要是在施放什么魔法的时候，眼神就会变得仿佛在看无机物一样、变得虚无又空洞。
我知道这件事，是在水上乐园的民宿那次，亲眼目睹她使用魔法让水鬼“阿无”消失之后。 那时候的她，即便是面对可怜又可悲的阿无，眼神也毫无怜悯，仿佛只是在消灭一丛鸢尾花一样冷漠。 我本以为露出那样眼神的黑羊是真的没有触动，直到她和我解释说
“因为使用魔法要显现神格，而神格会反应到生理特征上。”
“所以神使用魔法的时候，看起来更尤其地不像人。”
她戏谑地笑了笑，我猜不透她是笑我这样畏惧神的人类、还是笑被人类畏惧的自己。 只是，我确实还没有习惯那种眼神。 “…到了，看下面。”恍惚间，我听见黑羊的话语。 我听她的话望过去的瞬间，她牵着我向下直坠。 虽然护在周身的防护罩隔开了浓厚的云层，我还是在快要接触时，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了脸。 冲入云层再过去几秒后，耳旁那种厚重的风声突然消失。 “——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一直到黑羊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我才移开了遮住眼睛的手背。 高风流云之下，晴朗的秋穹蔚蓝无际，地上的树林在晴岚中叶动枝摇，像橙绿色的海浪。 坐落在山脚、被重重深林围在正中、由许多红瓦青砖的斜顶房组成的山中小镇，就像是这片橙绿色的海面上冒出的青红礁石。
“这里就是‘人偶镇’丁尔维尔。”
黑羊道，声音像晚秋飘飞的落叶一样轻。 …… 从民宿回来后不久，已经和黑羊住在一起的我，时不时就会目睹她进行一些“神明的工作”。 进食、和其他神明联络、撰写她那本“辖区破事录”——据本人所说，定时更新撰写管辖地区的纪录也是神明工作的一部分，可黑羊实在是嫌这份差事过于无聊，所以擅自把辖区纪录叫成“破事录”了——反正据我观察，没见过她对什么事情感兴趣过。 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周。 那天中午，坐在阳台上安静地看书的她，头顶的羊角
（虽然平时也可以隐藏但“因为隐形魔法需要魔力所以为了节能就不隐藏了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到”这种理由所以黑羊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显形在外面的）
突然一闪一闪地亮起，还传来哔哔啵啵的像是电话铃声一样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有其他的神明在联系她了。 她“接通了电话”，叽里呱啦地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语言，一边说着逐渐抬高了声音，最后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语气。 随后她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叹了口气，从躺椅上站起。 “想不想出去玩？”走到我跟前的黑羊，冒了这么一句。 “又？好啊好啊！”闻言，正在织围巾的我两眼放光，“去哪里？迪O尼？还是环球影城？” 她摇摇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去外地，有老朋友请客。” “我们去‘人偶镇’走一趟。” …… “为什么要特意步行进小镇啊，黑羊。”走在林间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我的脚被穿着的平板旅游鞋硌得生疼，没好气地抱怨道。 “住在那个小镇的，99%都是和我签订契约之前的你那样的普通人，”黑羊啼笑皆非地看了我一眼，“你猜猜要是我俩像是英雄登场那样降落在镇子中央，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你明明就会隐身魔法，隐身一下不就好了。”我回她说。 “放魔法不用消耗魔力的？”我话音未落，她便毫不客气开口，“还是你有足够的魔力来喂我？” 得了吧，总是这样说，能消耗多少啊。 我翻了翻白眼，没把心声说出口。 “……而且，这片小镇毕竟是人家的辖区。”怼完我，黑羊正色道，“大摇大摆用魔法登陆在人家的辖区，影响不好。” “神明之间也会顾及这些吗？”我问。 “嗬，多新鲜啊，猫猫狗狗还不乐意人家在自己领地撒O拉O呢。”她笑。 我也跟着笑了。 谈笑间，一段说长不远的山路走到尽头。 密林深处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是向两侧延伸开的青白色围墙，和一扇高高的、大开着的镂空栅栏铁门，铁门上方挂着一块薄石板，刻着漂亮的英文字“丁尔维尔”。 踏入小镇，我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 灰色与黑色的石砖铺满镇子的地面，镇子入口的圆形广场四周排出去两条长长的街道，街上人不多，但样式、颜色、姿态不一的各色人偶，被摆放在街边店铺的门口，叮叮当当的声音四下响起，颇有些异样的热闹感。
有半举着手臂、手臂上挂着购物袋的少女人偶；有坐在店铺门口的长椅上的大叔人偶；有在手指上拴着气球的小孩子人偶；甚至还有站在柜台后、穿着制服的店员人偶。
就像是，人偶们就是小镇上的居民，正在享受店铺的便利与小镇生活一样。
“喂！愣在那干嘛呢！”黑羊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才从缤纷的人偶街景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看到我转过头看向她，她开口道：“快过来。” 街道上为数不多的活人，此刻都把视线集中到愣在原地、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的我。 我连忙朝黑羊那边跑过去。 羞死人了。 …… 然后，我们在小镇另一侧街道上最大的店铺里，见到了邀请我们来到这里的人。 ……应该管他叫神，只是我真的改不了自己的表达习惯。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仓库里安放最新制作完成的人偶。 他银灰色的细长眼眸，严肃又温柔地看着手中环抱的人偶，就像是看着有生命的新生儿一般；同样银灰色的长发被缚成一束低马尾搭在脑后，两侧的鬓发随意地垂着。 他在搬运时过于肃穆的氛围让我没敢出声。加上他那一身工装加深绿色围裙，要不是因为黑羊的原因我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估计真的只会以为他就是个染了银发、高而有型、认真负责的帅哥员工。 也不知黑羊出于什么心情，她也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就那样等他一个又一个地把人偶从人偶堆里，搬去仓库货架。 过了一阵子，他总算搬完后，才轻吁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站在仓库门口的我们。 “麻烦你们这么远跑一趟了。”他眯着眼睛笑着，像是天窗里漏进来的秋阳一样温和灿烂，
“管理局驻‘人偶镇’丁尔维尔守神，罗德里格斯，感谢二位前来。”
“别客套了，罗。”我还在因为人家悦耳的声音愣神，黑羊已经开口说话了，“你知道我的，用不着。” “是，你说的没错，黑羊。”他动了动眉头，转而把视线投向我，“这位想必是黑羊的眷属吧。” “…啊，啊啊，我，那个…”突然被点名，我支支吾吾的，脑袋一片混乱。 “……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叫她澪就可以了。”黑羊几乎是嫌弃般地看着我，冰冷冷的一句话打断我的结巴表演。 我不满地瞟了一眼黑羊，被她用“你有什么不满吗，社恐水母？”的眼神瞪回来了。 “澪小姐，是吗——在黑羊你身边学习，以后会成大才。”罗德里格斯说着，又把视线投向黑羊，“眷属嘛。神越强大，眷属就越强大。”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低落。 “…罗，你…”黑羊微微皱起了眉。 “哦哟。事不宜迟，还是正事要紧。”他扯下了手套放在一边的木桌上，依旧是眯着眼睛，但却神色严肃地眉头紧锁，“恳请二位帮助我，解决丁尔维尔的异变。” “人偶镇里，有行迹飘忽且攻击性极强的厉鬼在暗中袭击居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