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字刻在石头上。

这人世并不污秽,它有生有死,循环往复。——《辉夜姬物语》
高畑勋先生走了。
老实说,我入宅时间较晚,几乎一接触到动画就沉浸在深夜媚宅作的汪洋大海里,没有看过他的许多经典作品。我对他的了解,除了《萤火虫之墓》和《辉夜姬物语》以外,都是通过宫崎骏先生的作品获得的。
之前也看过许多关于他的访谈和介绍,在惊叹于他为动画业界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的同时,也萌生了「要去补一补他的作品」的想法。但是长长的追番列表和日渐繁重的学业让我将计划一再拖延,直到我今天终于不甘地确认,高畑勋先生确实地走了。
他执导的十余部作品仍静静躺在我的追番列表里,似乎是在无声地提醒我,催促我,又使我沉浸在巨大的愧疚和痛苦之中。
bangumi上的信息已经更新了——冷冰冰的「忌日: 2018-04-06」。
无声地翻动着右侧的作品列表,从《太阳王子》翻到《辉夜姬物语》,又慢慢地翻回来。在痛苦占据自己心灵的时候,我的胸膛和泪腺反倒莫名地平静。
平静的肉体将沉郁的心灵压制,心灵又驱使着我做着无意义的默算。巨大的数字让我的脑不堪重负,而计算器上跳动的数码则又使我如遭雷殛。
《太陽の王子 ホルスの大冒険》,1968年7月21日。
《かぐや姫の物語》,2013年11月23日。
1430870400秒。23847840分。397464小时。16561天。46年。半生。
他的半生中见证了多少前辈半生的辛劳,也开启了多少新人半生的激荡。半生又半生,无数的动画人前赴后继地进入这创意与技巧的战场,而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试图记录点什么,却连他们笔尖的残影都难以捕捉。
留给他/她们活跃的日子也好,留给我们“享受喜欢的心情”的日子也好,都不多了——艾蕾
艾蕾姐这句话,是为了祭奠水谷优子、武田日向与鹤弘美三位老师的。这三位老师的作品,我看过一些,姑且是有所耳闻。但是听闻他们的离世,却几乎没有实感。
或许对于我们的前辈而言,这种悲痛的感觉才是更为真切的吧。连一滴眼泪都不愿付出的我,真的是在怀念我的偶像吗?真的不是在消费前辈们的偶像吗?我不得而知。
或许这是一种共情吧。我这样的新生代身边,也有不断地脱宅的前辈们。而当我们这一代人终于成熟,终于能够撑起宅文化新的天空之时,又有哪些人会渐渐凋零,渐渐在风中泯灭?
他们失去了高畑勋,我们还要失去谁?
最近做敛锋老师的访谈。起初我只是为自己的文章寻找素材,但渐渐地就被他所讲述的过去所吸引。不论是90年代的艰苦环境,还是新世纪初杂志于论坛的初生,都看起来如同彗核般光芒万丈。
就像前辈们缅怀高畑勋先生那样,或许我们所能够做的,也只有抓住流星雨的彗尾,感受着似有若无的温度,将这闪耀的过去记录在我们的文字中吧。
敛锋老师在访谈的结尾说,中国宅圈还未到分代的时候。或许他想说,中国最早的一批宅人还活跃在业界与评论界;或许他想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但我在撰文时却越发地担心。担心哪一天我们再也抓不住这些流星的彗尾,担心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把他忘记,担心那些入宅又脱宅的前辈们带着他们的历史真正地死去,担心整个世界都将不再和他们有关。
浅色之前和我说,当年那一批人,现在还愿意出来说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那么他们的过去和现在,我们又应该到何处追寻?
NT关站、梦总停刊、POPGO和极影论坛关站、S1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总是以为互联网能够帮助我们记住一切,但它或许只能提醒我们,提醒我们那些通往记忆的路径,又少了一条罢了。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Bob Dylan ‘Blowing in the wind.’
把字刻在石头上。——刘慈欣《三体》
有人说,不论是脑海中的记忆,还是硬盘中的记忆,都是用生命与技术对抗熵增的过程。
熵是混乱的指数。薛定谔说,生命是负熵。
在这个宇宙和宅圈都日趋混乱的世界,让我们都做一次搬运巨石的西西弗斯吧,让我们都做一次与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吧,让我们在高畑勋先生的墓前,把字刻在石头上吧。
因为,身为负熵的我们,如果不记录下什么,不回忆点什么,我们就会被这个绝情的宇宙抹杀一切信息啊,就会被这个充斥着消费主义的,膨胀的「泛二次元」怪物吞噬啊。正如《寻梦环游记》中所言,我们会和前辈们、和前辈的前辈们一样,永远的死去啊。
那么我们能够做什么呢?如果无意进入业界,那么我们能够用什么方式,使得这些珍贵的回忆不被遗忘呢?
记录中国宅文化的历史与现实,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去录入那些已停刊的杂志上的文章,去翻译那些从未在大陆出现的博文,去采访你身边的业界成员,不论他是著作等身的大师,还是在lofter上发同人图的小透明。
这或许真的很累,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只有铭记,我们才能够忆起,我们从何而来。
因为只有铭记,我们才能够推定,我们向何处去。
因为只有铭记,我们才能够明白,我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