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10：石竹之眼

一片黑暗的世界。 并不是夜晚，而是在她眼里看到的世界。哪怕鲜艳而滚烫的火焰依旧在她身边燃烧，黄昏的天空赤红得要滴出血来，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只是黑暗的一部分。 她能感觉到身上和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双手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得像两根木棍。可她没有放手，紧紧搂着怀里那已经冰凉的尸骸，似乎自己也要被同化成坟墓里的枯骨。要是能这么死去就好了，两人一同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等春暖花开的时节再化作枝头开放的两朵花。只是不知道这吸饱鲜血的土地上来年还能不能再开花。 就在此时，耳畔响起由远至近的足音。是有什么人朝她走来了，她没有兴趣，反正来的大概是那些手持武器、贪得无厌的

人类

吧。也好，就让他们杀死她好了。 “是你啊。”头顶上传来少年的声音，说的是他们

族类

的语言。少女微微抬起被鲜血溅满的脸，木然地看着一头银白发丝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也纵横着血痕和泪痕，眼神也空洞得如同枯竭的水井。他蹲在少女面前，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尽管是同族，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还是令人反感。可少女犹豫了一下，没有躲避，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和自己如此相像。 “恨他们吗？”少年问。少女迟疑着，缓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少年又问：“想要把这一切如数奉还吗？”那句话好像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她心里，将她本已经枯槁的心脏包围进了复仇的火焰之中。 “伦纳德！” 女孩清脆的呼喊声传进耳畔。正在给果树浇水的伦纳德转过身，发现是桑妮。她笑得十分灿烂，站在一棵果树下朝他挥手。 “怎么了，桑妮？” 桑妮跑过来，一把拉住伦纳德衣服的下摆，兴冲冲地嚷道，“你快点来我们家吧！前天捡回来的那个姐姐醒了！”接着不等伦纳德说什么，拉着他的衣服就走。 见状，伦纳德也只好把手里的水管放下，跟着她走上了果园的小径。桑妮显然兴奋得过了头，一路小跑在前面。伦纳德也不得不加快步伐跟着，又怕迈的步子太大了撞到她，于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桑妮和瑞恩的家。 “快点快点！”伦纳德还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桑妮就迫不及待地催他道。突然她又一拍脑袋，“糟了！给姐姐的汤忘记端上去了！你等我一下！”然后就转身一头扎进厨房，这一连串动作发生之快让伦纳德也吃了一惊。 伦纳德换上拖鞋、走进屋内，瑞恩不在家里，应该是和村子里的其他管理者开关于丰收节的会议去了。 桑妮从厨房里冲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土豆炖肉汤和面包，还有薄薄的一小片黄油，“走吧！那个姐姐就在楼上！” “要不让我来端吧？”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伦纳德真怕她一不小心把托盘摔了。而桑妮则一边嚷着“不用不用”，一边抢先上了楼，“黛安姐姐！吃的来啦！” 伦纳德登上二楼楼梯、走进桑妮的房间，桑妮已经把托盘放在床上架着的小桌板上了。而那个名为黛安的女性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比两天前有血色多了。 见到伦纳德进来，她抬头看了他的方向一眼。那双眼睛令伦纳德心头一惊——那是只有在尸体上会有的眼睛。伦纳德曾经作为死刑执行官工作过一阵，见过无数双这样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盯着某一处却又哪里都没有在看，任何情绪和想法哪怕在其中停留多一秒就会枯竭的眼睛。这是第一次，他在活人身上见到了这样的一双眼。 “你——”伦纳德说不出话。这个少女的目光定住了他，让他在悠闲的日常生活模式中短暂地撕开了曾经沉重回忆的一角，汹涌而出的黑暗将他狠狠刺痛。 “我叫黛安瑟斯（Dianthus）。”少女却似乎并不介意伦纳德的态度，“叫我黛安就好。”她的口吻无比平淡，伦纳德却还在试图从那双眼中挣扎出来，没有回答。 “伦纳德，你怎么了？” 桑妮拉了拉伦纳德的衣角，让他总算回过了神。 “……哦，抱歉。我走神了。我是伦纳德·多卡米。你好，黛安小姐。” “一定是黛安姐姐太漂亮了，伦纳德都看呆了！”桑妮笑着打圆场。尽管伦纳德和黛安都对这个玩笑没什么反应，房间里的氛围也总算轻松了点。 “黛安姐姐，我做的汤好吃吧？” “嗯，很好吃，谢谢你。”黛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却依旧仿佛一只精致的人偶一般没有生气。桑妮似乎没有察觉出这个少女的异常，高高兴兴地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黛安姐姐！给我读书好不好！” “好啊。”一边说，黛安一边看了伦纳德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告诉他，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伦纳德没有动。不知为什么，他实在是无法放心让桑妮与这个少女独处。 “黛安小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黛安用勺子舀起一勺土豆汤，优雅地喝了，“请问吧。” “您是从哪里来的呢？又为什么会倒在森林里？” “我不记得了。”少女的口吻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 “黛安姐姐昏过去的时候头好像撞到了，她不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桑妮告诉他，“所以哥哥已经同意她在这里住到她想起来为止啦！”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很开心。大概是因为瑞恩平时工作忙，作为兄长陪伴桑妮的时间并不多吧。和这个小姑娘相处了几天伦纳德就隐约明白，桑妮看上去没心没肺，实际上很害怕寂寞。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既然瑞恩都同意了，那大概这个少女不是什么坏人吧。伦纳德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之前也有听说过丧失记忆的人同时也会丧失一部分的情感反应，更何况是在受了伤的前提下。黛安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不需要太担心吧。 这么想着，他走下楼梯、在玄关换好鞋，本来想打开门出去的，谁知道门突然自己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黑鸟。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黑鸟率先发问，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伦纳德。 “是桑妮叫我来的。为了黛安小姐……就是前天捡回来的女孩的事。” “……哦，这样啊。” “那你呢？” “我是来找瑞恩的。”一边说黑鸟一边越过伦纳德朝屋里张望，刚好看见了端着空碗走下来的桑妮，“桑妮，你哥哥在吗？” “他不在。”女孩回答，端着托盘进厨房了。 “那好吧。”黑鸟耸了耸肩，对伦纳德道，“那回去？”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自然，以至于伦纳德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