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山中菩萨
腊月二十四晚。 妈妈把准备好的灶糖、水果、瓜子等用碗装好，摆在了灶台。换过灶君像，点了香和蜡烛，祭拜了灶君，放了鞭炮，保佑来年的五谷丰登。 灶君画像为穿着红色绣花官袍的一对夫妇，坐在堂上。一个手拿如意，一个手持朝牌，下面两个童子，中间一个聚宝盆发着光，两边一副对联，下面是一排十二生肖图。 清烟游动，烛火跳动，吱吱声，空气里混着浓浓的熏香味。 小新想吃摆在灶上的水果，妈妈说要等灶君吃过后才可以吃。 “怎么才算灶君吃过了呢？”小新问道。 “等香烧完了，就算是灶君吃过啦” “那他们要怎么吃呢？为什么他们吃了，祭品却都还在呢？” 小新时不时往灶台看着，看灶君啥时候从画像里出来。 八点过后，妈妈煮了米粉，让小新去叫了大成他们几个好朋友，来家里一起吃夜宵。互相交换过自家的祭品后，便各自回到睡梦中了。 第二天大扫除之后，村里家家户户开始打糍粑，做年糕。 几个邻居男人们相互合作，轮流舂着石舀里蒸熟的糯米至绵软柔韧。女人们则趁热，手粘蜂腊，把打好的糍粑搓成大小等大的圆，放到一个雕着精美花纹的磨具里，用手压出各种图案的圆饼。 “妈妈，妈妈，明天我要吃这个，你看，我做了记号了……”小新拿起一个由于不够劲压出的一个坑坑洼洼的糍粑说道。 妈妈附和了几句，继续和女人们聊着家常。 三十清早，一个剑托被小心翼翼的摆在了大厅案桌上。各种祭品和做好的糍粑叠成一个金字塔形，摆在两边，前面点两根红色蜡烛。 “今天我们小新得早起，祭拜祖先哦”妈妈轻轻在小新耳边说道。 小新睡眼朦胧，被妈妈用带着热气的毛巾抹醒，祭拜祖先后，小新看着案桌上的剑托问道：“那是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拜它呢？” “这上面曾有一把守护我们家族的宝剑……” “那剑呢？” 爸爸瞬间脸色沉重，十年前的一幕幕仿佛脱缰的野马，冲撞着那个叫七爷的人，仿佛在试图撞开一个久远沉睡的思绪，然后不断地逼问他：“你是谁？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此时小新胸口像有什么试图钻进他的心脏。突然一个声响，剑拖倒下，两人瞬间缓了神。 接近傍晚的时候，爸爸磨了墨，又在墨里加了点金色粉末，爷爷写了对联。 妈妈用地瓜粉熬了点胶，小新和爸爸一起把胶往春联背面刷，随后爸爸搬来了梯子，一家人一起贴了春联和福字。 爸爸又裁了些大小统一的方块红纸，贴在了门窗、桌椅、柜子、抽屉之类的地方。爸爸说这是给各个家具的压岁钱，感谢它们一年来为家里的付出，而小新好奇的是为什么它们红包里是没钱的。 洗过澡换了新衣服，爸爸给小新和爷爷发了红包，爷爷又单独给小新包了一个小红包。点了香放了鞭炮，一家人一起吃着年夜饭。此时屋外也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有的朦胧低沉……有的清脆响亮……有的活泼跳动……融合成了一首配合默契的交响乐，在昏沉的巷子里相互撞击追逐，迎接来了黑夜。 晚上一家人围着火盆，等待零点的到来，爸爸说这是守岁，小新虽然很困，到还是坚持到了零点。 零点一到，整个村庄在一瞬间涌出了无数鞭炮声，此起彼伏，仿佛要趁着黑夜不注意，把清冷炸出一丝暖意……可热烈的鞭炮声如滚入深渊的石头，闹腾一会后，便戛然而止了。 接着是一朵朵开在村庄上空的烟花，撒出花丝，天空也跟着一闪一闪。好像在鞭炮对抗黑夜失败后，又试图用烟花在黑夜挖出一个个洞来。可炸裂声散去，清冷又迅速填充着黑暗。 只有远处邻村点点光亮，如湮灭在宇宙里的星星，发着最后的余光。 夜又重新回归了一片死寂。 梦中小新和姐姐分享了过年的开心事，把爷爷和爸爸给的红包也分一份给姐姐。模仿着爸爸要给小精贴红纸，小精很是不情愿的表示一脸嫌弃。 第二天清晨 “爸爸去哪里了呢？怎么没有一起吃年糕呀？” “爸爸今天半夜就起来，和叔叔伯伯和大哥哥们，去红山请菩萨去了，下午才回来” “今天有请菩萨看吗？” “对的，晚点小新吃好饭也去村口等菩萨回来的” “好的，那我要戴上我的面具，我要拿小红旗”。 “好……好……” 每年春节期间，根据看好的日子，叔叔伯伯们都会组织年轻人队伍去往红山，请菩萨回来巡城看戏，庆祝春天的到来，保佑村里平安，男女老少安康。也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仪式和流程，把习俗一代代传承下去。 红山是围绕村庄无数高山中最高的一座，那里住着各种德行高尚的人死去的魂灵，和修炼成功的各种精怪。他们通过考核，与各神佛签订身份代理，护佑着山下各个村庄，享受人们的供奉和尊敬。也负责着沟通天地之间诸事，人们称他们为菩萨。 爸爸和几个叔叔伯伯带着队伍，拿着手电，穿过几个村庄，到达山脚下已是凌晨五点。 此时山脚下已聚集了无数队伍，排着队敲锣打鼓。有如一条条从各村庄爬出的红色毛毛虫，一同往一片巨大树叶而去。 山腰处有个接待各村请神队伍的庙，爸爸在庙里点过香，烧了些黄纸，用火在队伍里的每个人身上掠了一遍火之后。拿着香火和一些干粮带着一把太师椅，往山顶的小道走去。 小道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带着露水，天显得寒冷。远处海平面处泛着淡淡的粉紫色，一会后，粉紫色开始慢慢变成橙红色。橙红色圆鼓鼓的，显得含苞待放。然后一不小心溢出了海面，像涨破的袋子流出的颜料，把海水染的到处都是浓烈的霞光。山上树林也被映得通红热烈，接着一轮被拨掉外皮的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从边角清晰到发出刺眼的光。 队伍走过弯弯曲曲向上的小路，穿过几个大石头，到达山顶处的一个山洞，此时太阳也刚好是从海平面完全升起，变得有点刺眼的时候。队伍在山洞前的一个平台停下，放下香火材料，太师椅摆在了洞口正中，点了香火放了鞭炮，一切准备就绪。 大家轮流进入洞里点香叩拜，又在洞外跪成一个队列，中间放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僮身（菩萨附身的对象）。 披上黄色长袍，念一遍咒语之后，爸爸把双手指头相互勾住，放在额头，半闭者眼，对着面前太师椅上坐着的僮身，打一结印。 僮身全身肌肉紧绷，想要跳起……一会，却又坐下。 爸爸再一次半闭着眼，念着咒语，打一结印，可又失败了。 大家感到了点疑惑。 休整一会后，爸爸又念一遍咒语和打几次结印之后，结果僮身还是没有跳起，这是很少遇到的情况，大家议论纷纷了起来。有人说队伍里有人心不诚，有人说时辰看错了，有人说队伍里有人没洗澡…… 又一会，爸爸按流程又试了几遍，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大家开始显得不耐烦了起来，开始相互责怪猜疑了起来。 爸爸隐约预感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也没敢说。 此时后山上的兽王菩萨雕像眼角炸裂，半边头颅掉下。 四个小时过去，看着其他村庄的请神队伍，一个接着一个来，又很顺利的一个接着一个走。大家都无不垂头丧气，相互责怪着，担忧着请不到菩萨回村无法交代。 此时太阳开始变得热烈，天气也从寒冷变得有点燥热了起来。对于带来的干粮也都吃完了，天显得很蓝，空气异常通透清晰，没有一丝风。 爸爸调整了思绪鼓励着大家继续再试，说道：“就算是请到晚上也是要坚持的，得问清楚菩萨为何不去我们村” 于是大家忍着饿又试了一遍，几次鞭炮声之后。此时来了一阵清风，树梢动了起来，爸爸说了句：“可以了……” 于是又一套流程之后，打了结印。这时僮身猛的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扔掉手里的香，脱掉上衣，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肘关节弯曲，举在身前，像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宝剑，在空地上很是急躁的跳来跳去。全身围一圈热气，好像他正在火里燃烧似的。 爸爸打了结印在椅子上让菩萨坐好，引导着菩萨呼吸，让他情绪平稳了下来，随后问道：“为何今天这么晚才到，是我们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菩萨认真听了一会后，带着急促呼吸烫嘴般的回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爸爸翻译着转述：“他说他今天离开洞府去拜访了一个朋友，忘记了说好的时辰。听到呼唤，便急忙赶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听后，嘘声一阵，七嘴八舌的调侃这个理由不是很能说的过去……但想想菩萨这么有礼貌也就算了。 不管怎样，终究也还是成功请到菩萨了，大家都显得异常高兴。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开始准备回程了。 菩萨超出了正常人的体力，飞快地跳着往山下跑去。队伍在后面追着，一边举着红旗，一边放着鞭炮，一边呼喊。 一路上爸爸断断续续的打了结印，让菩萨附身又退去，随时保持着和菩萨的沟通，这样一路引回了村子。 此时村口早已挤满了迎接队伍， 小孩们拿着小红旗，戴着各种青面獠牙的面具呼喊着。大点的孩子举着铁制的刀枪剑戟上下摇动，让上面几环铁片相互撞击，发着有节奏的声响，偶尔几个村民抱怨几句今年菩萨回来的以往常晚之类的话。 几声如雷般的铁铳对着天边放去。 连续不断的鞭炮声，锣鼓声，伴着小孩的呼喊声和铁片撞击声，一路引着菩萨到了村口的古庙。 庙里几个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家各户的供品，有水果类，糖果类，肉类，每桌中间摆一盘大猪头，猪头上贴着红纸。 村民们把菩萨引进了庙里，安排妥当后。爸爸打了结印退去了附身的菩萨，上午的请神活动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爸爸脱了长袍，和村里的几个老人说了今天山上发生的事。 其中一个老人说道：“要不要让老爷子确认下，不小心请回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 这时立马又有人反对，一是老爷子现在早已迷糊。再加上活动在即，去确认这些，是对菩萨的不敬，心不诚是会出事的。 大家也感觉有所道理便也罢了。 这时小新戴着面具走到了爸爸面前，试图让爸爸猜猜他是谁家的小孩。爸爸一开始假装猜不出，错了几次之后，小新笑出了声。然后爸爸假装看出了破绽似的说道：“我猜你是我们家的小新吧” 说着高兴的抱起小新，一起回家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