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去，还是留？
六，去，还是留？
全军集合了。
我本来不觉得秋风是有多萧瑟，但如今我在秋风中感觉到刻骨铭心的寒冷。
我军阵型散乱。我们的长官都在战场上阵亡了，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好容易想起来之前的位置，排列好了之后才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在等候着命令。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方本来应该站着我们的战士，但是他们空着。
第九军的军旗，本来是鲜红色，此时也陈上了几份灰尘，在空中可怜地打着转儿，不知道自己应该奔向何方。
号手离开了大石头，不是往日的跳下，而是走下。登上去的是我们的副军长。是他命令吹的集合号。副军长的头随意地耷拉着，眼神也是暗淡的。本来完整的一颗黑色的宝石缩成了一块干枯的墨。
“同志们。”副军长的第一句话依旧是这个，不过没有往日铿锵的气魄，俨然成了一个似乎是饿鬼的人物，“我们的军长，章程正，在刚刚的战斗中......”他没有再说下去，经历了这一切的我们都懂他即将要说什么。我想掉眼泪，我看到旁边的不少战士也在掉眼泪，红色的眼圈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但是我忍住了。毕竟我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战斗，当然也就不会是最后一次死伤。
“但是我们还是要走下去......”副军长顿一顿，说道，言语中掩不住的哀伤挥洒在这片土地上，“当然，这里是不可能守下去了，我们必须撤退，尽管我也不想把红色的大平山丢给黑黢黢的帝国主义的怪兽。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们的通讯兵刚刚回来，说上级决定让我们撤退......”
“走吧！这是必须走了！不过我们会回来的！”徐乐天在我旁边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
我们会回来的！我也自顾自地念叨着。
火车在田野上飞奔，轮子咆哮着击打两条冰冷的铁轨，我们的身后，不停丢失着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再一次落入到帝国主义的爪牙之中。火车上，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睡着，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会被叫起来参加下一轮战斗，车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我想到这里，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兵败如山倒。
整个十月，我们都在战场上拼杀。叶子渐渐从红色转向深红，由枯瘦转为破碎；秋风从微冷转为寒冷，由温和转为粗暴。
军长们总是喊着“这条战线是我们最后的阵地！”“我们无路可退！”可是每次我们都还是撤退了，没有奇迹发生，一切都死气沉沉，战局像是一个死人，一切的情况都是板上钉钉的。有的时候，也打一打小的胜仗，但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的用处——毕竟战局还是在坏下去。上旬我们抛弃了山区，转向大平山东面的平原，但是接着我们还在后退，平原也丢失了。无奈之下，我们全军只能转入东部的丘陵继续作战。
长军团简直杀疯了。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班一共换了五次编制，现在只剩下我，班长，一名原来的宣传兵，张日成——也就是记者——现在也做了战士。
我们退到了大平山地区最后一座县城中，背后已经是我们的盟国西蒙国——也是人民主义国家——的领土了。据报道，西蒙的处境也很不好，被长生帝国的突袭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和我们一样——领土大片丢失，战士死伤惨重。我们一旦放弃这座县城，整个大平山地区就保不住了。一旦丢失了大平山地区，西蒙军的北部压力就会增大，那里又无险可守，西蒙势必也会撤退，那个时候长生军就会将我们逼退到大海峡以北，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甚至有被敌军在海边歼灭的危险。另外，这里一旦被占领，长生军就开通了通往东部的轻轨，长军团的援兵就会源源不断地攻向东部，四国联军之一的新德，新德面对这样的压力，或许会顶不住，毕竟长生军在大战之前秘密集结了特别多的军队，比每一次和新德对战时长生军所有的军队还要多。长生军团一旦灭掉新德，实力就强大到无可阻挡。
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徐乐天的时候，他笑笑：“怎么，做过这种题？我一个十足的大老粗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四国联盟的近代史我可没有你了解，也想不到你说的那些东西。”
固然是很乱的，但是长生军团似乎真的按照我的设想在行动，十月末的最后几天里，他们开始疯狂对西蒙军团的西侧和我们的北部进行施压，逼迫我们退出这一区域。
我们已经退缩了，直至城外2千米的地方。换防也进行了数次。我们的县城周围，长生军正在对我们形成三面半包围。整天都有炮火的声音钻进城内。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了十一月。
萧瑟秋风中，我们又一次召开了大会。台下，本来应该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已经有些疏松了。台上，战区长赵向正直直地站立在上面。战区政委在台下，他似乎也不知道赵向正要讲些什么。
“同志们！”赵向正举起右拳，高声呼喊道。
“长帝国撕毁六月条约，向着我军发动全面战争，我们没有充分估计长生军的调动能力，因此措手不及！我们的党，国家和人民已经处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台下的政委看到这个，点点头。
“现在我们作为人民军，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只能守住每一寸土地，不能放松每一寸。”
政委似乎不大对劲儿，脸上的肌肉一直聚在一起。
我便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因此，我们决定，全军继续留守，战至最后一卒！”赵向正的声音虽然铿锵有力，但是我的心一震，战至最后一卒！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就意味着我们每个人的死亡率都是100%，必死无疑！绝望涌上了我的心，我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锤子击中了一样，险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虽然我们有着信念，但是作为一个平凡人，谁能真正地坐到面对死亡毫不退缩！
突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政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去，拉住军长，大声地说道：“你疯了！你打算让我们的战士都去无聊地送死吗！”军长却面色镇定，似乎早就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语气平和，似乎真的毫无事情发生。他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决定，你好像不用干涉。”“赵向正！我是政委！谁说我无权干涉！”
台下已经开始有些骚乱，但还算是整齐，像是来回进退的潮汐。
“你知道的，我们的军队不会是什么胆小鬼，只有将自己逼上绝路，才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军长的声音依旧平和，镇定，缓慢。“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多多保存几个战士的生命为共和国最后的胜利做准备！”政委的声音乱了，急急地像是赶火车的人对着安检员的喊叫。
吵了三分钟！
终于，军长忍不住火气，猛地推了一下政委，吼道：“你不要乱插话！”“你推谁！”政委怒发冲冠，直立的头发好像狮子鱼好像河豚突然鼓起时的刺，好似顶起了那顶满是灰的帽子。两人打在一起，简陋的麦克风被撞倒，麦克的头狠狠地捶打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随即从台上滚下来，杂音的巨大电波狠命冲击着我们的耳膜！台上乱了，台下也跟着彻彻底底地乱起来，四处的嘈杂声让我听不见台上的声音，不少人纷纷听从副军长的指示，一哄而作鸟兽散。
毫无疑问，最后的演说有一次砸了。
可是我们呢？我们又将何去何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