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死亡》-第一部分-第1节

※ 《终结与死亡》上册分为四个部分，每个部分分别有32、26、33和23个小节。 

第一部分

食人者的星系

 

 

第1节

交感魔法

 

在他还年轻，还只有两三百岁的时候，他曾见过一个男人在墙上涂画形状。

 

画画的人以手指为笔，动物头骨制成的杯子充当了他的颜料罐。他画出跳跃中途的羚羊和野牛，都是侧像。鹿受了惊吓，跑过了墙壁。画家也画人。他们带着长弓和矛。他以前从未见过有人画人。他那时还很年轻。

 

这不是艺术，不是装饰。它也不是对他们前一天打猎的收获进行纪念。这不是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那只是对宝贵颜料的浪费。他们有自己的记忆。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知道画家是在画明天的事情。这是一份对于意图的声明。画家在制定计划，并且正在实施。他在施行自己的意愿。

 

这就是画家向他们展示的——羚羊、野牛、人类，这就是即将发生的。动物会逃跑，就像这样。然后我们就会在那里。我们会带着弓和长矛。而这个——他的手指从长矛移动到羚羊身上——这将是长矛行动的路径。长矛会攻击这里，这是侧翼。然后我们就杀掉了它。

 

他看着画家，明白这是一种交感魔法。一种仪式性的预演，以保证想象的内容将在日后成真。用颜料画在墙上的事情，明天就会在生活中发生。羚羊在这儿是逃不了的，看到了吗？它已经被击中，死掉了。

 

男人正在模拟未来。

 

为了将这些变得神圣，为了让这些场面能在明天发生，画家把手浸入其中一个罐子里，随后将手掌摊开，拍在墙面上。在他的计划上，他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是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用我的手为其标示。它必将发生。

 

羚羊已经死了。

 

如果要让这个明日不去成真，诸神必须与人类为敌，破坏这个世界的法则，但他们承诺过这些法则是不能废除的。

 

即使在那时，如此年轻的他也已经学会了不相信神。他甚至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不管神存不存在，世界的自然法则似乎都在起作用。

 

他看着男人画画，便学会了规划。从任何意义上说，这都是一种启示。他明白了计划可以保障未来，它可以是一个人的工作，并且为了确保它的成功，他必须自豪的印上他自己的手印。

 

从那以后，他的作品上就一直带着他自己的手印。他对未来的模拟已经进行了三万多年。这个故事是他多年以前亲口告诉我的。我看着他的手，那双将银河握在掌心的手。我观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抽搐。

 

很少有人被允许站得离他这么近。事实上，甚至没几个人被允许站在他的面前，更不用说站得这么近，甚至能看到他身上作为人类那微弱的受苦迹象了。但我是他的摄政、他的顾问、他的知己。我待在他身边合情合理。这也是他对我的要求，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像他的影子那样接近他。

 

那双手。那双强大又富于创造力的手。它们包裹在鹰金(auramite)之中，不是因为这样金光闪闪，凸显皇家气派，而是因为这个材料近乎拥有量子惰性，最适宜用于进行精神力雕刻和灵能力量操控。直接用裸露的双手来做可能效果更佳，毕竟更加精确，传导性更好。我知道他曾经多次以暴露在外的双手和意志接触灵界，但即使如此，他也有他的极限。非物质力量现在已经饱和到了这样一个水平，只要直接接触，哪怕只是轻轻擦过都会烫伤他的肉体。长时间的暴露则会将他的肉烤焦，将他的血煮沸，将他熔在他的宝座上。

 

于是他就这样身披金甲地坐在了那里，沉默、静止，仿佛某种雕刻出来的偶像。不，更糟……我害怕他现在就像过去那些浮华的酋长国王、先知君主、各种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恶徒们一样：从人类的尸堆中攫取领土，建立起轻浮的国家，用昂贵的珠宝和稀有金属打扮自己，将王冠戴在头上，宣称自己高于凡人。可他们并不高于凡人，而他蔑视他们，惩罚了他们的傲慢，以直接或间接的行为将他们打倒。他曾瓦解许多国家，终结许多王朝，他夺下暴君和独裁者的权位，摧毁宫殿，烧灼血脉。他曾给无数王廷的墙壁涂上鲜血，让王座空空如也。

 

但他现在离不开这个王座了。

 

在无尽的沉默中，我在巨大讲台的脚下等待着。没有人近到能够看见我所见到的东西，除了像两个精美的巨怪一样站在台阶两侧的乌兹卡雷尔·奥菲特（Uzkarel Ophite）和伽卡图斯·达斯特（Caecaltus Dusk）。但两名禁军面朝向外，如雕像般一动不动，背对着他。他们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他们看不到他的手指颤抖。

 

而微妙的迹象，无论它们是痛苦的痕迹还是其他，都是我的技艺。迹象、象征、能指，印记——这些是我的工具。我从这些现实的变音符中，识别出世界的真实文本。我是他的掌印者，在这个时代开始之际，我就已经开始履行这个职责了。

 

而如今它即将结束。无论是我对他多年的服务，还是这个时代本身。

 

因为他的儿子们来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