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神》番外二：一百加五（圆满篇）
--圆满主场，莎头客串
如果问林高远，王曼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多人大概都会猜是挚爱、心脏、全世界一类的词语吧？
但林高远说：救赎。
王曼昱是他的救赎。
林高远小时候爸妈很忙，因为公司商业版图扩张的缘故，一直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地出差，偶尔还会去国外过一阵子，基本没有什么时间陪伴他。所以他虽然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富足，但缺少了对小孩子来说最重要的父爱母爱，情感方面长期处于一种匮乏状态，因而脾气也日渐被养就得喜怒无常、乖张叛逆，不止管家和保姆阿姨管不住他，学校的老师和校长也管不住他。
高二的时候他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同学发生了口角。在他就读的那所私立学校上学的孩子哪个家里不是非富即贵，也都是有一些脾气和傲气在身上的，故而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低头、谁也不让谁，到最后居然从同龄人之间稀松平常的小打小闹演变成了一场拉帮结伙的聚众斗殴事件。
林高远的爷爷林老爷子气得当着全家的面抽出插在大花瓶里的观赏竹揍他，一边揍一边骂他是不学无术的不肖子孙。第三根竹条被生生抽断的时候，护子心切的林爸爸站出来救了场：既然小远心思不在读书上，就让他暂时离开学校跟着我去历练历练吧，没准可以在商业领域有所心得。
于是年仅十六岁的林高远就跟着爸爸和叔叔踏上了长达两年的商海浮沉路。他本以为经商就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西装革履光鲜亮丽地夹着公文包上谈判桌就可以了，但这两年的经历让他彻底明白了这其中旁人看不到的明争暗斗和艰辛困苦。每次看到父亲和叔叔深夜还坐在电脑前商讨各种方案和合同条例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体会着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林家上下三代人，但凡是能够稳坐高位的，无一不是留过洋或四处求学、有真本事的。到了林高远这一辈，上面有个堂姐远赴欧洲读书，下面有个堂妹也刚刚考取不错的大学，只他自己夹在中间，知识水平堪堪停留在了高中肄业，好不尴尬。毫不夸张地说，彼时如果真的要接管公司，以他那点能耐，莫说和爷爷相提并论，恐怕连自己父亲和叔叔的一半都比不上。
被戳痛处方可清醒。不知度过了多少把自己埋在黑暗里后悔的时刻，林高远终于正式向爷爷提出请求：他想继续读书。
林老爷子自然满心欢喜地应允。学校人多口杂也不必再去了，他特地为林高远请了几位颇有能力的资深家教。潜心补习一年多，改过自新发愤图强的林高远居然在第二年夏天成功考取了全国排名前几的B科大。
这无疑是一个令林家上下都为之振奋的好消息。林老爷子高兴地连开三瓶价值不菲的藏酒祭祖，只为感谢祖上在天有灵，保佑了他这个浑蛋孙儿，让他能够浪子回头改邪归正。
送林高远去读大学之前，林爸爸特意再三叮嘱：到了学校要跟同学好生相处，切莫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和别人起争执了。他们想尽办法也要让他去读书，不是为了让他改行做那些物理化学之类的专业，主要是希望他能离开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环境，到集体生活中去好好地磨炼品性提升能力，也好为日后出国深造奠定基础。
其实林高远的性子在休学的那两年里就已经被磋磨得差不多了。他由从前的外放变得内敛，说话做事也不再那么尖锐冲动，如今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因为眉眼生得漂亮柔和，有大学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林妹妹”，他也不恼，默默地认了，脾气好到同宿舍的王楚钦都时不时想替他发顿火。
“远子，你身份证号是不是填错了？”王楚钦是班里的团支书，入学不久后根据学校的安排负责收集同学们的个人信息。林高远的身份证号上显示他比同级的人年长好几岁，但王楚钦横看竖看，实在是没在他脸上观察到这几岁的痕迹。
“没填错，我休过学，确实比你们年龄大些。”林高远是这样回答的，他抬起一条胳膊熟稔地勾上王楚钦的脖子，“快叫远哥。”
“远哥。”这时候大家刚认识没多久，尚且不太相熟，王楚钦就傻傻地叫了，“你为啥休学啊？”
“那几年有病。”林高远向他隐瞒了离开学校的真正原因。况且他觉得自己当初因为屁大的事儿就闹得那么难看，的确是脑子有点毛病。
听他这么讲，不明所以的王楚钦的神情立马变得关切了起来：“这么严重啊？现在治好了吗？”
“差不多好了，就是还留了点病根。”
——林高远至今还没能找到可以填补他童年时期因为缺爱造成的内心空洞的方法。
“噢……怪不得你看上去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王楚钦神神秘秘地贴过来，“体测能搞不？不能搞的话哥们儿我认识个代测，体院的学长，成绩优异价格实惠，有需要可以介绍给你。”
相比起来，王曼昱的家境就比较一般了。
她的父母也是生意人，个体户，平时做些批发零售的小本买卖供她念书。她懂事早，大学想读个能快点出来工作的专业，好可以早点赚钱实现经济独立，让父母不用再为了她那么辛苦。但是他们跟她说不用考虑那些，供她念书的钱他们还是出得起的。本科、硕士、博士，她想读到什么程度就读到什么程度，喜欢什么专业就去学什么专业，他们会一直支持她。
她是一个家境普通但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的言传身教培养出了她正直精进的品行和刚柔并济的性格，一贯寡言少语的做派在同学眼中亦是冷静和可靠的象征。
大一新学期竞选班委，王曼昱以相当惊人的高票当选了班级团支书，同宿舍和她性格刚好相反的小太阳孙颖莎被选为了班长。多年来B科大物理学院的传统一向主张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尤其是这种经常需要捆绑作业的职位。这是近十年来院里第一次出现班长支书双女生的配置，也在同学们口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讨论。
林高远也在讨论的行列里。他在上大课的时候见过隔壁班这两个女生，一高一矮，一静一动，一个笑起来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一个不太爱说话只是捂着嘴巴牵动一下嘴角。
也不知到底是多厉害的两个女孩，居然能让导员打破常规亲自举荐。
新生入学总是事务繁多。这天，学院临时通知各班团支书到会议室开会，王楚钦正好人在校外赶不回来，就拜托林高远替他去一下，露个面就成，具体有什么安排他后面回来再跟其他班支书请教。
“几顿？”
“一顿。”
“不够，三顿，从早到晚。”
“成交。”
这是王楚钦和林高远之间的独有暗号。学校食堂离宿舍楼很远，还不顺路，所以他俩经常以带饭为筹码让对方帮自己一些小忙，一来二去就形成了这个独有的交易体系。
也不是什么大会，没有着装要求，林高远踢着个拖鞋就去了。各班支书按照班级的位次落座，王曼昱是一班，林高远是二班，两个人正好面对面。
这是林高远第一次从如此正面的角度观察王曼昱：个儿高，瘦削，体态端正，听讲很认真，说话言简意赅，低头记笔记时刘海儿遮着眼睛，嘴唇很漂亮，下颌线美好得像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院长说了什么他全都浑忘了，导员们提出的各项问题他也都没听进去，两只耳朵恨不能变成眼睛一起盯着王曼昱瞧，在她发言时又恨不得把两只眼睛都变成耳朵贴到她嘴边听……
散会离场的时候，林高远本想上前和王曼昱借着会议内容的幌子搭个话加个联系方式，但他的自信却在看到自己脚上的人字拖时瞬间崩塌。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好歹穿双像样的鞋，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和王曼昱在手机里聊上了。
林高远郁闷地趴在宿舍阳台栏杆上吹风。
“咋了？开个会给你开抑郁了？”王楚钦大爷似的端着茶杯从他身后走过来。
“头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情之请？那别讲了。”
“给你带一个月饭。”
“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林高远清了清嗓子，有点难为情地说道：“就是，唉，我不是，怎么说呢……你那个团支书，能不能借给我当几天？”
这波属实是林高远亏大了。
为了借团支部开会的理由追女孩儿，他不仅替兄弟干着活，给导员卖着命，还要一日三餐任劳任怨地跑食堂帮整个宿舍带饭。王楚钦做了个顺水人情，把林高远给他自己带一个月饭的份额均分给了另外两个室友，也就是给他们三个一起带饭，时间缩减到十天，美其名曰带一份也是带带三份也是带这样还可以让林高远早点还清债务恢复自由。
结果之前一直大小会不断的院团支部自打他接手了王楚钦的团支书头衔后直到今天也没半点儿要开会讲话的意思。他只好主动要求把这段体验期延长，相应的，带饭小哥的任期也一起被延长了。
“我图的什么呢？”林高远提着四碗炒面顶着正午的烈日往宿舍走。
迎面走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声音有些耳熟。阳光太刺眼，林高远两只手都占着，也没办法在眉间搭个凉棚，只能使劲儿眯起眼睛试图辨认来人的容貌。
喔，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是一班的班长和王曼昱！
两个人正激烈讨论着等下是去吃食堂一楼的米线还是二楼的麻辣香锅。林高远和她们相向而行，比十二点的日头还烫的眼神儿粘在王曼昱身上就没揭下来过。
他发誓，他是真的没看到脚底下那溜儿因为铺设管道而挖开的大坑。
林高远昂着头带着一脸迷之微笑一脚踩进坑里的时候，刚好从他身边经过的王曼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孙颖莎的反应也很迅速，扑过来一伸手替他抢救回了那四碗险些落地的炒面。
“太危险了，走路千万记得看脚下。”王曼昱对惊魂未定的林高远说。
“就是就是，差点儿这四碗面就都不能吃了。”孙颖莎替炒面鸣不平。
林高远赶紧道谢。他心里是真的有些后怕，那坑足有一米多深，如果真放任他这样直直地走下去，往轻了说也得把腿崴了，怎么都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他掏出了手机：“加个微信吧，改天请你们吃饭，来报答对我的救命之恩。”
王曼昱推辞：“不用了吧，举手之劳而已。”
林高远坚持：“要的要的，我爷爷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教给我要知恩图报。”
孙颖莎站在一边看着俩人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想起最近从爱八卦的室友口中听到的传闻，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差不差。她把手伸进王曼昱的衣服口袋，替她把手机拿了出来，行云流水地刷脸解锁，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到了林高远面前。
“王曼，人家既然这么热情地说要请客，那就让他请嘛。”
“但是……”
“加个好友而已，他不就隔壁班的嘛，上大课的时候天天见，又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不会把你吃了的，放心。”
林高远在心里感谢了孙颖莎一万遍。
加完好友，林高远提着炒面目送两个女生离去，一不小心听到了尚未走远的二人之间的对话。
“王曼，我觉得这个林，林啥来着，对你有意思。”
“林高远。莎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噢。”
“我没乱讲，我觉得他刚才看你的眼神特那个！”
“哪个？”
“不好形容，大概是——迷离？”
“迷离？那是近视吧？”
“不对不对，不是迷离，我想想啊……”
“哎别乱想了，我们刚才才第一次说话，他都不了解我，怎么可能喜欢我？”
“反正我就是觉得他挺喜欢你，这是女人的直觉。而且你看你还知道他名字，我都没记住呢。”
“那是因为他刚才加我微信的时候备注了……好了你也别直觉来直觉去了，先成年了再说吧啊，孙莎莎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我马上就十八岁了！”
林高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对啊，他对王曼昱的了解还不够，这怎么行呢？必须要把她的喜好、习惯摸得透透的，这样才能有追人家的底气和方法啊。
于是他开始打听，开始探究，身边人提到的关于王曼昱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想凑上去听个清楚。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充实和幸福，每每多了解她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心里那个隐秘的空洞被修补了一点。
王曼昱的出现可以说是填补了他人生过去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在情感方面的空缺，像一束光刺破尘封的黑暗，又像一尾鱼游进无波的古水。
她是一味他期盼已久的良药，直击了所有症结，让他身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病根也消失无踪。
还没等林高远了解完王曼昱，王曼昱这边倒是先把他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二班最有钱的公子哥儿在追一班团支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故事的男主角，林高远的家世背景也因此被抖落在了王曼昱宿舍的女生们面前。
“看他平时的样子和咱们普通人好像没太大区别啊，没想到家里居然这么有钱！”
“你不懂，他穿的那些衣服鞋子乍一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实际上全是大牌。我听咱班男生说，他戴的那块表还是全球限量款，有钱都不一定买到那种！”
“你们说他们有钱人真有意思，低调啥呀。就说衣服吧，那么贵的衣服，又没比旁的多几块布料，咱们不识货的还以为就几百块呢。要是我穿个万字头的外套我都恨不得把‘姐有钱’仨字儿刻脸上。”
“这就露怯了不是？俗话说得好，越没啥越爱显摆啥，人家阔绰习惯了根本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值得提的，就跟你昨天吃了根儿三块五的雪糕一样。也就咱们贫穷女大天天把money挂嘴边儿上。”
“我好恨啊，这个世界上富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有我一个？”
王曼昱躺在床上听着三个室友叽里呱啦地聊得热火朝天，回想着富二代林高远这些天以来对于她稍显笨拙的追求。
送花送糖送小礼物这种惯用伎俩变成了日常。她一般选择不收，只有一次林高远好像很着急有什么事情要走，把花塞给她转头就跑了，她才把那束白蔷薇带回寝室，找了个瓶子插起来放在阳台供室友们观赏了好几天。
制造偶遇简直不要太好用。首先他们作为同学院同专业的学生，又是公共基础课占比很大的大一，本来排课和上课时间就有大量重合；王曼昱又很勤奋，没课的时候就去教室自习，或者和孙颖莎在宿舍区的乒乓球台对打一会儿，晚上隔三差五还会到操场跑几圈，别说是有意安排行程，就是无意也能有很多机会和她碰面。
至于贿赂室友替他美言，那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她的三位室友都在“吃”这一方面造诣颇深，直接请她们吃饭吧，人家又无功不受禄不肯答应，所以林高远就总是因人而异地找一些由头。比如问孙颖莎一个“困扰自己很久也没人能回答”的课业问题，被她“指点了多日迷津”，自己“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请她和她的室友们吃顿大餐。
林高远的用心和真诚王曼昱都看在眼里。不过对于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十八岁女孩来说，这些行为固然令人动容，但随之带来更多的是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对林高远究竟是什么感受，尤其对方的家境还和自己相去甚远。
“姐妹们静一静！咱们听听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吧！”此话一出，方才还很热闹的寝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王曼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支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室友们开了口。
“曼昱，虽然说吃人家嘴短，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他这种豪门贵公子最后都是要和什么别家公司老总的女儿商业联姻的，你们在一起很可能没有结果。”
“是啊是啊，他们这种有钱的家族最忌讳门不当户不对了，当然我不是说你家怎么样啊曼昱，我是说相对来说，咱们这种普通人家、小门小户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有道理啊王曼，尽管我觉得林高远本人挺好的，但我已经幻想出他妈妈把一张支票甩在你面前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场景了……”
本就颇为困扰的王曼昱听了她们的话后更头疼了。
私下议论归私下议论，王曼昱的三个好室友终究还是不忍对林高远乞求的目光置之不理，主动给他制造了和王曼昱单独相处的机会。
凡事都有例外，生活也不是小说电视剧，哪有那么多不近人情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咱们曼昱自身条件又不差。她们给自己找补道。
平安夜，学校不许大家过洋节，很多同学就在下课后纷纷约着去校外的商场或者餐厅庆祝。
王曼昱坐在海底捞门口的等位区等她的三个大冤种室友。其实出门前她们分别以“忽然想拉肚子”“快递再不取就要被退回了”“下午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好像忘了给宠物龟喂食”的理由推她先出发时她就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她们在打什么小算盘，不过既然她们如此费尽心思地编了这么多蹩脚的理由，那她就顺着她们的意去吧，反正她本来也不排斥和林高远一起吃饭。
大概十分钟后，林高远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可不得晚嘛，他刚刚才在商场另一头的一家餐厅把三位恩人安顿好，这才得以抽身赶来。
王曼昱故意问：“怎么是你？莎莎她们呢？”
林高远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她们被我买通了，去那边吃烤肉了。”
王曼昱没忍住笑出了声：“噗，你倒诚实。”
“不想骗你。”林高远就差把“真诚”俩字儿刻在脑门儿上。
这顿饭吃得倒也愉快。毕竟都是年轻大学生，哪怕小时候生活环境有再大差别，终归还是能找到一些共同话题的。
期间王曼昱刷手机看到了一条很有意思的帖子还读出来和林高远分享：你和男朋友/女朋友在一起的第一天做了什么？下面的评论五花八门，有比较正常的，比如河边散步、考试、去动物园；还有不太正常的，比如晕车吐了对方一身、喝醉了睡在马路牙子上死活不起、上公共厕所忘带纸让对方去超市买了以后找保洁阿姨帮忙送进来……
“真有意思。”她放下手机，顺嘴说了一句，“那在一起的第一天到底做什么才算是循规蹈矩呢？”
正在埋头涮毛肚的林高远闻言抬起了脑袋：“吃，吃海底捞？”
换来了王曼昱一阵面色微红的沉默。
酒足饭饱，林高远和王曼昱打车回了学校。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所在的片区不同，林高远执意要把王曼昱送回她宿舍楼下。
王曼昱觉得没有必要：“真不用，统共也没几步路，不用送的。”
林高远觉得很有必要：“你回去要经过好几条小路，黑灯瞎火的，不安全，万一有变态尾随怎么办？”
“学校宿舍区，进出都有门卫看着，哪儿有什么变态呀！哎你不用跟我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
“是啊，咱俩算谁跟谁呢？”
王曼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是啊，他俩算什么关系呢？
她知道林高远很坚定，自己也并非什么铁石心肠毫不动摇。只是要当着男生的面亲口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王曼昱目前没有那么多勇气。
于是她选择把话头往另一个方向引：“算……好朋友？好兄弟？”
她不知道，在林高远心里，他宁愿和她和自己只是一开始的点头之交，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好兄弟”这种词。在一段感情中，如果有一方这样认为，那就基本掐死了他们之间爱情萌芽的可能。
但她不懂，这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只是误以为这可以代表两个人关系的一种递进。
林高远的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似往日要话唠般把当天的流水账跟她絮叨好久。
真正喜欢过的人，又怎么甘心做朋友。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林高远都没有再来找过王曼昱。
王曼昱知道有个“一颗糖的故事”。大致意思是如果有人每天给你一颗糖果，虽然你不爱吃糖，久而久之也会习惯；如果突然有一天他不给了，尽管你没有任何损失，还是会马上感觉非常不适应。
她承认，她不适应了。
入学后的第一个寒假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正式开启。第二天就要各自飞回家了，这天下午，王曼昱主动约了林高远在教学楼后的人工湖边见面。
她有个欠他很久的答案想告诉他。
林高远比她到得早，在岸边的长椅上坐得宛若一块上世纪就静立于此的石头。
是王曼昱先看到的他。
“林……”
长椅上的人闻声转头，憔悴的神色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看上去那么……”
林高远摸摸自己快耷拉到人中的眼袋，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估计是因为考试太难，压力太大了吧。”
王曼昱在他身边坐下：“其实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有些话——”
“曼昱。”林高远打断了她，“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可不可以让我先说？我怕等你讲完，我就没有理由开口了。”
王曼昱担忧地望着他空洞的双眼，答应了。
林高远便迎着湖面上吹起的冷冽寒风娓娓道来。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讨厌我，也知道你的拒绝有一部分原因是顾忌我的家世。所以我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我自己掰开了揉碎了给你看，可以吗？”
我也没说过拒绝呀，王曼昱在心里默默地想。
“五岁那年，我爸送我去学了乒乓球，因为我有次闹脾气和他对着干，说我最讨厌家里的企业，以后坚决不会和他们一样进到家里的公司工作。我爸打了我一顿，然后告诉我如果不想走他们规划好的路线就自己踩一条别的路出来。我说我想打乒乓球，他就送我去学了乒乓球。虽然后来我还是选择老实读书，但也没放下过球拍，一直打到现在。
七岁那年，爷爷给我念的小学捐了一大笔建校费，就为了让我能分到一个好班级、让老师们多照顾我一些。特殊照顾的确是换来了，但他不知道我也因此成了同学们眼里的异类、怪胎，人人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靠着家里有钱才上的重点小学，但我明明是自己考进去的。
十二岁小升初，爷爷终于安排我去读私立学校。他之前一直想让我读公办学校，是因为他希望我可以抛却家世和背景，像任何一个普通小孩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但是家世背景岂能是说抛弃就抛弃的，你自己想忘记，可总有人会跟在你背后不停地提醒你。私立学校的同学们家里都比较有钱，我终于可以如愿把自己隐藏在人堆里了。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是遇到你之前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十四岁的时候，我小叔叔结婚了。小婶婶是大学老师，对投资经营一窍不通，但是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我们都很爱重她，因为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在我们家属于学业方面的天花板。我们虽然是靠经商起的家，但家里祖祖辈辈都非常看重对子女的课业教育，小婶婶的到来让我们觉得整个家庭都被拔高到了另一个层次，从此以后家里不再净是只会谈钱善于商道的生意人了，终于也在文化修养方面有了新的突破。
十六岁，我因为一个同学从身边路过时不小心踩了我一脚而带人和他在小巷约架，被学校以聚众斗殴为理由劝退。我爸答应不再强迫我回学校，前提是我必须跟着他去上班去见世面。两年的见世面之路我过得非常痛苦，见识得越多就越发察觉自己的渺小和无能。所以我又求了爷爷回家继续读书学习，再后来我就考到这所学校，遇见了你。”
王曼昱静静听着，时不时轻轻地点下头。
“曼昱，我跟你讲这些，并不是说要博取你的同情或者什么。我只是想把和我有关的重要的东西都告诉你，让你能够从各个方面完善地考虑详尽。
我不会因为要追你就去说一些违心的话，我不想在任何方面欺骗你。我的人生中除了你还有朋友和家人，学业和事业在我这里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对我来说，喜欢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啊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对你的喜欢有所保留，我已经把我的心都掏出来、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来喜欢你了……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我并不是一个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丢掉的恋爱脑，也不希望你是。我很冷静，追求你是我感性的冲动和理性的思考充分结合后得出的结论。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来回应我，而不是因为家庭这种外部因素拒绝我，或者因为感动和别的什么原因勉强接受我。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甚至可以尽量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完这段话后，王曼昱沉默了好久。
“抱歉，可以给我点儿时间消化一下吗？”她问。
“当然可以。你慢慢想，想好想透彻了再告诉我答案吧。”
她应允，站起来要走，林高远问她想和他说的话呢？
“没有了，我没有想说的话了。”王曼昱说。
铡刀悬在脖子上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虽然林高远告诉王曼昱可以给她充足的时间考虑，但他其实希望她能快一些给出答复。因为他在忍受着随时可能被她一句话砍断所有过去的巨大煎熬，这着实让人难耐。
在家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地过了几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大年二十八，林高远订了一张机票飞去了黑龙江——王曼昱的家乡。他从孙颖莎手里软磨硬泡出了王曼昱家的具体地址，想着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只看一眼他就回去。可真的到了她家楼下后，他又没忍住，得寸进尺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是他此刻所在地点的定位。
王曼昱收到消息时心里一惊。默不作声地就跨越大半个中国出现在她家楼下，这事儿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她知道林高远是能做得出的。
她给林高远发了个问号。
林高远回了她一个小兔子笑嘻嘻的表情包。
王曼昱：啥意思，你到黑龙江来了？
林高远：嗯，来玩一圈
王曼昱：哦哦，好可惜，今年我和爸妈去姥姥家过年了，不在黑龙江，不然我指定要尽一尽东道主的义务带你好好逛一逛
林高远：没事没事，我有个朋友也在这边，已经和他说好了，过会他就来机场接我
王曼昱：哦这样啊
王曼昱看着林高远那个精准到她家单元楼下的定位，林高远看着王曼昱卧室亮着的灯光。其实俩人心里都清楚对方是在骗自己，也清楚对方会一眼看穿自己的谎言。
过了一会儿，林高远长叹一口气，准备离开。腊月的黑龙江冷得肉眼可见，他的忧愁被风裹挟住变成一缕白烟，又迅速消散在了北风的呼啸声里。
“林高远！”王曼昱的声音在楼角响起。
林高远转过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向他走来。
乍一见面，俩人还有点尴尬。
“去我家坐坐吧。”王曼昱斟酌了半晌，终于向他发出邀请。
“不好吧。我就是在家闲的，想起之前你说过黑龙江挺好玩，就过来转一转。正好你家在这，就顺便……顺便来看看你。至于你家……我这两手空空的就不上去了。”林高远说。
“没关系的，走吧。”王曼昱来拉他的胳膊，“我都跟我爸妈说了你来了。”
东北的暖气总是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的热情一样开得很足，林高远一进门就被王曼昱父母亲切的招呼和一股热浪席卷。他连忙向两位长辈鞠躬问好：“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林高远，是曼昱的大学同学。”
长辈们笑得开怀：“这小伙儿，还挺谦虚。高远呐，不用瞒啦，曼昱已经跟我们说是她对象来找她啦。”
林高远的心跳猛然漏掉一拍。
他看向身后的王曼昱。
女孩儿抿着嘴没说话，只有眼睛里藏着许多难得的开朗笑意。
纵然王曼昱的父母再三挽留，林高远还是谢绝了他们让他在家里客房留宿的好意，订了附近的一家酒店。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这八字好容易把撇画出去，刚一上门就住人女孩儿家，像什么样子。
天不早了，王曼昱披起衣服送他下楼。
这是林高远第一次领略东北的冬夜，干燥的冷风吹着他在南方养尊处优了近二十年的滑腻皮肤，让他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王曼昱递给他一个手心大小的暖手宝：“外头冷，知道你不习惯，把这个放兜里捂着会好一点。”
林高远伸手去接，却是连东西带人一起扣住了。王曼昱往回抽了两下手未果，也就停下动作不再反抗。
“我爸妈可能在楼上看呢。”她说。
“那就看吧，你不是跟叔叔阿姨讲我是你男朋友了吗？”林高远摸着女孩手背上凸起的骨节，琢磨着以后一定要让她多吃点儿饭，她太瘦了。
“你快走吧，夜里不好打车，别在外面冻感冒了。”王曼昱催促他。
“我想先问问你。”林高远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怎么忽然就……给我身份了？”
风声很喧嚣，王曼昱的声音很小，但林高远还是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你好像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你已经走了一百步，而我甚至后退了一步……所以我想试着把它迈回来。”
有一阵暖意随着这段话在林高远的五脏六腑里氤氲开来。
“小鱼……”他情不自禁地说，“我可以叫你小鱼吗？我能抱抱你吗？”
答案当然是能。
这是王曼昱向林高远迈出的第二步。
大冬天在室外拥抱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厚重的外套、冻僵的鼻尖和刀片似的北风无一不在叫嚣着要分开所有试图紧贴在一起的人，但他们还是无视掉那些外物把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
“小鱼，谢谢你。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林高远的唇紧挨着王曼昱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垂上，像极了一个暧昧的亲吻，“明天我就回深圳了，早上八点的机票。”
早上八点，就意味着在他走之前基本没时间再和她见面了。
王曼昱有些失落：“哦。”
林高远追问：“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不用，你去忙吧。”她不愿过多麻烦别人的习惯促使着她下意识否定，反应过来以后才急忙改口，“……我是说，希望。”
这是她迈向林高远的第三步。
林高远笑着侧了下脸，嘴唇刚好可以蹭到王曼昱的耳廓。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触碰。
“家里有事，我得先赶回去，等过完年，我处理好那些事情再来。”
王曼昱被他蹭过的那只耳朵迅速烧了起来：“好。”
“年后我来找你就不再回深圳了，我们开学一起从这儿去学校，好吗？”
“好。”
林高远松开王曼昱：“那我走了，天太冷，你穿得又少，快点上楼吧。”
“我看着你打上车再上去。”
“让女孩送男朋友上出租，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林高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快回去，不然我就亲你了。”
“哦。”王曼昱也不会什么俏皮话，只能由着他说。她还回味着林高远嘴里那句“男朋友”，牵着他的手就没能及时松开。
林高远看了一眼她还和暖手宝一起被攥在自己手心的指头，他已经卸了劲，她不用使什么力便可挣脱。
但她没有。
“真想让我亲呀？”他的语气带了点儿挑逗。只有一点点，多了怕把她吓走。
“没……”王曼昱又是下意识的否认，匆匆地把手撤了回去。
林高远笑得和煦而柔情：“好了，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我再走。”
王曼昱点头，转身走了没多远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
她没回答林高远的问题，把自己的手伸过来重新牵住他的：“……嗯，有点儿想。”
这是她朝他迈出的第四步。
林高远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她温软的唇上，轻得像蝴蝶亲吻花朵。两个人都没带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纯情的要命。
到了酒店，林高远脱掉厚重的外套，先给自己烧了一壶滚烫的开水。从祖国内陆的几乎极南之地跨越三千多公里来到最北边的省份，说能够马上适应这里的气候，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的意识被冻住了还没回笼，只顾抱着杯子暖自己冻僵的手，连给王曼昱发个微信说一声都忘了。
在空调和热水的辅助下，林高远觉得自己的血液终于重新开始流动的时候，他的手机在桌上兀自亮了起来。
是王曼昱发来的消息：到酒店了吗？
他暗骂自己该死，怎么能忘记给她报个平安呢？
急着要回她消息的手指还没碰到屏幕，王曼昱的第二条微信就显示在了上面。
“我想你了。”
这是王曼昱向林高远迈出的第五步。
“哇——”孙颖莎和王楚钦撑着下巴，同时发出了惊叹。
王曼昱本想趁着休息日和孙颖莎来一场姐妹约会，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二位男士的眼睛，终于还是被他们跟了来一起吃下午茶。半杯奶昔下肚，孙颖莎又缠着王曼昱讲她和林高远的故事。她向林高远征求意见，后者非但举双手同意，还巴不得她能拿个大喇叭讲给整条街的人听。
于是那些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的情节就这么被一一公之于众了。
“王曼，你好牛。”孙颖莎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还真是你先说的在一起哇？我还以为你骗我的。”
“我骗你那些事儿干嘛。”王曼昱推了推林高远差不多算是镶在了她肩膀上的脑袋，“不是说好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吗？你的事业呢？还有你的兄弟，他可就在你对面坐着，快去挨着他吧。”
林高远不为所动：“虽然爱情不是全部，但你是我的第一顺位呀。”
“噫——”对面的二人表示牙快被他酸掉了。
“曼昱，这个我可以作证，是真的。”王楚钦把手里的咖啡杯盖子弹得“啵啵”作响，“我之前问过他，如果只能在我和你之间选一个认识，他会选谁。这家伙连0.1秒都没思考，直接就选了你。”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我老婆。”林高远斜里飞了个白眼过来给他。
“有漏洞！”孙颖莎不愧是四个人中脑子最活络的，“你去黑龙江找王曼的时候骗她说自己有朋友来接！”
林高远解释：“那个叫善意的谎言。”
王楚钦用眼神要挟他：别忘了上次我在你家看球赛的时候，你一激动把你老婆搭在一边的衣服扯坏了的事儿昂。
林高远秒怂，冲他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请他吃顿饭，这件事他们就当无事发生过。
王楚钦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三顿。
林高远比了个OK：成交。
孙颖莎发现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你俩比划啥呢？”
林高远随口扯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我们在商量等下去哪里吃晚饭。我说去街口第一家的泰国餐厅，大头不想吃泰国菜，说要去吃那个三兄弟石锅鱼，我说也行。”
“石锅鱼石锅鱼！”孙颖莎兴高采烈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好久没吃石锅鱼了，王曼，我们去吃石锅鱼好不好！”
“可以呀。”王曼昱把包背到身上，看着前面林高远先行离开去开车的背影，偷偷地笑了下。
她的披肩莫名其妙失踪，然后林高远又莫名其妙给她买了好几件新的，她怎么会猜不出其中缘由？
既然是善意的谎言，那就善意地被骗一下吧。
林高远公司的职员一直对一件事情感到非常好奇。那就是他们小林总怎么说也是个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的有钱帅哥，对他挤眉弄眼的女人不在少数，他们的小林夫人到底是有什么本事才能把他收拾得这么服服帖帖，出门在外遇见美女眼珠子都不带错一下的？
对此林高远表示，他的小鱼有最特别的办法。
“她曾经朝我走了五步。本来我以为我已经没戏了，但是这五步走完以后，我眼前忽然就出现了我们两个垂垂暮年子孙绕膝的场景。”
大家震惊：一下子跨过去了六十年，这得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多大的步子才能五步跨越六十年哇！
林高远用扣奖金为由威胁他们终止了这场八卦。
别问，问就是腿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