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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泊时【APPLe未锈铠无差】重返未来同人文

2023-08-01 01:29 作者:Pigeon阿蛊  | 我要投稿

这是一篇刀子,大概?但是he。因为这是个关于道别的故事。总之我想写刀子,然后造谣了15k字出来。


▷暴雨的故事结束了,但神秘学也沉睡了。神秘学家们会慢慢失去神秘学的性质,他们之中的人类外形者会变成普通人继续跌撞但坚强地生活,但非人者——比如古董铠甲和苹果——会归于永眠。于是未锈铠向司辰许下愿望,在最后存在的时间里,去往并停留在APPLe所在的时代。


这是故事终局相关的私设和妄想设定。APPLe未锈铠早就已经在一起的前提。ooc致歉。


以上,开始播放。


▷▷▷

 

〇.未知录音/未知之船

 

……

▽关于永恒,关于沉睡,关于道别的时机……APPLe某都有些小小的、不一样的看法。

▼某人也有。而且某人会固执,某人很擅长固执,你知道的。

▽不。这始终是……

▼……

▽……

▼看着某人。好吗?看着我。

▼一起走,直到那一刻就好。

▽星锑会伤心的。

▼她对人类的东西了解很多,就算没了神秘术,她会一直坚强地生活下去的。

▽但她始终会伤心。而你跟我去,我俩一起走了,她的伤心会是翻倍的。

▼……

▽以及。……你还得对APPLe某到时候的心碎负责。

▼……抱歉。

▽唉。

▼对不……

▽别说了。APPLe某不想用过激的词汇。

▼……

▽……

▽好吧……这颗苹果认为……还是,可以同意你的选择。于情于理。

▽APPLe某还是决定放下不一样的看法。——我让步。

▼!

▼谢谢,某人- -

▽因为这颗苹果知道一介骑士肯定也会心碎。

▼……

▼那……那就决定了。

▽决定了,一起走,直到那一刻就好。

▼直到那一刻。

(布料轻微摩擦的声音)

……

 

▷▷▷

 

 

Ⅰ.维尔汀/司辰之船

 

——所有年,所有月,所有日。

 

这是【暴雨】终结的时刻,维尔汀的手提箱小船在时间河流里载着大家回到了各自的时代。这是个基本皆大欢喜的结局:最初的蝴蝶终是没有错误地扇动翅膀,所有被回溯的事物都重现于可能性之树并坍缩到稳定存在的状态。

 

但是,这只是“基本”皆大欢喜。

 

世界仍然失去了某些东西,一些天赋连同持有它们的人都被世界所忘却——历史上将不再存在神秘学力量,以及神秘学家。

 

谁能说与神秘性质告别不也是一种新旅程的开端呢?大家回到各自时代后活性细胞会凋亡,会慢慢失去神秘术,失去他们的神秘性质,失去脑袋里的声响、心中的躁动和外表的畸形,成为忙忙碌碌的普通人类。甚至消失:物件模样的他们会失去灵动,魂灵状态的他们会走向往生,意识觉醒者重新永久入梦,超自然者回归家乡。……这其实对很多神秘学家来说很难以接受,有些人甚至对参与了终局让【暴雨】结束而有点后悔,不过,好在他们在消失之前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道别。

 

维尔汀深知离别的酸楚。她于是像某次暴雨前夕那样,让神秘学家们写下愿望并尽己所能实现——其实时代的旅途中她也早已习惯于做这件事。她在箱庭的房间挨个接待神秘学家,此时她打开了一张羊皮纸,读着上面考究的字体:

 

“希望去……希望去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未锈铠的愿望让司辰惊了惊。那是她遇到星锑与APPLe的年代。

 

“某人和APPLe先生一起的决定。”未锈铠说。

 

“一起的决定?唔,好吧,看上去你们已经吵过架了。”维尔汀毫不客气地指出。未锈铠尴尬地挠挠头:“某人也早就不属于一个荣耀的时代啦……与其继续徘徊流浪,也许某人更该,怎么说好呢,‘听听新玩意儿’?对某人研究幽默艺术也有正面作用。”他摊了摊手指。

 

“您很乐观,但您得考虑好,骑士。这是……单程票。”司辰的声音顿了顿,手提箱正在单向前往未来,她也必定要在最后回到千禧年前夕,“呃,您能懂单程票的意思吧?错过站的话您可完全没办法回到您熟悉的冷兵器时代了。”

 

“某人明白的。只是某人漫步太久,跟随箱庭的大家征战与交谈,如今对那早餐习惯与笑话有声书都没有的时代其实留恋无多,沉睡安息在过往也不是某人的意愿。某人也很好奇从未来看向更远过去的视角……骑士的影子能有怎样的痕迹呢?与其回到流浪的孤独里,不如与在意的人一起去体验一些欢乐,这就是某人最后想去做的事情,这是某人的任性。”

 

维尔汀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气,“愿望不需要理由哦,只要决定下来就好。我也许挺羡慕您的,骑士先生。”她拍了拍高大骑士的胳膊肘,又摸摸自己胳膊上光泽慢慢变淡但计时依旧精准的辉光管钟,“您还有机会,而我甚至不能选择在20年代多停留哪怕一刻钟;我的……在意的伙伴也不像您这般孑然以至于离开时代不会引发新的蝴蝶效应,她有着那么多姐姐和手下的帮派……哦,我不该说这么多的。”

 

“司辰小姐……您也不必遗憾。您的记忆,您的见闻,您的情感体验,您遇见过的所有。都是您箱中的珍宝,是您无可替代的果园。”未锈铠拄剑跪下身,大概是最后一次行了这般君臣之礼,“您是个美好的人,值得获得幸福的人。某人也再一次,为能够为您效忠感到荣幸。”

 

“您也是值得获得幸福的、美好的。”维尔汀笑笑,冲着屋子另一头挥挥手,骑士愣了一下回头看去,门外正有一只红红的苹果探头探脑地半空摇晃。司辰眼看着这俩加起来都凑不出完整人样的神秘学家,他们不可视的眼神隔空缠在一起- -哦,这就是他们没错。

 

“差不多可以为下船准备准备啦,先生们。”司辰微笑着在骑士起身后把新制作的、可以为神秘学力量的消失做出倒计时的微型辉光表盒子塞进他怀里,又推了他后腰一把,“距离你们下船,维尔汀手提箱号游轮还有数次靠岸的时刻!记得不要把贵重行李或者旅伴忘在这里哦。”

 

……说起来,APPLe先生许下了什么愿望来着?

 

▷▷▷


Ⅱ.星锑/摇滚之船

 

——1966年某月某日。北半球暮春。

 

“我要这个!”

“还有那个!”

“多来几瓶,不行,我得搬一箱回去!”

 

星锑大摇大摆走在伦敦的大街上,牛津街,卡纳比街,丽晶街,小狮子挎着手提袋昂首挺胸走在寻常人中间,像火焰一样把繁荣的购物街气势汹汹地逛去。她后头跟着高大的、全身肢体被严实罩住的"斗篷监护人",蓝色领口夸张地竖立,巨大的帽子压低到只漏出一个系着领结的"下巴"。

 

“呃,APPLe某知道船长重见我们的时代很高兴,我们也有了积蓄,已经重新买了船还有结余。虽然如此,但还请节制一点!”帽子底下的"脑袋"压着声音说,他同时用领带敲了敲蓝斗篷的领口,“阁下也说说她。理财是很重要的。”

 

“任性一点为什么不好?某人也正眼花缭乱。这就是二十世纪的不歇集市- -商业购物街的魅力么!”蓝斗篷低调地伸出一只金属手,捏了一副三角形的墨镜往"脑袋"上放,“照照镜子吧,亲爱的苹果爵士。您看起来很酷!Cool这个词是这么用,对吧?”

 

“唉。”APPLe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表情无奈的、很酷的自己。

 

星锑一直走在他俩前面,头也不回,但停了脚步等骑士把墨镜放回原处。APPLe很清楚星锑的情绪有些反常:不仅是回到"家乡时代"过于欣喜那么简单。这几天她不太跟APPLe主动说话,但一直在主动把未锈铠东拉西扯到处游玩让他"认识这个时代",也牵着他跟挖掘艺术在街头涂鸦胡闹、跟皮克勒斯研究哲学书- -她居然压了性子真的在邋遢小子那儿涂指甲,以及在哲学小狗那儿跟着读了很久很久书。她一点也不让自己闲下来,就好像:她不想让自己有空余的大脑分区去思考即将面对的事情。

 

那是当然了。消失的时代回来了,身边的伙伴却要永远失去,星锑是那个尤其会面对这件残酷之事的年轻神秘学家。APPLe找星锑也谈过这些事,但那也许并不算"谈"、只是他在单方面地输出他的劝解,她没向他表达半点准确的想法。这算是……她在赌气吧。

 

APPLe差不多算是看着星锑长大的,反过来她也差不多看了他这一世的一辈子。神秘学家在长时间的生涯里获得家人的陪伴是很难得的事情,他和星锑正好是这方面幸运的,但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最难过的。【暴雨】没了,但缓慢的另一场"雨"正落在这里。……这是公平的吗?有些神秘学家会失去赖以生存的技能,有些神秘学家会失去朋友或生命,又有些神秘学家只会失去一点生活调剂因为他们本就在寻常人之间混得很好。为什么偏偏是他和船长要面对这种悲伤呢?

 

一只手抬起来敲了敲帽檐,“您又走神了。”未锈铠对着苹果脑袋轻声说。

 

“您说,她的任性没什么不好。”APPLe歪头顺势亲了亲骑士的手,眼神还在看着星锑的背影,“可APPLe某相当担心她。”

 

“看得出来,已经到担心得不得了的地步了。”骑士说。身边正好有人经过,他很快把古董一般的醒目双手藏进斗篷下面,又像被单幽灵一样把布料撑起来,比划了几下,“不过,某人也看得出来,其实她正在担心你过于担心。”

 

“……唔?”

 

“您没自觉呢。先跟着她吧,某人也好奇她准备要怎么做。就像之前我们谈到过的,我们总得面对她的伤心……但她也许会以更正面的方式来表达呢?”

 

“怎么又愣住了?”星锑见他俩一时没跟上,回身来牵住斗篷下摆,穿过车流把他俩拉到了皮卡迪利广场。天色刚开始暗下,暖色的暮光打到街上,路边的擦鞋匠还没准备收摊;他们迈上台阶,走近广场上的厄洛斯雕像。“看吧,位于伦敦肚脐眼儿上的爱神雕像!”她摊开双臂,像那个天使雕像摊开漂亮的翅膀,“很适合约会的地方。介绍给你俩。主要是骑士先生。”

 

“呃……”

 

“别老愣着。”星锑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把满当当的购物袋放下了。“在今晚留给你俩单独约会之前,我有话想说一说。APPLe?”

 

有点突然。APPLe和未锈铠对视了一下,骑士确认没人在看这边后抬了抬帽檐,让APPLe钻出来飘到星锑面前。

 

“你看吧,我的APPLe大副!”星锑像某次暴雨时那样揪住了苹果的领带尖尖,但这次,她没有那么无措不安,而是像一次坦然的握手。她随即松开了它,“我是个我们时代的好导游,对吧?”

 

“船长……?”APPLe觉得自己此时像抬手的未锈铠——摸不着头脑。

 

“之前那天,苏富比拍卖行在伦敦的拍卖会。”星锑垂着眼睛,慢慢说着,“我们都见了从美国飞过来的苏芙比。我不是跟那个年纪已经可以让我喊大婶的苏芙比*单独聊了很久吗,我发现,虽然在我眼里她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但她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可爱的她。时代真是很有趣,改变的东西和不会改变的东西都是那么多;我们一起有过的旅途也是,不是吗?”

[*根据档案的话,苏芙比在1929年时大约13岁,到了星锑的1966年已经50岁。]

 

“苏芙比她跟我分享了她回去不久时,她家庄园里养的神秘动物们失去神秘性质的过程。她说她的家人们在她学习寻常人的常识与知识的事情上帮了她很多,她也学得很好,除了还是会认错动物……不过就算是那样的大小姐,”星锑抬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她也做到了,面对了离别,经历了失去,又跟随大家一起冒险,Keep Going On,于是有了再来找我这样老朋友的机会。”

 

“所以,你知道的!我-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要与你,与你们分开的话。我不会忘记你们,我也不会停下脚步。”星锑的声音有点抖,但她的眼睛在墨镜后面光彩熠熠,“我的新船不会空下去,她会永远叫做[苹果骑士号];我喜爱电台频率,我也许会为了研究它走进学校;我这是我的时代,我是它的国王,我会让它为我摇滚喧闹。我还要几十年后去找维尔汀,好好吓她一跳!所以——”

 

她再一次揪住APPLe的领带,“不必为我担心而分神,好吗?你心不在焉太久啦,要不是你这样我也不会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既然已经是-是最后在…在世界上的时间了,你该好好把注意力留给作为游客的、最亲爱的骑士。您说对吧,骑士大哥(Knight Bro)!”

 

APPLe静静地听着她。

 

她哪是在赌气呀!她可没有在逃避思考,她想得比APPLe以为的要多得多得多。她之前的沉默只不过是在想办法向他证明,她在他告别之后也能坚强,她能与夕日的神秘学家朋友相处甚欢,也能交到新朋友;她会思念家人,但会让那些情绪流淌在歌词、节奏与DJ艺术里。

 

这就是星锑船长:坚强的、爽朗的、勇往直前的狮子座α星。也许她有时会犯孩子气,但她始终是足够独立的;她确实依赖过苹果的庇护,不过孑立之时,她的光芒会比一个苹果的棱镜还要醒目耀眼。APPLe有些恍惚,就像他在树上午后小憩时恍惚,他偶尔会想到的那首纪伯伦的诗:【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她早就是个大姑娘了呀,他没深刻地这么意识到过,也许因为他才是那个一直以来更担忧会失去她的人。

 

“没关系,APPLe某听到您这么说了,当然不会顾此失彼。”APPLe笑着对她说,“您也是我最亲爱、最亲爱的船长和女孩。”

 

APPLe伸出小手,有点费劲但拥抱了星锑。女孩立刻紧紧搂住他,他假装没注意到有泪滴落在自己身上。骑士也靠过来,宽大的臂膀同时搂住他们- -啊,明明是家人,身高真够参差的。

 

- -好吧,星锑开始哭出声了,她还是有故作坚强的成分在;她还用未锈铠的斗篷擤了鼻涕……骑士那不可视的笑容无奈又慈爱,APPLe想了想,隐身从周边店铺偷来一部胶片相机,悄悄给他俩单独拍了照片,又等星锑整理好表情,三者在漂亮的夕阳下合了个影。胶卷被他留下,冲洗的方式他会趁着最后的神秘学力量去研究一番- -再好好地留给船长。

 

“那是皮卡迪利剧院。”APPLe终于也加入到介绍"家乡时代"的队伍里,“根据APPLe某的经验,我们一会儿能赶上看几幕莎翁名剧。”

 

“这次我可不跟去啦!除非你们想听我在旁边打呼噜。”星锑揉揉鼻子,重新拎起她满当当的购物袋,“我先回[苹果骑士号]去!今晚留给你俩。我要好好solo一下!”

 

“……天黑了,还是送送她?”

 

“好。戏剧迟到几分钟无伤大雅,况且APPLe某本来也没打算中规中矩买票。”

 

隐身的监护人远远跟着成长的女孩穿过街道。伦敦繁华的霓虹灯如常。

 

维尔汀留下的微型辉光表还剩下两千余个小时。

 

 

▷▷▷


Ⅲ.APPLe/树木之船

 

——1966年某月某日。北半球盛夏。

 

“我们走吧。”

 

白色线条手指拉住金属手甲的食指,行李只带了一点可能的路费、够用两个月的油膏、用于伪装的大帽子以及维尔汀赠与的微型辉光表- -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终末旅行。说"计划"好像也不太对,因为他们没有规划出任何确切时间或者步骤,只决定在逛完星锑的伦敦老家以后往外走一走,去往"另外的故乡"走一走、在曾几何时强盛过的某个古老帝国的范围所及走一走。

 

决定在这时候离开是因为,APPLe前一夜里发现自己失去味觉了- -就在他像往常一样用身子泡进大口径红酒杯以此品酒的时候。酒精与葡萄糖浆的气味还能被他闻到,但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只在泡一种黏黏的水。APPLe有那么点儿不想接受事实地把自己浸泡得更深了些,噗噜噜地吐了些沮丧的气泡,随即被未锈铠及时捞了出来。

 

“唉- -。跟APPLe某预料的一样,五感的逐渐消退会是我们离去的第一个预示。”APPLe任着未锈铠帮忙擦干净自己的身体、穿戴好衣装,“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一个果子和一副盔甲的共同点又增加了- -比乌鸦和写字台像多了。”

 

“只是可惜这些酒了!”未锈铠一手托着APPLe,一手轻轻拍了拍那些堆起来的橡木桶,它们在维尔汀的手提箱里也陪了APPLe很久很久了,“某人和小船长也都分别因为过于古老和过于年轻而喝不了它们……要想办法出售掉您的这些珍酿,或作遗产留给小船长吗?”

 

“APPLe某给星锑船长留了一些……著作版权方面的遗产,酒水不值一提了。其他朋友也对自酿红酒兴趣无多……”苹果久久地盯着那些比他艳红得多以至于发紫的液体,领带左右摇晃。“唔。我倒是有个,很放肆、但也许足够娱乐的想法……”就算没了味觉,他仍然会醉,有些黏糊的声音出卖了他,不过骑士倒也愿意陪他闹一闹。

 

于是,一个又一个橡木桶被推进了水里,有些桶破了,有些没有,也许某些幸运人类和鱼儿会因此尝到一介神秘学家酿酒师生命最后、最棒的佳酿,全凭命运决定。苹果和骑士看着那些桶带着晕开的红色随水流远去,相视大笑。

 

骑士和苹果在晨光刚从海面绽放的时候离开了[苹果骑士号]。他们留了信,本打算趁着星锑睡懒觉不辞而别一下,但警觉的小狮子还是及时窜了起来,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冲上甲板,对着他俩远去的小艇喊了一堆话,告诉他们但凡遇到可以收音的地方一定要听一听新的摇滚海盗电台。

 

APPLe坐在小艇上没有飘动。“APPLe某已经开始想念船长了。”

 

“某人也是。”未锈铠用斗篷拥着他,安慰地摩挲着他的领口,“今后的日子,愿神护佑她与她的时代。”

 

二者没有顺着港口直接去往欧洲大陆,而是向北走去- -向着林肯郡。APPLe拉着未锈铠体验了一把火车- -以礼貌地买了票、但没礼貌到底地只买了一张票的压低帽檐的斗篷怪人的方式。古老的骑士上了火车比见了霓虹灯的时候还兴奋,“某人真希望韦兰迪夫*的灵魂在这些年里也成了一火车!”

[*韦兰迪夫/维昂提Veillantif,圣骑士罗兰的战马]

 

“您前天还在说,希望他成了一辆小汽车。”APPLe窝在帽子里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回应着骑士,他想思考一下关于自身以及接下来会看到的更多事情,但不知为何头脑空空,什么也想不下去。林肯郡比起雾都伦敦有着更多的绿茵,哄哄的火车蒸汽也挡不住窗外的美景,未锈铠端着帽子又往窗子靠近了些,让APPLe更好地欣赏那些窗外呼啸而过的田野。骑士看学者显得有点无聊,又念了些关于骑士的马匹的笑话,有几个他讲过好几遍,但有几个APPLe居然从来没听过。他总是能令我有新的惊讶,APPLe想着,慢慢放松下来,小小地打了个瞌睡。

 

APPLe的梦总会关于光的提取、力的转向、宇宙天体运行和数学公式,但有时候又会冒出不少可怕的人与人之间的争吵,零碎而尖锐的遥远记忆也许在提醒他的灵魂来源于什么,也迫使他在梦中整理如今的自己关于"人"的自我认知。于是他喜欢找个树梢或者窝进果盘里睡觉,喜欢睡前来点儿小酒,那些"属于果实本能的生境"和放风灵魂的乙醇会让他的深层潜意识不那么紧绷。他……想得到一份平静。

 

而现在,APPLe梦见自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苹果- -他以前也梦到过,但梦中的视野从未如此清晰:它在高高的树枝上,它像吹气球一样从凋谢的苹果花身上膨大,风儿洗净它,光线润红它,枝丫的脐带把它的肚皮喂得饱饱,它沉甸甸了,它渴望揣着满肚的种子坠落下去了,某天一个红褐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在树下凑近,它听到了果梗断裂的脆响,它乘着重力加速度的火车往那脑袋上欢悦地冲去- -

 

- -一双厚实、饱满、布满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

 

“火车似乎要到站了,阁下。”骑士轻戳苹果的脸,APPLe意识到自己躺回到了帽子里。他打个哈欠,但没有马上起身……他没办法不去想刚才的梦。越接近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越像磁场一样包裹着他,冥冥中感应、奏鸣。如果是人类的科学家可能会用量子纠缠来比喻那种感觉?一个苹果永远是某个概念系统的一部分,他永远受它牵动,即便他的灵魂在不久后就迎来永眠,苹果的存在也不能脱离它;这是身为地球史上最伟大的三个苹果之一的"命运"。他的感受实在强烈……这是因为正在如同冷却定律一般消散的神秘学力量在做最后挣扎的缘故吗?自己……能得到一份平静吗?

 

“您还好吗?”

 

APPLe用力晃晃脑袋,“谢谢您……APPLe某正需要您的声音来帮我回到现实。”

 

出了车站,穿过小城,他们向着一处庄园故居的方向走去;二者悄悄蹭了便车,最后一段路徒步。英格兰的乡间宁静平和,充满鸟语啼婉,APPLe坐在未锈铠的肩上,让他载着自己慢慢走。湛蓝如天空的斗篷温和地随风飘动,APPLe忽而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懒得飘起来了,也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想跟骑士依偎多些、再多些,还是仅仅因为他的躯壳开始在神秘学的衰退下变得困倦了。APPLe看着铠甲的步伐,很想询问对方是否也觉得身躯正逐渐变得沉重。

 

“您还好吗?”骑士又问。

 

APPLe抬头看到渐渐在绿茵之间冒出头的农庄瓦顶,没有回答。未锈铠担心地放慢了脚步,APPLe凝望着那几栋数个世纪前矗立至今、墙壁厚重沉闷、楼层矮小敦实的双层建筑,一些影像碎片在他脑海中与眼前重叠,曾有某个伟大神秘学家握住欧几里得手杖回到这里,日后成为炼金术大师和最后一位天空建筑师。如今这些屋子外头墙皮看上去确实是饱经几个世纪风雨的模样,但他知道里面早就成了纪念博物馆的布置。在太阳底下,能穿越时间长河、里外都恒常如一的事物能有多少呢?苹果的内在被填进灵魂炼化的哲人石,骏马也会转生为汽车火车或者玩具木马……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骑士,那双中世纪的手铠仍然闪亮。APPLe突然觉得,安心了一些。

 

“要进去吗?”

 

“不,我们去那边。”APPLe发觉自己的声音像喝醉了一样。啊,有段时日没喝酒了,现在这喝醉一样的感觉反而莫名地有些糟糕。

 

他们找到了那棵苹果树

 

APPLe终于飘了起来,看着那棵树- -它远没有自己印象里那么高,他想。如今它枝繁叶茂像是神秘学家的一头乱发,枝条和他曾经的卧房盆栽一样虬曲,而树皮比盆栽更多了些高龄带来的嶙峋。APPLe某该如何称呼这位植物老者呢,是父亲,是母亲?还是"完整的躯体"?但这颗苹果也许又与它并无生物上的关系,它也许是伪造的、别处移栽过来的;这颗苹果的记忆也并不明朗,回忆和梦哪种更值得相信呢……他沉思,又心绪纷乱。他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想不了,于是只好飘得高了些,选了一个枝头坐下。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没有得到什么令他真正感到平静的气息的怀抱,也没有听到什么同类的絮语……就算回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血缘"的东西能缓解他与生俱来的孤独,就像他的"前世"在尖刻的孤独中挣扎到最后。这棵古老的"肯特之花"苹果木与星锑小船上的矮化苹果苗没有什么区别,与他遇见过的千万株蔷薇科植物没有什么区别。但APPLe独一无二,再也没有像他这样苏醒的果实。……APPLe某究竟为了什么回到这里来呢?他深深地迷茫着。

 

“……你真的还好吗?”未锈铠站在树下,语气变得越来越担忧,他清晰地知道APPLe正陷于低落的情绪当中。

 

APPLe叹口气,低头看着骑士,“你也上来坐坐吧。”

 

未锈铠挠着脑袋,他研究了一下斗篷怎样才不会被挂住,然后有点迟缓地爬了上来。如果他的躯体可视,他的动作应该会相当滑稽笨拙,撅着屁股岔着腿爬树 ……APPLe想到这里,突然笑出声。

 

“哎,你可终于笑了。”未锈铠叹一口气,把自己放进APPLe对面最大的一个树杈里,披风服帖地垫在他的不可视身躯和树枝之间,下摆懒洋洋地下垂。他调整姿势躺在那里,午间的阳光从顶上的树叶间隙漏下来,光斑把他身上的金纹映得非常好看。中世纪骑士与自然风光的搭配是那么和谐与美,APPLe看得入迷,他好像从醉酒一样的迷茫里醒了,好像又醉了。他们静静地面对面坐了几分钟后,未锈铠抬起胳膊向APPLe摊开手掌,就像他们在司辰的箱庭经历的无数个日子里那样。APPLe下意识就飘了过去,一双厚实、饱满、布满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

 

就像他们在司辰的箱庭经历的无数个日子里那样……熟悉。安心。

 

……这才是自己的那棵树呀。APPLe感到恍然。

 

家人就是归属所在,他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星锑的小船上与电动车后座,维尔汀的箱中与伞下,骑士的肩头与手心,他早已习惯于从这些地方找到他的平静。可现在他正不得不与之一一道别,他于是徒劳地凭借本能去找一棵能让他再次感到"回归"的树木。也许当意识离开后这颗苹果确实能那么回归自然,但他的灵魂并不想落进平凡。他的前世已经在尖刻的孤独中挣扎到最后。而现在……实在是谢天谢地,他在与所爱的骑士争执之中妥协了,他做到了,他允许自己有了旅伴,于是此时此刻,APPLe认为他向司辰许下的愿望被实现了。

 

他写下的是:【想要寻找到那棵苹果树】。他如此写下因为他原本觉得这是字面意义上找一找林肯郡的庄园就能轻易做到的事,但他才意识到实际上比他以为的还要轻易更多。如此容易……

 

老树托着铠甲,铠甲轻轻托着苹果。APPLe突然发出哽咽的声音。

 

“……APPLe?阁下?”未锈铠震惊到了,甚至一下子叫了他的名字,骑士从未见到他啜泣的模样。

 

“APPLe某好想念星锑船长。特别想……”绅士从未卸下过他的从容,此刻他却哭得像个孩子,语句也直白得像个幼童;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安心的时候反而能够尽情宣泄出自己的负面情绪了,“APPLe某舍不得维尔汀。舍不得船长……这颗果子根本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时代……美好的世界。”这不像他;他已经在星锑面前忍着不哭了。植物的生理结构不允许他流出眼泪,他只是痛苦地在爱人面前低低抽泣,果子一颤一颤,颜色有些发白。当他放下一切博学与哲思,他也会暴露一些"年轻"般的脆弱。

 

骑士抱着他轻轻摩挲。学者不会不清楚生与死的常态,他一直审视着时间与永生之理,一直自持理智从容,可他尚且拥有感性。他在展露着心碎;他寻找一棵树也许就是为了找个"家长"哭一哭吧,骑士想着,婴儿落地就会啼哭,可果实从未有过这种机会。他这次没有再问“你还好吗”,只低头安慰地把灵体脸颊和嘴唇往冰凉的果子上贴,沉默地告诉他自己在他身边。骑士自己也感到心酸,古老如他,见过的生死喜怒再多,又怎能习惯呢。

 

苹果其实没过多久就停下了哭泣,他说出一些直白的话以后很快让自己重新平静了下来。他特别累,一时间又想睡过去。他昏昏沉沉了一会儿,这次他的潜意识没有给他任何梦境……只余安心。

 

……

 

“阁下,醒醒?”不知过了多久,骑士又轻戳他的脸,“打扰很抱歉,但某人觉得你不应该错过这个。”

 

APPLe慢慢打开视觉,未锈铠还是刚才的姿势坐在果树上抱着他,但身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白色的、大朵大朵、纷纷扬扬,他尚且能运作的嗅觉告诉他这东西还有清香。——是苹果花。苹果花的花期恰在盛夏,眼前这些绽放后很快整朵落下的花朵却如同他"出生"那个冬天圣诞节的雪花*。

[*APPLe的生日和艾萨克·牛顿一样是1月4日,但在牛顿出生的当时英格兰还在用儒略历,于是按当时来算牛顿是出生在前一年的12月25日圣诞节。]

 

“你看,开花了。”

 

这棵树在几分钟前还没有任何花苞,枝繁叶茂的老树并不像专门用于果园的果树那样有足够能量去开花结果(它就算结果也是酸的),但它此刻却像拥有了什么神秘术那样,绽放出一整树转瞬即逝的花朵,像在为一颗苏醒的苹果补庆祝一个生日。未锈铠接住几朵漂亮的五瓣花朵,往愣愣的APPLe头顶和领口上放。

 

……好美。

 

- -谢谢。”APPLe微笑着说。对淋了满身花的未锈铠说,也对这棵努力苏醒了一刻、向他对话的老苹果树说,亦对这一片庄园的土地说。他心情轻松起来,飘起来在还在下的"雪"里打转,真想给星锑船长和维尔汀小姐他们看看啊,他想,随即又想到这里的异像估计足够让人类目击并登上报纸杂志,星锑又会带着剪报去找所有能遇到的伙伴炫耀,一时更开心了。他叹着气,笑着,然后扑进亲爱的骑士的斗篷领口。

 

“剩下的时间里,也请多跟APPLe某说说话,讲笑话,可以吗?”他喝醉了一般说道,“APPLe某需要您的声音来确认自己还在现实……您不会离开,对吗?”

 

“当然。一起走,直到那一刻。”

 

维尔汀留下的微型辉光表还剩下九百余个小时。

 

 

▷▷▷

 

Ⅳ.未锈铠/歌之船

 

——1966年某月某日。北半球暮夏。

 

苹果与骑士搭着渡轮穿过海峡- -水路不长但遇到了糟糕天气的破事不提也罢- -他们踏上了欧洲大陆的土地。

 

某次相拥的时候,未锈铠发现自己闻不到苹果的香气了,出于遗憾他用灵体的鼻尖多拱了APPLe的身体几下;APPLe报复地轻轻砸了砸他的鼻子,转身也去嗅他的手腕,发现油膏的气味也闻不到了。

 

“这次是嗅觉……五感同步衰退是个值得记下来的现象,还有这衰退速率……呃,APPLe某真想带着纸笔。”APPLe念叨着。自林肯郡后他不再拥有什么沉重心事,他没有觉得自己真要留在庄园、落果归根,而是轻松地决定继续向外旅行,基本上变回了那个会跟着音乐随意扭动的快乐苹果。他如今在意的事物除却未锈铠,主要就剩下一旦摸到无线电就要去扭着找找摇滚海盗电台,一有灵感就想找纸笔记录,以及保持飘起来- -神秘性质支撑的果实身躯确确实实在日渐沉重,APPLe现在用一点小小的、体面的固执让自己保持飘动,不到必要的时候并不赖在未锈铠的身上。

 

“不知您生涯中有多少错过了及时记录的想法,那时常显得遗憾……遗憾本身就像神打了个喷嚏。”未锈铠轻叹。他也能感到自己的"身躯"越来越沉,好像那些已经销蚀的金属物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未锈铠的灵体身躯其实一直穿着灵质的铠甲,只不过没有重量、状态也随心而动,如今沉重的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又重握鲜活。某人倒是更想念真正脱下铠甲、没有任何披挂的感觉,未锈铠扯了扯身上有点潮湿的斗篷,在APPLe的帮忙下往手上又涂了涂防锈油膏,想着。

 

骑士与苹果在法国由北往南穿行,海岸线、老城、艺术博物馆与田园……当然,还有那些历史悠久的红酒产区,香槟、勃艮第、卢瓦尔;但它们又因为他们味觉与嗅觉的消退而显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这也算是神打了个喷嚏的后果吧,未锈铠调侃着。APPLe的光学迷彩神秘术变得不再稳定,于是他们越发远离了人类社会匆忙的视野,游览时更多变成了两个幽灵一样的怪家伙半夜在那些沿河建立的、童话般的古堡里随意游荡,品酒一般品着那些历史的痕迹。外界的时间在匆匆往前走,而他们的步伐缓慢地迈在古老的风里。

 

二者也在没人的角落亲密着。某个广袤的葡萄园里,夜色下,APPLe静静看着在前面不远处站立、抬手捻动一片葡萄叶的未锈铠。这些天里,骑士表面仍然温和,但实际上心情激动、也很惆怅,这颗苹果看得出来。

 

未锈铠最近沉默得很多,比如他往往在看到教堂的时候沉默。之前他们还没离开不列颠的时候,骑士就在威特姆河上的林肯大教堂外驻足良久,却又不走进去,只向那巍然耸立的塔楼群肃穆而轻柔地行礼。到了欧洲大陆,遇到的古老教堂更多,骑士亦会在其中一些面前虔诚驻足,仰望那宏伟华丽的、指向神之国度的圆顶或尖顶,行礼,静如雕像,但从不看向大门。APPLe没有过度好奇,如果他开口问,老古董估计会说些“某人生活的年代,它们大多数还没被发明出来”之类的所谓俏皮话。他大概知道未锈铠不走进去的缘由……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怕迎接英灵的歌声提前把圣骑士带回天上去。未锈铠到底还是留恋着这片土地。

 

未锈铠为了前来陪伴APPLe已经往后跨了很多时代,尽管法国的人文景观保存得相对很好,他也早就没法去当这片"故乡"的完美导游了;但他偏偏又熟悉这片土地的走向,毕竟骑士不论征战还是流浪都在这些地方游荡太久……骑士虽为魂灵而脚踏土地,数百上千年的时间并不能真的让山峦迭起改变地貌,但足够让人文更替、城镇毁灭又再次林立。法兰克的古老骑士时常游离的眼神表现出他的灵魂正触摸着土地的骨相,却又对土地的新衣感到陌生。APPLe很清楚那种源自灵魂的闪回画面带来的情感冲击,骑士也会有想哭的时候吧,但他目前表现出最难过的状态也只是沉默。APPLe看着沉默的骑士,坐到他肩上蹭了蹭魂灵的颈侧,把刚才编的葡萄藤冠放到他头上。

 

“?”骑士游离的眼神回来了,葡萄藤在他脑袋上看起来像在悬浮,也标明了他歪了歪头的动作。

 

“APPLe某突然想看您戴上月桂冠的模样,可惜这里只有葡萄。”APPLe说,“不过,阿波罗的冠冕还是狄俄尼索斯的冠冕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们无法宴饮,那么就以此替代吧,APPLe某想让,嗯,想让骑士老爷开心一点。”

 

“那么某人也必须给可爱的爵士老爷回个礼。”铠甲把刚刚掐下的葡萄新藤嫩叶直接缠到了APPLe的果梗上,“啊,您现在看上去就像我们参观过的油画一样典雅。”

 

苹果微不可察地更红了一下,不过……“您开心起来一些了吗?”

 

“……某人理应开心,但其实……某人好像,不太清楚开心的感觉了。”未锈铠顿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具体为何?也许是某人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份未来足够和谐和平,尽管世界尚有波澜,尽管距离自由的道路还长,某人足踏这片土地时身上的铠甲和怀中的剑……仍是显得太重了。”

 

“……唔,可它们的存在已经与骑士存在本身融为一体。”APPLe斟酌着说,他其实不确定指出这一点在这个时候恰不恰当。

 

“是啊,融为一体。”骑士喃喃,不知是否算是自语,“骑士的消失会意味着什么呢。会有意味吗。世界如何需要骑士?骑士倒是更需要世界去承载和指引。”未锈铠的手指捻着头顶的葡萄叶,骑士这一概念的末路到底算是喜剧还是悲剧呢?他本不是那么会纠结意义的人,坚定的信念也是他的特质之一,只不过……他看了看收在怀里的维尔汀的辉光表,它轻响着继续倒计时……某人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无可避免的锈蚀,又锈蚀到什么地步呢?杜兰德尔在腰间已经很久未再鸣响,它的光华又会如何消逝?而最初的圣骑士的消亡……会真的让一些"象征"从地球上消失吗,还是说这只是某人的自作多情或者一厢情愿?

 

沉默中,APPLe握了握他的指尖,“不管世界需不需要骑士,这颗苹果在这段旅程还是很需要您的。”

 

“……哈。”骑士抱着苹果,看上去还算爽朗地笑了一阵。APPLe总觉得还不够,他又让未锈铠给讲了几个故事- -像在箱庭常在司辰和其他小孩面前讲故事那样。苹果想让骑士多转移一下注意力,自己却先花光了精力。他在葡萄藤的装点和覆盖下慢慢沉入梦乡,而抱着他的那位铠甲……仍然无眠。夜色中,飘来音调不太精准而情绪缥缈的轻轻哼唱:

 

Kva tru vantar freden min ? 

No høyrer eg luren låta.

是何等艰险阻挡了我的骑士?

他的号角已被吹响。

 

旅途还在继续,他们来到了伊比利亚半岛与大陆的分界山脉,也终于在一个清晨到了那个山谷附近。山地被漂亮的各色树木包裹,草地厚实如同鲜绿的地毯,这里没有太多人的气息,静静地流淌着丰富的自然。APPLe和未锈铠互相扶着爬了山,到了雾气弥漫的山巅,未锈铠却完全忘了拿潮气开玩笑,他像在教堂面前那般,矗立,凝望,仿若一座雕像。


APPLe试着去理解他的视野,可尽管他们在暴雨期间经历了不少战斗,他也并不能从眼前那过于宁静的山野中读出当年金戈铁马的痕迹,千百年过去这里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幽灵可以对话,他只知道身边的骑士正沉沉地钉在那里……也许记忆里战场的惨烈正缠着他的灵魂,号角的声响还振荡在他的颅骨里,他的沉默是一种震耳欲聋的体验。苹果能做的只有飘到肩头,靠着骑士,一起凝望远处,就像当初未锈铠爬上了苹果树伴着他那样。

 

“您怀疑过[骑士]吗?”突兀地,未锈铠冒出这么一句话。

 

“怀疑总需要理由。”APPLe学着未锈铠平时的模样摊了摊手,“也需要一些定义……是[骑士]困扰着我眼前的你吗?”

 

“要是并不存在[骑士]呢?故事里或光鲜亮丽、或浪漫有趣,但实际上君主的麾下武士只是为了征服而存在的粗野工具,征服的结局也在时间里被消磨。史诗的荣耀,或许实际中只是被偷袭导致的惨烈与不堪。您眼前的家伙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秘学家士兵从战场‘活’ 了下来,恰巧得到了圣物传承,又用从吟游诗人嘴里听来的故事装点自己……即便是暴雨也没给出让大家去亲眼确认那些事情的机会。大家认识[骑士]总是始于歌与诗,可真正美好的精神似乎并不足以由此传承;崇高的精神反而搞出出了吉桑诺那般的‘笑话’。过去总会在风中消逝,[骑士]啊……是不是到底只是个梦呢!是不是终究只值得当一个梦呢!

 

……他怎么在想这些呢!苹果一时震惊,但随即想起之前的对话,他于是思考。骑士先生从自称就已经把自己与[骑士]等同,就像自己也以苹果为名;但APPLe突出自己的独一无二,未锈铠却选择让自己无名。也许他们都是行走着的概念,而未锈铠似乎承载的更多;骑士的浪漫、文学、武功歌已经与骑士存在本身融为一体,正如骑士的铠甲兵器已经与骑士存在本身融为一体,未锈的铠甲只剩双手,也仍然在作为信仰和信念的永久列兵活动。虽然平日里轻松幽默,但他真的需要卸一卸某些东西吧……他明明在骑士的使命以外也拥有很多东西。

 

以及,不论如何,APPLe觉得,未锈铠看向这片已沉寂千百年的战场时身上的肃穆沉重气场不会假,不论后世如何传唱,或有什么隐情……他一定曾经是肉身消逝于此的一介凡人,他从战场的身份走出花了很久,又在铠甲所代表的身份里坚守了很久。铠甲……武器,总该被卸下来才对啊,都已经快到他们可以休息下来的时刻了,不是吗。

 

“APPLe某觉得……骑士并不是梦。如今骑士代表的至终含义是守护。不需册封,不需马匹,不需征战……世界也永远会需要像您一样好的骑士的。”APPLe于是说,“但不会永远需要某个骑士。您也许会觉得您有义务去承载这项责任,您会因此抗拒消亡但……APPLe认为,您何必这样!不论您是使命的见证者还是亲历者。”

 

“至于故事……不要真的把自己当笑话,好吗?您已经把生日贡献出去当笑话节日啦,够慷慨了。使命如何?身份如何?您是罗瑟兰度斯还是阿季卢尔福*于我而言又有何区别呢?这颗苹果的灵魂是艾萨克还是艾伦,对您也没影响,对吧?APPLe某只知道,有一个爱上了苹果的并也被爱着的、中世纪老古董的魂灵,他会刺绣又爱讲笑话,他还有一双稳重的有魔力的手……而我正陪在他身边。”

[罗瑟兰度斯Rotholandus,12世纪的拉丁语《查理大帝史(Historia Caroli Magni)》中的骑士罗兰名字转写;阿季卢尔福Agilulf出自卡尔维诺《不存在的骑士》,是没有肉身全凭完美骑士意志活动的纯白铠甲骑士]

 

“……”

 

有的骑士无法脱下他的铠甲,但那不是某人。

有的骑士迷失于不可能的爱恋,但那不是某人。

有的骑士在幻想与现实徘徊,但那也不是某人。

勇士,士兵,总督或骑士……只是已经随歌和时间散去的某人。

 

未锈铠想着,深深看着眼前的红苹果和他的灵魂。某人果然……只是某人。

 

“知道么,”他说着,声音沙哑,“某人流浪至十几世纪,也数次回到过这里,数次回忆,数次直面,也数次恍惚。而在现在的时代……终于有了您一起站到了这里。”

 

未锈铠抬起一只手,他一直稳稳持剑的手居然有点抖,他不再看向远处,而是翻转着手面,看着被雾气微微濡湿的、色泽变深的手掌和凝了些水珠的金属手背,动作让水珠开始滑动、滚过金纹又从上面落下,他不清楚这算不算一滴释然的泪水。苹果飘下来,不顾体面地用领结下摆擦拭他的手。

 

他把他捧起来吻了吻。真好,神没有在这个时候打喷嚏。

 

“🎶……。”APPLe一边继续擦拭的动作一边哼了哼某个旋律,待未锈铠重新与他对视,他微笑开口,“能给APPLe某再唱一唱歌吗?”

 

“只要您想。”

 

蓝袍的高大铠甲于是在山巅认真地拄剑矗立,他望着山谷之间,好像在雾间望见当年与他高大无二的罗兰的身影,好像在那血色的幻影之中看到绿咬鹃的飞翔,但他如今只平静地望着。

 

 

【……

Seks mine sveinar heime vera og gjyøme det gullet balde,

Dei andre seks på heidningslando gjøyme dei jarni kalde

六位骑士留下,守卫珍贵的的黄金,

另外六位在异族的土地,挥舞冰冷的兵器

Slogest dei ut på ronsarvollen i dagane två og trio,

Så fekk'kje soli skine bjart for røykjen av manneblodet

龙赛瓦的战斗持续了两天又一日,

就连太阳都被鲜血遮住光辉

……】

 

 

未锈铠的嗓音渐渐嘹亮,山谷在回响着陪他合唱。他的披风看上去是天空的一角,他的高大看上去是山岳的延伸。挪威语高歌的感觉从未让他如此平静过;APPLe有点吃惊,这歌声让他似乎有了一种身在空旷教堂的感受,他好像都看到金色的光羽飘荡起来了。

 

 

【……

Ria de ut or franklandet med dyre dros i sadel,

Blæs i luren, Olifant på ronsarvollen

驭马离开法兰克人的土地,鞍鞯上仍有战利品,

吹响号角奥利凡特吧,在那龙塞斯瓦耶斯隘口

Roland sætte luren på blodiga mundi, blæs han i med vreide,

Då rivna jord og jardir og ljod iver hav iver heier

罗兰将号角放进流血的嘴里,全力吹响,

那响声地动山摇,三天三夜仍萦绕不去

……】

 

 

微风抬起未锈铠蔚蓝的斗篷边角,但没有吹散浓雾。APPLe跟着唱了起来,他想参与进这个故事里。故事与歌总是这样,最动人的时刻不是真实与否,而是把人拉入其中。但骑士此刻却是旁观者了!杜兰德尔好像也在嗡鸣,是它也想起了什么吗?或许,它也是在做出某种道别?

 

 

【……

Ria de ut or franklandet med dyre dros i sadel,

Blæs i luren, Olifant på ronsarvollen

驭马离开法兰克人的土地,鞍鞯上仍有战利品,

吹响号角奥利凡特吧,在那龙塞斯瓦耶斯隘口

……】

 

 

“您现在是吟游诗人了!”《罗兰之歌》曲毕,APPLe为他鼓掌,或许未锈铠比起喜剧演员更适合这个职业,只要他每次都能像这样好好找准音调。未锈铠挠挠头,又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号角,它是那样安静,就像现在眼前归于沉寂的山谷,以及手中沉静的、应当没有机会再挥舞起来的剑。

 

 

这样就好。

 

 

“某人最近好像经常变得潮乎乎的。”下山时,未锈铠一直在擦着手,一开始用手帕,后来直接往斗篷上抹,“油脂大概也不够用了。真想趁机洗一洗澡啊,那可是某人生活的年代奢侈的东西。”

 

“试试么?”APPLe努力保持漂浮,尽管出了雾,他仍觉得视线比以前模糊,他也留意到未锈铠的斗篷和自己的衣物都有了从前不会有的污痕。这些是更多的、神秘学衰退的信号。“要在动不了之前,再试试水流过身体的感觉?”他半开玩笑地搭话,而下一秒看到未锈铠真的往小溪边走了过去。


“APPLe某是开玩笑……”

 

维尔汀留下的微型辉光表还剩下不到三百个小时。

 

▷▷▷


Ⅴ.APPLe&未锈铠/花海



“呼……”

APPLe和未锈铠感知着对方的呼吸声。他们这类存在本不需要这个行为的,但刻意贴在一起听着对方的灵魂呼吸,确认对方的存在,可能是他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1966年某月某日。北半球将入秋。


神秘学的衰亡绝症正在迈向尽头,维尔汀留下的辉光表光芒越来越暗淡,而仍然一直兢兢业业、均匀定量地为神秘学的离去做着倒计时。三个月过去,绝症的症状也越发傲慢地迅速展露它的威力:味觉与嗅觉的失去尚且无伤大雅,但接下来越发迟缓的活动能力和开始模糊的视力就实在不友好了- -也许这就是暮年的感觉吧,魂灵的神秘学家与意识觉醒者开着玩笑说。旅途的脚步被拖慢,APPLe与未锈铠并没有想过“一起走,直到那一刻”会在何处终点落脚,庄园与林海、山岳与河流,他们都在这三个月期间走过,如今活动受限,能选的地方也不多了。



“也许我们可以去那接近地中海的花海。”
“那就去看看吧。”
“会留在那里吗。”
“留在哪里都可以。因为我们是一起的。”



身躯的沉重让徒步变得麻烦,最后一点钱财刚好够让他们乘到去往普罗旺斯的汽车。健谈的司机聊起天,他们才知道原来人类在上个月已经不依靠神秘学让探测器登上了月球*;司机也友好地听从了乘客的建议给车载电台调频,居然还能电波里找到星锑的问好和《Wouldn't It Be Nice》的旋律。勉强塞进车座后排的高大斗篷怪人跟着摇滚乐摇头晃脑,宽大的帽子愣是没掉下来,只有未锈铠知道APPLe的动作已经略微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1966年6月2日美国无人驾驶飞船观察者号在月球成功登陆同时向地球发回大量月球表面照片]



他们下车时,把帽子忘在了车上。地中海旁那薰衣草与骑士之城的色彩像是浪漫本身,阳光也明媚得叫人想哭。而对APPLe与未锈铠来说,呛人的唇形科精油香不会被闻到,花田的色彩也已经被逐渐丧失的视力模糊成印象派的水彩,倒也是旅途最后奇妙的部分。APPLe倔强地摇摇晃晃飘在前面,牵着未锈铠斗篷一角穿过紫色原野,却最终拉着他走进一片金色的向日葵田里。



“骑士,我想邀您共舞。可否赏光?”
“学者,某人答应与你,承蒙不弃。”



没有音乐和节奏,他们只是简单地在花海里牵手转圈,尽管视野模糊,没有躯体的铠甲和小巧的苹果也不会对花朵造成损害。只是他们动作逐渐僵硬;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未锈铠抱着APPLe移动到田野边缘,拄着剑坐下去……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色与暮色弥漫。辉光表还剩下七十二小时。



你不能否认这属于所有神秘学的衰亡绝症是残忍的,它让事物的离去循序渐进又缓慢到痛苦,像溺水窒息;所幸有些人能拉着手共同承受这一切。无法飘浮也失去了视觉的APPLe摸索着骑士的领口想寻找他的脸和嘴唇,却发现斗篷因为神性祝福的衰退已经消散,变回当初初遇时流浪骑士身上陈旧的勋带布条。他于是转而捧着它的一端亲吻;同样已经看不见东西的未锈铠感到了他的动作,用已经沉重到几乎难以移动的金属双手摸索着把他多捧高些,来到颊旁摩挲、依偎。



“想听听诗解闷么?”
“虽然某人并不闷,但阁下请尽情。”



花与风语言窸窣。辉光表还剩下四十八小时。

 

APPLe念着《飞鸟集》的声音渐渐闷和弱下去,未锈铠不清楚这是因为发声能力的失去还是听觉的消退,他只能用手指把APPLe抱得更紧。绝症最后的剥夺是多么汹涌,感知流失带来不可抗的困倦,他带着他慢慢躺下,尽量让他们的“面颊”贴在一起,沉重的手指仍然依恋地摩挲那颗仍然光滑饱满的果实;对方凉凉的三指小手拥抱了他的手指一下,他一时为APPLe在浪费最后的能量去凝结这双手有些嗔怪,多用了些力气捏了捏他。



如此近……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触觉也在流失,就像彼此之间隔住了一层混沌的纱。但他们却觉得似乎前所未有地接近彼此……甚至好像感觉得到对方灵魂的呼吸。



“呼……”



花朵之间轻轻碰撞。辉光表还剩下二十四小时。



早就闻不到彼此身上的、有点腥了的油膏味儿和有点不太新鲜的水果味儿。已经听不到彼此沉着的嗓音,看不到彼此身上慢慢出现的锈蚀和腐坏。白昼还是夜晚的温度也无法辨别,花田里的昆虫很多,但也已经感觉不到它们有没有来帮忙埋葬。他们只知道,对方尚还存在自己身边。



会感到怕吗?
当然不会,只是很困。
非常困呢。也许我们可以睡去了。
再等等,再等等。还想听听你呼吸的声音。



呼。
呼……



 


——



辉光表发出了最后时刻的
无人听到的轻轻爆响



……

地球上万物如旧,只是一些天赋、一些声音、一些人物永远离开了。也许会有人路过此处,发现一把普通的古董长剑插在金色的花田,锈蚀金属片、布料和腐烂水果里落下的苹果籽一起散落在旁边。也许没人会发现。



他们去了哪里呢?神秘学去了哪里呢?



他们只是一起走……直到了那一刻。



▷▷▷



—END—




船泊时【APPLe未锈铠无差】重返未来同人文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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