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28)
珀伊停下认真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学那些人施粥吧?”
“施粥?”萧筱思量片刻,摇摇头,“这个办法不好,太招人耳目,若是做不好,官府一旦查起来,我们该如何解释这些钱的来路?”
珀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决计先搁下,暂且不考虑这事,起身到蜡梅树下捡了一根枯枝回来给雪人刻划五官。
过了一会,想了想又说道:“那咱们还是将它折兑成碎银吧,把皇上赏赐给我的银子也凑一块,等除夕那日到街上分给沿街乞讨的乞丐,让他们回去过个好年。”
“嗯,这个好。”
两人当下一拍即合,这个方法好,简单,安全。
于是,除夕那日,午时过后。在炮竹声连连不断,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欢乐与祥和中时,街上匆匆返家的行人看到两个青年男子在炮竹声声中沿街一路给乞讨的人分发银子,笑容在他们脸上洋溢。
“萧筱,马上就新年了,你的愿望是什么?”
两人踏着未消融的积雪往回走,珀伊望着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巨大红灯笼,突然问道。
萧筱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吧,你呢?”
“我?”珀伊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残雪,想了想才道,“不要有战争吧,希望有一日,士兵们都能解甲归田陪伴自己的亲人,不再有人流离失所饔飧不继,百姓都能长乐未央吧。”
萧筱偏过头看他,眼里有隐隐的担忧,“珀伊,朝廷真的要开战了吗?那你……”
“快了。”珀伊凑近了,压低声音安慰道,“不过你莫要担心,舅舅的军队这次说不定还留守京城,再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即便他真的要远赴疆场,也不一定会带上我。”
话虽这么说,萧筱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算着回应,便沉默了下来。
一团烟花突然平地而起,在空中炸开,绚烂无比的光芒将周围的建筑都染成了一片橘红,几个孩童捂着耳朵躲在远处嘻嘻笑着。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空中。也许被节日的气氛感染,萧筱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笑容在脸上开始渲染开来。
他望着窜到半空中的焰火,说道:“天还没黑呢,他们就开始放烟花了。”
“快走吧!”珀伊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牵住他的手往前走,“你不是说今晚要下厨么,府里的厨子应该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
萧筱笑道:“是啊,杰思杰远想吃我做的菜已经想了很久了。”
”还有我。”珀伊认真补充道。
他突然伸手指向远处,笑嘻嘻道:“看到前面那棵树了吗?咱俩比赛看谁先到,输了的今晚帮对方洗脚。”
话音未落,珀伊就撒开萧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珀伊,你耍赖!”
萧筱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
一场春雨洗去了寒意,天气一天天的开始暖和了起来,刘府庭院里草木干枯的枝头逐渐冒出新绿,每一处都透着勃勃生机。
二月十九,议和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早朝的时候,皇上宣布,由刘璟大将护卫求和队伍去往漠北白登山,与匈奴单于进行议和。
散朝之后,刘璟回到军中,当即召集部属到中军账中议事,商定进军之策。
宽大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穿着军装的将领们,一番讨论之后,大家最后拟订以献割让地图和财物为诱饵,分开三路大军进发。
刘璟坐镇中军,持图和财物为饵,副将朱全为左路军,副将苏永德为右路军,左右两军包抄。同时先行派出三支各五百人的分队,分别装扮成北方游牧民,带足口粮,深入单于部落腹地寻找王庭所在地。三支分队路遇匈奴骑兵要尽量避开,不与其交战纠缠,目标是寻找王庭,给予歼灭。
议定之后,刘进璟写成奏书直接上报给了皇上。皇上暗中吩咐,让左右两军及三只分队与议和队伍同日出发,但先行一步,以免到时动静太大,引起奸细注意。所有军士出发之前不得返家与家人告别,以免走漏风声,功亏一篑。
大家最后决定下来,三只分队的领队由珀伊,李令和吴迪峰担当,三人各率领一队,第二日清晨在议和队伍离开前一个时辰出发。
珀伊在主将营帐中听命,当听到”皇上密令不可返家与家人告别”时,愣了愣,半晌什么也没说,与另两人各自领命,回营准备。
夜里,刘璟的军帐里传出隐隐的争吵声。
“我不管,今晚我一定要回府与他告别。”珀伊看上去有些激动,”此去议和,实则开战,上了战场生死难料,要我就这样走了,做不到。”
刘璟微愠:“珀伊,你莫要感情用事,这是军令。”
珀伊上前两步,恳求道:“舅舅,我只偷偷回去见他一面,立刻返回,断然不会有人知晓,萧筱也一定会守口如瓶不泄露任何机密,信我。”
刘璟善于行军打战,劝人却不擅长。张了张口,未道出一言,一时也不知要如何说服他。
珀伊见他不再言语,还道他是同意了,说了声:”我现在就回。”立即转身准备离开。
“珀伊!”刘璟急得大喊一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吼道:“你给我站住!这是皇命,违令者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你今晚要走出这个军营,整个刘府都得陪葬,你可想好了。”
珀伊脚步一顿,停住了。
萧筱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画馆里。
他在画一幅画,画的是战争场面,在残阳如血的草原上,一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手举利剑,把匈奴首领单于刺于马下。孩子们很感兴趣,纷纷拿起画笔效仿着画。
萧筱勾勒完最后一笔,也不知是对着学生说,还是自语,说道:”这人间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就这时,画馆的门被人推开了,连宇环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早啊!肖兄,我刚好路过,进来看看。”
萧筱搁下画笔,侧过头打量着他:“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吗?大清早的,我看连兄心情似乎不错啊。”
“没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今天还真算是个好日子。”连宇环自顾自随手拉过一条椅子坐下,伸直腿,”朝廷终于要去议和了,就在今日出发,由卫将军刘璟护送,这件事虽然…”
“卫将军刘璟?”萧筱转身紧盯着他,双眉微皱,”你这消息可准确?”
连宇环有些疑惑地端详他:“萧兄,你怎么了?我曾与你说过,我爹在朝廷担任官职,昨日……”
萧筱不等他说完,猛地立起身就朝门口急步走出去。
连宇环见他神情不对,立即起身,朝他喊道:“哎,萧兄,你怎么了?要去哪里?”
“我有急事,珀伊他……”
他一把推开画馆的门,大步冲了出去,后面说了一句什么,连宇环没有听清,只有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
萧筱头也不回地疾步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连宇环追到门口,望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抓了抓后脑勺,自语道:“他这是怎么了,平日从不见这样,什么事这么急?”
萧筱气喘吁吁地跑进刘府,府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用问询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解释,冲进马棚,牵出一匹马就往军营里赶。
军营里空荡荡的,守卫告诉他,珀伊的队伍半柱香之前已经离开了军营。
北去的官道上,一队骑兵迤逦而行,天阴沉沉的,茫茫四野里只有这一队人马在前行。
一阵狂风夹杂着漫天风沙而来,扑打到了人身上,珀伊眯起了眼。
身后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珀伊放缓速度回头,远远地,官道上有一人策马扬鞭朝着他们飞奔而来,扬起一路尘土。
他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
“萧筱!”珀伊愣了一瞬,转瞬又惊又喜地跳下马。
伴着“得得”的马蹄声,萧筱很快就到了他身前。
珀伊迎上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喜道:“萧筱,你…你怎么来了?昨日圣上有令,所有军士不可返家与家人告别,昨夜我…昨夜舅舅不让我出军营,我…”
珀伊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有些语无伦次。昨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未曾想今日还能在这里见上一面。
”我知道军令严。”萧筱声音发涩,看着他,”就想赶来见你一面,送一送你,珀伊,你一定要保重,答应我,要好好的回来。”
珀伊点了点头,离别的愁绪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珀伊心里百转千回,有很多话想要说,到了嘴边只剩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萧筱,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
萧筱心绪一时难以平复,打断他道:”珀伊,国家兴亡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安然无恙,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豪发无损地回来。”
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鬓边的一缕长发,被风卷得如鞭子一般抽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
珀伊看着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伸手细细为他理了鬓边发丝。
萧筱满眼痴缠地望着他,轻声道:“你走吧,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等你平安归来。”
眼见前边队伍越走越远,珀伊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跃上马背。挽起缰绳,驾了一声,同时一道鞭子甩过去,马儿长嘶一声,往前飞奔出去。
扬起的尘土渐渐模糊了珀伊的背影,萧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那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