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档案/早濑优香/同人文】烟火与和优香的海岛一日

烟火与和优香的海岛一日
本文由作者 鸽德巴赫 投稿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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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千年出差时,我几乎没见过烟火,原因是不说自明的——空气污染。这问题老生常谈。
没有烟火,并不意味着千年自治区的夜色会归于寂寥的黑暗。
灯!灯!灯!
当白天同太阳一同熄灭时,人们合上空空如也的火柴盒,选择用彻夜长明的灯火来赓续自己的白昼。摩天大楼通天接地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被强光充盈的城市;阡陌大道上来往的车流汇成光的湍流;无人机披挂着霓虹艳色,成群掠过夜空……
在一夜令人心力交瘁的文书工作后,我钟爱千年巨塔顶层聚光灯下的那一隅之地。
我立在那,一面任光的奔流洗刷尽附着在视网膜上的粘稠黑暗,一面欣赏那参天光柱如何直插云霄,打碎时空,以使我们每个人都能在日落后得到一段额外的生命。
每当这时,一股自豪感就会油然而生——时间也在人类的伟力下折服。
偶尔也会伴生一阵恐惧——你可敢自称‘人类’?我怎敢自称‘人类’?对名为‘人类’的伟大实体存在来说,我们不过是祂小小的一节触须罢了。
那光柱所代表的东西巨大悠长,而你我渺小短暂。
因此,我开始对烟火怀抱热望。甚至到了希望每晚的无人机表演中,能有那么几架当场炸给我看的地步。
烟火同样渺小短暂,但是也热切,也滚烫。火星慢慢苟活,而烟火则像火山一样浩浩荡荡地死,一口气把什么都烧个干净,然后堕进冰冷的海水……
烟火不死,烟火不朽,烟火不亡,烟火不僵!
人的一生能做一夜的烟火,也就活够了!”
(2)
“这么说,您想去看烟火吗?”
诺亚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带着不明深意的笑。
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悔恨与一股从千年巨塔上一跃而下的冲动。
“明天千年近郊有一场庆祝新港口交付的剪彩仪式,晚上会在海边举办烟火大会。您只需要在早上露面宣读贺词,剩余时间全部可以自由支配。”
她不等我回应,用手指在我的鼻尖揩了一下,留下了一道乳白色的痕迹。
“注意防晒。”
(3)
就这样,痴痴霉霉地收拾好了行李,迷迷瞪瞪地被塞上专车,云里雾里地接过演讲稿。
等我回过神来时,绀蓝的海湾空寂地铺展开来,天空也蓝得晃眼。一个巨大岬角正在清澈的海水中酣睡。
在静谧的空气中,海风吹,海浪摇。一阵轻微的马达声传到了我的耳畔,眺望波光粼粼的远海,只见一艘小小的拖网渔船正在云间泛着碧波。
我觉得这一幕可以入画——如果我会画画的话;我又觉得这一幕可以成诗,无奈憋出的诗句全部意象混沌,佶屈聱牙。
我拉开车门,向路边的鸢尾花丛啐了一口,长吁短叹着,被卷入了人类那前奏冗长,后患无穷的无聊仪式中去。
(4)
当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全部都对准我时,四处是杂沓的声响。人声、浪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学生们的欢笑声。好似一只空前绝后的巨大蜂巢,轰鸣噪耳。
但是,当我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小小的演讲稿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千百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我。蜂巢一下失了蜂王,陷入了炽热的沉寂。
我展开那张演讲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大觉不妙。
写的真好,真凝练,几句话就把什么东西都概述了。字也好看,娟秀飘逸,清泉石上流。
但是为什么我的手会开始打颤?
我一字一字的读完稿子,但是地上的影子连0.0001度都没有转过。
依旧是一片寂静,风还是没有,浪还是没有,于是我出汗了。学生们任然翘首以盼,洗耳恭听……
“呃……接下来……”
我明白了,下面是即兴发挥时间。
在烈日下颤动的整片海滩,携带着暑热猛地向我扑来。脚底渐渐发烫,布鞋融化了,与脚掌粘合在了一起。太阳好似铙钹一般盖住了我的头顶,镜头反射的太阳光,影影绰绰,钢刀一般刺向我的脑门。
我的额头与心脏特别难受,肌肤下的脉管全都一起跳动,皮肤被咸湿的空气烧的发痒。几昼夜的加班对身体的摧残,在积压后一下总爆发了。
“……祝贺……就是……”
思维是混沌黑暗。无数光怪陆离,诡谲变换的景象从脑海中晃过,撕咬争鸣,把语言中枢搅合成一团乱麻,说出的话也是一团乱码,色彩斑驳。
逻辑是破碎牵强。大脑仿佛涨了水,在颅骨的桎梏下自我挤压,颅内压不断升高,痛如刀割……
“……然后是……总之……总而言之……”
从相机闪光灯后面,从学生们的眼睛里投出了一柄又一柄烧红的铁矛,每有一根铁矛扎进脑袋,我的牙关都不由得紧咬一下。
奇怪,明明我一向是健谈的……只能在心里谩骂那烈日太无人性。
摩托艇的发动机的爆鸣从身后的海面传来,仿佛一大堆碎片轰然崩塌,撕裂了蔚蓝的岑寂。但是还是无人发话——沉默的嘈杂无疑是另一种岑寂……
(5)
“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我大口呼吸辽阔海面上的新鲜冷气,给肺部注入冷却剂,同时尽力远离优香——没用,摩托艇一共只有那么点骑乘空间,我哪怕把自己后仰朝天,也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量。
“结巴16次,忘词7次,大喘气3次,用眼神向我求助2次……要我夸您吗?”
“今天真的热啊——海边又湿又热。”
“不是理由哦,通常来讲,湿度每上升十度,体感温度才会上升一度。”
我想不出其他理由,也不想承认自己的丢人表现。
她转头撇了一眼,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是一定很好笑。
“噗,开玩笑的啦,不管怎么说,老师能代表夏莱出席,我们就很知足了。”
她在海面上做了一个漂亮的漂移,把摩托艇泊进了海崖的阴影。
“给,犒劳一下。”
一瓶挂着水珠的冰镇咖啡递了过来。
“谢。瓶装咖啡手磨咖啡……能续命就是好咖啡。”
随着智商续费,我忽然察觉这片海域的陌生。
“等会。”我拧上了瓶盖“咱们不是沿着海岸线开的吗?这离岛是哪飘来的?”
“……”
她埋头检查摩托艇的仪表盘,足足干看了两分钟。
“嘶——诺亚要是又给你出了什么坏招……最好现在就坦白从宽。”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化学名词。
(6)
据她所言,这座岛是个好地方,能见度高的时候能一眼望到海湾与港口。今晚有海雾,但是烟火的发射点是离岛与海湾的连接线中点,所以比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新港,这座无人孤岛或许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
“我们不应该晚上再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担心老师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海边放松一下如果要是连那点自由时间都被闻讯而来的学生们借走去做各种无谓的琐事导致老师不能得到很好休息进而影响后续工作效率致使夏莱的业务推进陷入停滞甚至是落入低效到更低效恶性循环再由于夏莱的广泛公权力性质波及到千年学院的日常行政管理顺便想让老师您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对这座离岛后续开发的讨论并适当展示千年的改造自然的能力与我们引以为傲的勘探技术……”她边说边比划。
她的脸因缺氧而微微泛红,粉蒸蒸的,我真担心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昏过去。
“总之!还请您不要过度联想!”
她小口小口地喘气,胸口带动整个上半身一起微微起伏。
我喝了一口咖啡,打量了一下她那“清凉”的装扮,想象着小春会做何评价。
“我只有一句话——以后再有公开讲话,能不能分我一点你说剩的话?”
(7)
岛的远处,天空蓝得浑浊,与刚才沙滩上那副天蒸海沸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是正常的,八到九月是希帕索斯海的雨季。受‘咆哮北风带’与南基沃托斯海副热带高压的影响,大量的水汽被向南输送……”
雾霭仿佛自深邃的海底涌起,笼在茫茫的海面上,像是一团朦胧的梦。浪花吞没了另一朵浪花,我的影子追逐着优香的影子。
“事实上这正是新港选址希帕索斯海最大的争议点,从航行安全考虑,希帕索斯海在云雨天的能见度大多小于0.4nmile,部分极端条件下甚至小于0,25nmile。此外,希帕索斯海在夏季承接到顺洋漂流向低纬度海域的赤冬冰山的概率也要比同纬度其他海域高出29.3%。顺带一提,我所引用的数据基于千年学院去年三月的远洋考察记录,如果您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需要的话,我也推荐您参考这份记录,相比测量手段落后、距今年代久远的赤冬数据……”
大海幽蓝深沉,细碎的浪花在我们脚边开了又碎。
不只是海,似乎整座岛都铺陈着寂寥的底色。但是这份寂寥并不令人厌恶, 相反,它蓬松、温柔,像亟待开刃的刀锋。这多要归功于我身边这位“健谈”的向导。
“这……”她这次没滔滔不绝,像机关枪一样扳机按死。“因为是暂定开发区……管制……”
她扭捏地背过脸,手不自觉地拽着胸衣往下扯,可惜,再怎么扯,石头也是榨不出油的——她的肚脐和整个腹部都暴露在海风里。
“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这样子可真罕见,我后悔起了自己没有一个能装相机的四次元口袋,但也不是那么后悔——美好的记忆总是像烟火一样渺小短暂。
“衣服不合身?”
我顺便也检查了一下自己——令人心安的死亡纯黑。容易招惹来太阳要人命的青睐。
“所以,先去换衣服嘛。”她指着远处,拉起我的手。
(8)
木屋坐落在海滩的尽头,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屋前打的支撑木桩已经浸在海水中了。它一半倚靠石崖,由蓝得浑浊的天空与碧的透明的大海衬托。附近布满发黄的石头,开的肆意的鸢尾花。
既无烟尘,也无闪烁的白帆。海风飒飒,海浪无边无际,好似透明的玲珑花纹,时隐时现。
我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看着几乎竖直着贴在我脸上的大海,吃着和我一起被优香从木屋里轰出来的芒果、青柑、菠萝。
蓝蓝的海水,干净的就像我在加班时留过的眼泪。
芒果红彤彤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芒果,汁多味美,我一连吃了六个。橘红的芒果汁顺着肘淌到臂膀上,从嘴角流到下巴上,衬衫上也沾染了果汁。
青柑又酸又涩,但是这正合我意,有的果实就是要以酸涩而非甜美示人,我不记得吃了多少个青柑,一筐?两筐?我吃个不停,剥皮时溅出的酸性汁水染青了我的手。
菠萝令我印象深刻。拳头大小,颜色赤黄,香气浓烈,咬一口,汁水四溢。我只吃了一个,一个就饱的不得了。说不清填饱了我的是水果,还是这香甜的静谧与闲适?
为什么公派出差会演变为和优香的二人海岛度假?这个问题就让傻瓜去问吧,充斥我心的,是湛蓝的海影。透明的海水正舔舐着湿漉漉的礁石,在这深邃无底的寂静中,原初之声缥缈如歌,唯有心灵能够聆听。
(9)
“老师……”
我看着优香从木屋里探头。
“我现在是该回避还是酝酿一下怎么夸你可爱?”
“不……您就……看着就好……”
大概傻了三秒吧,我当即在心里感慨如今学生的穿衣风格之奔放。
“你要下水吗?”我此时的状态真奇怪,不再像之前那样呆滞,也不像平时那样“活跃”,我的内心塌陷,盆地注水成海。
“嘛——来了海边如果不下海里游一游总感觉就像是玩数独不找出隐性唯一解就草草了事至于这身衣服其实原本是诺亚买泳衣时错填了码数而我又刚好能穿所以就想着能省就省给老师树立节俭典范——”她眼神躲闪,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
“好了好了。”
我打断了她二度放送的高速神言。
“马尾忘记放咯。”
我帮她解开了头发,并假装没有看见我误触她耳廓时,她那烧红的耳根。
“谢……谢。”
“真可爱。”
“我……”她不安地接过三角形发饰,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瞪大眼睛。
“您可是学生的教导者!千万不能要求其他的孩子穿这种轻浮的东西!知道吗?”
“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堪?”我叹气。
“那么上次是谁把护士装当生日礼物送给尼禄同学了呢?老师?”
“在这种时候提其他女人是要扣分的哦——我可爱的小优香。”
“啊哈……您把离岛考察介绍当什么了?”她又一下慌张了,“您、您不要——”
“不要误会?”
“不要误会……”她的声音比浪还小。
(10)
快要中午了,阳光反而更柔和,而海水又很温暖,微微轻浪拖得很长,懒洋洋的。优香教给我一种游戏。游的时候迎着浪尖喝口水,将浪花飞沫全含在嘴里,再仰泳朝天喷出去,形成一种泡沫花带,消失在半空中,或者如暖雨一般落在脸上。
我的穿着不为大海所喜,于是我站在石崖上,看优香在浪里为我展示这一游戏。她游的并不是很美——她的协调能力很好,这或许要归功于左右双手皆惯用对左右脑的锻炼,但是一举一动都很僵硬生疏,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久坐办公室而缺乏锻炼,另一部分原因应该是我的目光。
于是我把目光移开了——阳光近垂直地照在海面上,碎成无数金块。
“哗!!!”
我的面前仿佛有海怪出水,扬起巨大的水花,猝不及防地溅了我一脸,当我放下遮挡头部的手臂时,又有一阵暖雨洒在脸上。晶莹的水花在阳光穿透过后如同火雨,洒在脸上却是暖洋洋的。
短暂、美丽、难忘……你不能说这不是一种烟火。
“老师!”
一对手臂环住了我的腰,使我的重心前倾,于是我落入了海里。
“咕噜啊——感谢优香同学提前的教师节礼物哈——咕噜咕噜……”
“我的嘴都被海水烧痛了欸!您在看哪里?不等式NG!”
过于清澈的海水诱骗了我,石崖下的海比我想象的深的多,事实证明,在预估光在海水与空气中的偏折率这块,我只能给我的学生做挂件。
“优香!别放手优香!”
“老师您在摸哪里啊!!!!!”
摸到了哪里都是可能的,我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抱住了她,这是我这个半旱鸭子最离不开这个天下第一管账婆的一次。
等到我渐渐熟悉了海浪的节奏时,我总算是从一位母亲的怀抱投向了更广阔的海洋母亲的怀抱。我不得不承认,我游的还没有优香好,但总归不至于到了用我的溺尸去污染这片美丽大洋的地步。实用主义是好的,不是吗?
我仰浮在海面上,面向天空,轻轻的击水声传来。
“衣服脱掉比较好哦……统计学表明,吸水的衣物会使人的整体密度陡增,并且极大地增大在水中的阻力……”
不听,她这算盘打的连海对岸的诺亚都能听到。
(11)
游完泳,已经是晌午。
上了海滩,刺眼的阳关雨注一般从天而降,天地间又变得烈日炎炎了。从地面熏腾起的石头热气,逼得人呼吸困难。大海气喘吁吁,呼吸急促,细浪爬上沙滩……
再一次,疲惫袭击了我。我远远望见岩石下有一小片幽暗之地,周围由阳关和海上尘雾所形成的耀眼光晕笼罩,于是我走进了那片阴影,在清凉的水花与淙淙的水声中,意识逐渐缥缈不定……
迷蒙中,我翻了个身,看见优香走了过来,浑身黏附海水,长发抛在身后。她好像在我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靠着我并排躺下。笼罩在她身体与太阳的两种热气中,我睡着了,一觉无梦。
(12)
醒来时,头脑刷机一般清醒,肠胃格式化一般干净。
骄阳已成夕阳,血色的余晖均匀地铺洒,如同有天火坠落,点燃了大海。
她换回了那套疑似诺亚亲选的清凉夏装,在沙滩上听潮。
“结束了呢……”
“烟火放完了吗?”
“还没开始……但是接下来没什么能做的了。”
“很失落?”
“不,怎么会。”她笑着转过身来,动作大摇大摆。“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时间过的真快啊!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下午就整个被排出了定义域,只不过是嘴一张一合……大海就燃成了适合烟火的样子。”
她笑着,但是有眼泪渗出眼角,一下就被风吹干了,连泪痕都没来得及留下。
“或许哪一天我们眼一睁一闭,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像烟火一样消失在悠长的夜色里,像浪花一样消失在巨大的海洋里……”
啊!真饿……但是要打起精神开导自己的学生……
“优香……你听说过‘庞加莱回归’吗?”
“倒背如流哦……”
“好啊——”我攥起一把沙子。
“人呢,也就是一把把握不住的散沙……”
我松手,陆风配合地让簌簌散落的沙子飞向了无垠的海。
“但是……一副越洗越乱的纸牌,终究也有被洗回出厂模样的那一天……”
“发射的烟火会在空中聚拢,回收所有散落进黑夜的光,落回大地……”
“扑上岸的浪花,会跌跌撞撞的爬回母亲的怀抱,像一道褶皱一样被抚平在无垠的海面……”
“而这把沙……也终有一天会由海风牵拉,抖掉身上沾着的盐水,擦擦自己湿漉漉的身体,重新涌进老师的手掌……”
“在经过一场无法感知的时间流动的长眠后,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老师与早濑优香睁开眼,度过一个没有遗憾的,完美的海滨一日”
她默默地看着那把沙飞入燃烧的海,蹲下,在沙滩上写着什么。
“这可安慰不了我哦——老师”,她边写边说,“先不论有待商榷的‘庞加莱回归’。我姑且也学着您和诺亚读了一些文学……”
“我不去想过去,唯一重要的是永恒的现在。”
我们异口同声。
“直接从夏莱的书架上抄书单也太看的起我了……少看点毛姆吧。让诺亚给你推荐一些更适合‘冷酷的计算使’的书。”我无奈地说。
她则若无其事,继续写,“既然过去不值得耿耿于怀,又何必用未来来自我麻痹?”
她站起身来,我这才看见她在沙滩上写了什么——我与她的名字。
“走吧,老师。”她头也不回地拽着我离开。
“在涨潮的浪把字迹啮食干净之前,不请自来的未来把我们埋没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别错过烟火……”
(13)
我们沿着沙滩走向石崖,目的地是那座木屋。
我们啪嗒啪嗒地踩水,古老的大海温柔地舔舐我们的脚踝。
我们走上了石崖,夕阳余晖把石头全部烤化了,我们足践火焰。
风大,浪也大。
捡起一块石头,我问:“优香,你说,如果我把这块石头扔进海里,它会沉下去吗?”
优香头也不回地说:“命题为否的唯一可能是——它是一团上过颜色的聚苯乙烯树脂。”
我耸耸肩,“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让我们看看它会怎么样。”
于是石头被扔下去了。还未触及海面,它就被一个浪尖抽飞,砸在石崖上,碎成大大小小好多块。
我兴致勃勃地说:“看,你没算到浪。”
“那种东西……算不到的”,优香微微摇头,语调低沉,梳在脑后的长发左右摆动。
“没事吧?冷酷的计算使居然……”
“那个称号还是请赶紧忘掉吧!”她扶了一下额头,然后接着感叹,“但是,计算与因式分解的确不是万能的……我再傻也应该明白了……”
“您看!”她忽然展开双臂,一副拥抱海天的架势。“这是一个混沌系统!”
我知道,她说的是大海,但是当我凝视那双幽蓝的美丽双眸时,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联想……
“只要有一点点的初始参数变化,都会导致系统运转整个的天翻地覆,最终倒向截然不同的结局。不确定,不重复,不可预测,不能计算……”
她面朝大海,阐述着混沌理论。而我则专注于她的眼睛。
她真美啊,与这片大海相比也不逊色——不,是大海因她而美。
狂风怒号,吵闹的很。燃烧着的血红的海引燃了我灵魂中易燃的那一部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忽然支配了我。
“……是吧,老师?”她转头,在自己熟悉的数学海洋里徜徉后 嘴角又恢复了弧度。
我觉得时机正好,就假装专心致志地看海,陷入沉思……
“……我爱你……优香……”近乎耳语,近乎呢喃,连嘴唇都没怎么启动。
她如遭电击,浑身颤动了几下,踉跄着退了两步,薄薄的嘴唇窘迫地抿着。
奇怪……她居然能听清……
“您……”
“我?”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脸无辜。
“您刚才是不是说了——”她真是急,话说的特别快,我差点没来得及及时打断。
“说?我没说话呀?”我眨巴眨巴眼。
“那……真的吗?”她的声音一下又很小。
“风这么大,听错了吧?”
“那大概是……听错了……”
我看着她垂下头去,回忆着那张极速泛红的,可爱的脸。
“这也是一个混沌系统……”我在心里这样想。
(14)
倚在窗边,看着夕阳缓慢又不可挽回地坠落,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猝然黯淡了。
“唉——”,两人共同叹息一声。
夜空黑的纯粹,仿佛拉开了一张捕获光线的巨网,只待烟火自行跳入。
两人保持默契,谁也没有伸手去拉灯绳——面对如此庞大深邃的黑暗,葳蕤灯火的唯一作用,就是提醒你的渺小,倍增你的恐惧。
于是乎,石崖上的木屋就被黑暗与寂静填满了。这份寂静倒是没有黑暗纯粹——浪涛仍在冲刷石崖,声声空灵,声声悠长。
“总感觉,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样呢……”,旁人的声音又轻又软。
“靠近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使唤女孩子是不礼貌的哦……”她乖巧地从长椅的一段靠过来。
我抱住了她,轻轻地。
“呀!老师!?”惊讶中带着羞涩,像是青柑。
“有点冷……抱一会就好——水果还有吗?”
“工程部提前准备了一房,那我就去——”
“不,别走,只是问一下……”
在这片远离文明与参天光柱的蛮荒中,在凶恶的孤独感的虎视眈眈中,在那随时被作为无关紧要的触须而舍弃的恐惧中,我最不愿放弃的,就是身边这具温暖柔软的躯壳。
“老师……您还怕黑吗?”
“我还恐高哦……”
“好吧……明明都是大人了,真是的……”她无奈地坐了回来。
她也抱住了我。黑暗我能感觉到那份柔软的触感——优香全身都很软。
“这样……行吗?”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小到快听不见了。
“不冷了。”我把头和她的头靠在了一起,能闻到海水的气味。
“……”
烟火还没放。
“……”
烟火还没放,夜还很长。
“……”
烟火还没放……但是……有优香……
“老师……老师?”她轻轻地呼唤,“睡着了吗?”
“没有哦……虽然很想睡……”
“那……老师……您想听听我介绍新港吗?”她很没底气地问。
“真命题……”
不管优香说的什么,我都想听。
“真假命题不是这样用的啦……”她轻轻捋着我的头发。“新港呢,如果要建成了的话,就会是全南基沃托斯海最大的港口……”
“……为了保持规模……不得不选择了海况恶劣,但是大陆架宽阔,海盆宽广的希帕索斯海……”
于是我的脑子里开始自然而然的浮现画面——一片平坦的海盆,炫目的光点在海面上闪烁嬉戏,碧琉璃般的波浪,懒懒散散地拍打石崖。海鱼在和水晶一样透彻的海水里成群地游……
“……但是呢,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在最近的勘测里,居然发现了大片大片的海底矿床,还有储量夸张的油气田……”
我闭着眼睛,好像看到了——在那层层叠叠,洋流冲蚀的海床之下……藏着红色的铜,灰白的银、锌、汞,漆黑的镍、锰……应有尽有……
“……于是一座座海上开采平台都建立起来,港口的开发地也奇迹般崛起一座又一座塔吊……运输油气的轮船冒着黑烟……千年的标志好像可以挂上一千年……”
我依旧沉浸在幻觉中——在那海床的沟壑里,石油就宛如黑色的血液,流淌过每一道褶皱,含油的薄膜,闪着彩虹一般微妙的光,散发着煤油的气息。
我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在海浪声中感受着她的呼吸与她的脉搏。进一步地想象——想象血液如何在她的身躯内流淌,就像石油的河流流过海床……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不笑出声。
良久,我才挣脱幻觉发觉她已许久没再说话。
“睡着了吗?”
我睁开惺忪睡眼,然后被一对湛蓝的,空前美丽的双眸俘获了,半点目光也移不开。
木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但是那双眼睛,我确确实实得看见了……
……令人沉沦……
(15)
“老师……”
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每轻轻吐出一个音节,我的心都要猛颤一下。
我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何样,但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是已经变成了汹涌泛滥的,感情的汪洋。
“……我爱你……”
温热的沙滩一般的感觉覆住了唇齿,有与海风截然不同的、人的鼻息,每个毛孔都在吮吸着,如同土地吮吸春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呀……”这声叮咛几乎完全被浪声盖住了。
“我都……做了什么呀……”
她的声音虚弱极了,仿佛刚才这一下蜻蜓点水对她来说已是大胆至极,要用尽全身的力。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猛地摩擦血管,带来一阵躁动。
“……真可爱……”近乎耳语,近乎呢喃。
我动身了。
二人毫无保留。
海潮的涌动使屋内的一切声音都被暂时遮蔽。
分开时,都保有了一丝对方的余温。
她的声音继续如海浪般摇曳。
“老——呼……老……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你所算?”
我紧紧抱住了她,这个动作亦可解释为——我跃入了少女眼中那片湛蓝的海洋……
(16)
不记得那晚到底有没有看到烟火,只记得……夏夜的美妙均匀的流淌过我们的肌肤,舒服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