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上 杀手狂三 间章 前夜
黄昏下的小巷铺满了血色，制造鲜血的主谋已然带伤逃走。
未能像从前一样杀死精灵的崇宫真那正虚弱地躺在士道的怀中。
「为……什么？」
士道以颤抖的声音问着真那。
「哥哥，为了你好……你就将今天的事情当成一场梦，赶快给我忘了吧。不要为了那个女人而心痛……那是个本来就该死、不该存活于世的东西。」
真那疲惫地喘息着，竭尽所能以完整的词句对他告诫道。
「啧！我知道AST的主张……!我也很感谢你刚刚救了我！但是……但是，怎么可以只因为她是精灵，就这样说她……」
「如果不杀死她的话，死的人就是哥哥你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
看见真那从容的神情，士道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镇定呢？你……杀了人啊！」
「那不是人。是精灵。」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你能无动于衷——」
「因为我习惯了。」
真那的语气异常冷漠，仿佛只是在说「拍死了蚊子」之类的小事。
「〈拉塔托斯克〉应该告诉过哥哥你吧……时崎狂三……〈梦魇〉在精灵中是相当特别的存在。不管以任何方式杀死多少次……她都会复活并且继续杀害人类……我的使命就是杀死她，持续不断地追杀，不断重复……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
「——有话回去再说！」
一声金属碰撞般的话音落下。
士道和真那的身体突然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径直飞入淡青色的传送光幕之中。
回到空中舰上，琴里立刻指挥众人将真那送入特护病房。士道坚持留在真那身边照看，直到真那被推进了治疗设备，他才摇摇晃晃地走出病房，坐倒在走廊的长椅上。
真那曾经是AST——而且是DEM的一员。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之前那段视频里的翻版。
士道并非不能理解，因为十香和折纸之间本质上也是这种关系。
但他低估了这种关系往最坏方向发展的潜力。
对人类拥有杀意的精灵，与能够杀死精灵的人类——
这是一对危险的平衡，只要稍微改变条件就会崩溃，像狂三和真那一样。
从前的想法似乎太过天真。即使嘴上说着危险，但是依旧一厢情愿地认为「精灵一定都是像子龙、十香和四系乃那样的好人」，再加上「AST无法杀死精灵」的傲慢想法……
「士道！」
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士道机械地抬起头，看见十香和子龙一前一后向他跑了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士道，你受伤了！」
十香握住士道的手，后者这才发现手心处有个正在淌血的伤口。额头上也终于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想必都是被狂三拽倒在地时受的伤。
但是，就在十香碰触到自己手的那一瞬间，狂三沾满鲜血的容貌突然闪过脑海中——
「咿……！」
从喉咙发出窒息般的声音，士道猛然挥开十香的手。
「咦？啊……士道？」
十香目瞪口呆，交互看着自己的手与士道的手之后，将视线落在士道脸上。
「对……对不起！很痛吗？」
「……抱……歉。」
士道微微低下头，把自己正在颤抖的两只手握在一起。
十香明明是在担心他，但是自己却拒绝她的好意。士道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可悲到令人想哭的地步。
「抱歉……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这么介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
子龙出声打断了对话，示意十香带士道回去休息。
忧心忡忡地又看了病房一眼，士道在十香的搀扶下回到家中。
由于今天的事态相当严重，琴里恐怕整晚都回不来。空荡荡的家里，自己一个人无疑会做噩梦——如果没有十香的话。
士道独自躺在沙发上反复思索。
明天狂三一定会来上学吧。按道理自己也将再次执行任务。
提升狂三的好感度，通过接吻实现封印。只要能做到，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只要让狂三不再杀人，真那自然就没有理由追杀她。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过——
在看到了狂三的所作所为之后，自己是否还具有与她沟通的勇气呢？
就在这时，客厅靠厨房的一端传来叩叩的声响。
手忙脚乱地泡好茶的十香端着杯子，像敲门似地轻轻敲着墙壁。
「士道。我可以过来吗？」
「哦……哦哦，当然可以。」
十香轻轻点头，走到士道身旁，把满满的茶杯递给他。士道接过杯子便往嘴里灌；尽管茶水很热，他还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士道……我可以碰你吗？」
「啊……啊啊，可以唷。」
士道点点头。十香爬到沙发上，然后挤到沙发与士道之间。
「你在做什么……？」
「不要说话，安静点。」
十香说完后，将手绕过士道的身体，从后方紧紧抱住士道。
「十……十香？这……这到底是……」
少女温暖柔软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令士道不禁浑身绷紧。
「这是能让人平静下来的方法。即使是小铁，我都没有对他这样做过哦。」
十香在耳边轻声低语。
士道只能露出苦笑，不过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渐渐恢复冷静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十香才继续说道：
「小铁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突然看到那样的场面……一定让你感到很难受吧。」
「那样的场面……？」
士道本能地觉得，那样的场面对于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但是十香阻止了他再描述一遍。
「我都知道。我都能够体会。因为曾经的我就是这样，小铁和四糸乃也一样，过着只要现身就只有战斗的日子……我和小铁什么都见识过，包括比你今天看到的还要残酷一百倍的景象。」
士道的喉咙仿佛被十香的话语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是如此。所以我再说一次——如果还有与我一样的精灵出现，请你一定要拯救她。」
——请你拯救我那些受难的同胞吧。
士道曾经答应过十香和子龙的请求。直到现在，他的决定并不曾动摇半分。
「啊啊。但是，狂三是……」
「她和我一样。」
十香将脸颊贴在士道的背部。
「她所遭受的对待，一直以来背负的孤独……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香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士道，力气大得让人生疼。
「虽然她的确对士道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我始终不相信她是个喜欢杀人的精灵。否则她大可在教室里就动手，如果那样的话，别说我了，就连小铁也拦不住她。」
「真的……？」
「事实就是这样。至于她想害你，虽然我也非常生气……但我不觉得她是出于喜欢或者有趣之类的想法。」
「是……是这样吗……」
「士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狂三根本就不喜欢杀人呢？」
十香抬起头来，急切地继续说道：
「也许她其实很讨厌那么做。也许她就和曾经的我一样；在遇到你之前，我经常梦想自己能像小铁一样，普普通通地呆在这个世界里……那时候小铁总是告诉我，能拯救我的人还没有出现。现在我已经被拯救了，而能拯救狂三的人——就是你呀，士道！」
士道默默放弃了一切怀疑。两个月之前，初遇时的十香处于怎样的绝望之中，并非当事人的他没有任何权力予以低估。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那之中走了出来。
「如果狂三真的是邪恶的精灵，我一定会守护士道的。」
「但是，如果她不是完全出于恶意——那就一定有拯救她的希望！」
「拜托了，士道……请你一定要做到。在她的心灵彻底枯萎之前……请你一定要拯救她！」
听完这番话后，士道终于明白了。
自己一直以来拯救精灵的目的，相信这么做绝非徒劳的理由——
并不是单纯的「避免世界受到损害」。
而是——「拯救精灵」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使狂三是杀人太多的精灵，即使她犯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弥补的罪行。
她仍然具有被拯救的希望——那么就值得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
士道正是秉承着这样的信念，才能一步步走下去的。
「——十香，我没事了。」
「唔？已经……不再难过了吗？」
「是的。」
「也不再害怕了吗？」
「这个嘛，还是会觉得有点可怕啦。」
士道露出苦笑，搔了搔脸颊。
「不过，没问题的。」
「是吗，那就好。」
说完后，十香放开环住士道身体的手。
士道缓缓地站起身来，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同时，肚子响起了咕噜声……这么说来，自从在路边把午餐吐得干干净净之后，自己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哎……做点东西来吃吧。十香，你要吃吗？」
「嗯！」
十香精神饱满地点点头。
就在十香开导士道的同时，〈佛拉克西纳斯〉的特设病房里，子龙也在守着真那。
擅自使用显现装置的结果是疗养进程被中断，之前的治疗险些前功尽弃。回到空中舰的时候真那已经昏迷了过去，经过好一番抢救才醒转过来。
「你再多穿五分钟的话，我这么多天就全白干了。」
一睁开眼睛，迎面就是子龙责备的目光。
但她现在无心过问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要阻止我……？」
真那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字眼。
「那个人可是真的想要杀了哥哥！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擅自乱跑，我根本不会让士道撞见那个场面。」
子龙毫不留情地打断道。
真那顿时语塞。
「我……我只是不放心让哥哥和那个人约会，〈梦魇〉绝对没安好心……」
「那你跟我说啊！我是干什么用的？我这个完全体精灵难道比不上你这个病号？」
子龙爆发一般地反问道，双眼圆睁瞪视着真那。
这个问题真那自觉理亏，只好闭着眼睛不吭声。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道：
「我已经无法相信哥哥还能说服那个人了。为什么你要拦着我？」
「那你要我怎么做？给她一枪？她被杀了会不会死，难道你不知道？」
「可她的的确确想要杀害哥哥啊！哥哥会死在〈梦魇〉的手里！」
「就算真是那样——那也是他命该如此。」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真那瞬间愣住了。
子龙却仿佛毫不在意，以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
「况且，你忘了吗？你哥哥并不愿意杀掉她。」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是，既然你哥哥决定不杀她，那我就会阻止你。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即使那么做会让哥哥死掉，你们也无动于衷吗！」
真那气得大声喊叫，不顾一切地怒视着对方。
子龙忽然翘起了嘴角。
「我并没有说士道会死啊？」
看着完全炸毛的真那，子龙笑着娓娓道来。
「你哥哥没那么容易死。他是上天派来拯救精灵的使者，他要是能被精灵干掉，那还得了？就算你我都来不及出手，也一定有其他人或事让他躲过性命之危。」
「怎么可能……」
话刚出口，真那便说不下去了。这个说法听起来好没道理，但看到子龙的神色如此笃定，她竟也没了反驳的底气。
子龙敛去笑意，认真地注视着真那。
「我的使命是辅佐他，而不是代替他。只要他做出了重要的决定，我并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可是，如果放任那个人行动的话，她就会杀死更多人……」
「那就看你哥哥的效率了。」
说到这里，子龙突然冷笑一声。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警察；我甚至连日本人都不是。如果有人要我去做日本警察才会做的事情，那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房间里顿时陷入安静。
真那惊愕地望着子龙，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救她性命的男生。
但是后者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我从不喜欢强迫别人接受我的想法。你能理解便好，不能理解也罢，我只是实话实说——总之在你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留下这番话后，子龙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走出病房门口时，子龙目不斜视，抬手往旁一拍，拍中一颗水蓝色的小脑袋。
「小四，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门缝被抓现行的四糸乃乖乖跟去了办公室。手偶「四糸奈」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一路上很老实地闭着嘴。
回到办公室后，子龙将门半掩，小四则端正地坐在小沙发上等他开口。
「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要嘱咐你。」
感觉到兄长声音里罕见的郑重，四糸乃愈发地正襟危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
「从现在开始——除非我亲自通知你，否则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绝不能离开这艘空中舰！」
子龙以斩钉截铁的声音对她说道。
四糸乃吃惊地张开小嘴。
「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吗？」
「事情你基本上也知道的，这次难免要与精灵战斗了。」
子龙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双眼直视着四糸乃。
「你在我们三人之中年纪最小，还有无限潜力！你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我……明白了……！」
「把我的要求重复一遍。」
「除非……子龙哥亲自通知，否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空中舰的！」
四糸乃缓慢而清晰地把这句嘱咐说了出来。
「任何人转告我的话也不行，记住了吗？」
「是的……我记住了！」
见小四坚定点头，子龙终于舒缓了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还有件事要拜托你——这两天我们都相当紧张，所以只有请你多陪陪真那了。」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
「就是说呀，四糸乃可是细心体贴的好孩子呢~」
四糸乃和手偶一唱一和地对子龙说道。
子龙安心地长出一口气，然后唤出了庚金白虎。
「去找真那玩吧，我让老虎去给你们解闷。」
「真的吗！谢谢……子龙哥……」
「我才应该谢谢你。去吧。」
四糸乃蹦蹦跳跳地与白虎一起向真那的病房走去。
子龙则是留在办公室里，开始写一张准备夹进案头左侧第三本文件里的纸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