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怪客》（15.4）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低下头，露出了一个苦笑：“好与坏……那是相对的。当你远离了一种生活，拥有了全新的体验，你才能把自己抽离出来，发现过去那种生活的本质……我并没有像猴子一样度过这两年。我想了很多。我能感觉得到，你是比较少见的一种人，有一种发自内心关心他人的能力……但是，如果你留心观察周围，并且足够坦率，就会承认绝大部分人没有这种能力。他们完完全全操心着自己的事，对别人一点点兴趣也没有。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我同意这个说法，但这不该是人的全部模样……你觉得呢？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难发现，现在的人都变得非常物质，这么讲应该没错吧？我猜测，这种变化正是由于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它隐含的逻辑是：不管你怎么想，这个世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这样一来，我们和外界就是一种对立的关系——我的意思是，起码那不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从而，一个重要的地方被彻底忽略了：我们的心灵。‘物质’的世界是有形的，而心灵的世界是无形的。在这个无形的地方居住着许多东西：荣誉，诚实，正直，信念，爱情……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它们现在还被人们看重吗？在当今，有形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当你谈到一个城市，你首先关注的是它的GDP，而不是居民的素养。你认为我的说法有道理吗？”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这么话锋一转呢？

“我觉得……当然是有所谓的心灵这种东西的，但我不太了解它的内涵……或者说，我没有真正明白你的意思……”

“心灵，很简单，它是我们和外界沟通的桥梁……至少我认为，关注心灵，一个人才有幸福的可能。你可以干脆这么理解：通过专注于心灵，世界可以发生变化……我知道这有些“形而上”，有点玄。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人怎么可能靠意念影响世界呢？这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心变了，行为也就跟着变；行为变了，外界不就产生变化了吗？住在天堂还是地狱要看我们自己……目前，我们坐拥着可以媲美发达国家的高质量交通系统，各地的公园既宽敞又宜人，城市也越发宏伟整洁；人们对住房和车辆越来越讲究，热衷整形，着装精致，每个人都在减肥……但是，生活在这种物质环境下的人们，竟然靠低智的游戏和短视频填充着自己的心灵。这难道不是人间怪象？外部越来越丰饶，精神却越来越枯萎……这有点像大部分人健身，着重的是可见的部位，比如胸肌和二头肌，却不怎么锻炼不可见的部位，比如腰部和大腿。但是，这些不可见的部位才恰恰是人的重要支撑……由于不重视心灵，同时把自身和外界对立起来，这样的人在人际交往中，就不会再考虑‘这个人怎么样，值不值得交往’，而只关心他‘处于什么阶层，对我有什么用’。如果这种功利的态度蔓延到同学和朋友，甚至亲人之间——我们就把这个世界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我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之前，我不是和舅舅说“人不单靠面包活着”吗？我不也提出过“心灵”吗？但那只是我脑中的灵光一闪，只是为了在争论中不落下风突然冒出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真正的思想；“野人”却能把它们彻底提炼出来，还阐述得这么透彻——他说出了我虽然赞成，但永远也说不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