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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青州之贼·前篇》

2020-07-28 09:56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那这天早上,呼延灼比平常更早地醒来。呼延灼在黑暗中缓缓撑起身体,落在被子上的积雪淅沥地落到地上。夜晚还没有结束,但他已然醒来。作为本阵的营帐是征借的渔民之家,从无法关紧的窗户吹进了寒冷的雪风。但呼延灼并非因此醒来,而是预感到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了。虽然只是很模糊的感觉,但的确是很真实的预感。

呼延灼缓缓走到营外,冬天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彼方遥远的星星不详地闪耀着。

呼延灼的预感应验了。黎明的光线亮起之时,突然从南方传来了梁山军的呐喊。接着是从西边。呼延灼派韩滔前去侦查,自己则做好了全军迎击的准备。不久,韩滔回来了

“南边有三支队伍,西边有一队步兵。”

“数量呢?”

“每队有六百人左右。”

韩滔在桌上摊开的地图上标示了敌人的位置。

“要装备连环马吗?”

“等一下——能这样突然杀出来,一定是有什么计策。”

梁山军趁夜发兵,主力已经渡过了湖畔。一定是打算反击——呼延灼早已有了这样的预感。斥候相继归来,报告北方也有三队敌兵出现。

「打算包围我们的阵地吗?」

呼延灼像是想要感受敌人的气息一样,仰望着明亮而惨白的天空。像冰一样清澈的冷风,吹动着呼延灼灰白的头发。忽然,寒风颤动起来。一阵可怕的轰鸣声从映着朝霞的天边穿过。

“那个声音是……!”

韩滔的话音还没落地,大地便摇动起来。接着又是连续两三次震天动地的轰鸣。

“凌振那混蛋!!”

呼延灼呻吟起来。从北方传来的声响,毫无疑问是凌振的大炮。

“投敌了吗?”

士兵们在炮击中立足不稳。呼延灼呵斥了动摇的士兵,严厉地命令道。

“全军出击!!装备连环马!!”

然后,他将视线移回到韩滔身上。

“考虑最坏的情况——要做好彭玘也已经背叛的打算比较好。”

韩滔隐藏在面具下的目光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但是,带着假面的男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期间,西方的梁山军从分成四队袭来。刘唐、燕顺、穆弘、邹渊率领着步兵向官军发起挑衅。在梁山的山麓,花荣、秦明、李应、柴进所率领的骑兵旗帜鲜明地巡回着,远处的湖面上,李俊、张氏兄弟、阮氏三雄操纵的船只齐头并进,掀起白色的波浪。北方,凌振打出的风火炮发出仿佛要轰碎天空一样鸣响着。担任凌振助手的『鬼脸儿』杜兴站在高台上,点燃了旁边的号炮。

“射击!!射击!!”

凌振手持线香大叫起来,同时点着了身旁连成一排的火炮引线。杜兴惊讶地眺望着远处。

“凌振大人——”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杜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

“啥啊?”

“呼延灼将军,到昨天为止还是你的主人。难道你不会感到心痛吗?”

“那种事情……”

凌振一边说着,一边又放了一炮。烟尘滚滚卷上天空。

“听好啦!这个火炮啊,是用波斯的密法制造的。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大宋虽然幅员广阔,但除我之外无人能造,这可是除了我就再也没人能够操作的特别的大炮啊!!但是,朝廷的那帮傻瓜只让我用这家伙放烟花!!天子大人竟然还超级喜欢!?战争的军费都不给,买火药来就是为了放烟火!!我啊,哪怕一次也好,一直都想像这样尽情地射击!!国家算个毛!?天子?见鬼去吧!!我『轰天雷』侍奉的,只有火炮!!火炮啊!!”

飞散的火花,落在尘土之中。凌振兴奋地挥舞着线香。在那双眼之中,只能映照出通红的火焰的光芒。

“看这个威力!听这个声音!我轰天雷从不做亏心事!!”

凌振大声地笑着,同时点燃了连发的子母炮。

“愉悦!!愉悦!!”

一边的杜兴已经无言以对了。

惊人的轰鸣与震动覆盖了整个天空,迫近着官军的本阵。

这就是决战——呼延灼如是想到。轰鸣如波浪一般传递过来,但呼延灼的内心却纹丝不动。只是随着覆盖战场的敌人逼近,呼延灼握着铜鞭的手不禁加大了力度。

“分兵攻打南北两面。韩滔带一半兵力去南边!!”

呼延灼戴上头盔,骑上踢雪乌骓。

“不要被敌人的挑衅所迷惑!!直接讨伐敌军本阵!!”

火炮的确威慑力惊人,但一旦接敌,对方就不能继续射击了。呼延灼握紧双鞭,猛踢马腹。三千连环马分为两队,朝着敌方的步兵队伍前进。蹄音轰鸣而起,与敌人的呐喊声交错着,在灰色的天空中回响。

带着一千五百骑连环马向南方而去的韩滔军,不久便看到了前方梁山泊军的旗帜。是朱仝和邓飞率领的步军。

韩滔看到了远处挥舞铁链的红眼男人,还有手持朴刀、蓄着长须的男子。韩滔握紧枣木槊,接近敌军。但是梁山军一看到连环马,就转头逃开了。等官军追杀上去时,步兵们已经纷纷跳进杂木林中。

「陷阱吗?」

韩滔正犹豫要不要追击的期间,又从背后传来了呐喊声。杨林和李云率领步军从后方包抄而来。

“百胜将殿下,贵安!!”

乌鸦“小乌龙”从手执笔管枪的杨林肩上飞了起来。韩滔下达了前进的命令。但是,随着连环马部队转身向着背后的呐喊声追声去时,本应走不多远的敌军又消失了,前方是连环马无法进入的岩石阵。

「不对劲——」

身经百战的韩滔的直觉这样告诉他。对于山贼的战法,他总是一眼就能识破。但是,这次的敌人在想些什么,完全猜不透。

韩滔完全预测不到下一波敌人会从哪里袭来。火炮持续轰鸣,刚从那个破坏力中逃脱,就会有新的敌人出现。连环马军不断寻找着消失的敌军的踪影,一会向东,一会向西,来回地奔驰着。对于被锁链连起的连环马,不断改变方向是非常吃力的事情。韩滔所率领的军队,完全被对手捉弄着。派出去侦查敌情的斥候,也无法报告敌军准确的位置。分成小队的敌军步兵,不厌其烦地四处流动着,神出鬼没地骚扰着韩滔的军队。错综复杂的地形里,不断涌现出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敌人,还有在头顶不间断鸣响的火炮声。虽说时值隆冬,但身覆铁铠的士兵们,浑身却像被蒸煮一般滚热。

韩滔擦拭着从面具下流出的汗水。过去,无论在多么激烈的战斗中都没有这样出过汗,而现在,已经全身都湿透了。头盔之中,敌军的嚎叫声和炮击的声音交错地回响。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喧嚣声。是犬吠。前方茂盛的芦苇丛中跳出了一只大黑狗,大声地尖叫着。紧接着,草丛中升起了梁山泊军的旗帜。是薛永和马麟,带领着六百步兵在芦苇原中现身。

“追击!!”

韩滔命令道。连环马如怒涛一般向着茂盛的芦苇丛驱进。敌军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四散而逃。

“无论跑到哪里,都要追上他们!!”

这次——韩滔下定了一追到底的决心。枯萎的苇原一片灰暗,深深的,一直延伸到远方。但是,地面却意外地平坦。对着像是在枯草的海洋之中游泳一样逃走的敌军,连环马一口气提高速度追了上去,连接起来的战马像钢铁一样在苇原上疾驰而过。敌人近在眼前。就在韩滔准备下令直接击溃敌人的时候,芦苇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不好!!”

韩滔突然萌生起什么不详的预感。同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口哨声。

“停下,快停下!!”

虽然韩滔这样叫喊着,但连接在一起的连环马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停止的。一千五百骑连环马搅作一团,一同落入了陷阱之中。

“用力拉!!”

汤隆叫道。

三百钩镰枪手早已准备就绪,在连环马跳入的同时,一起伸出钩镰枪勾住了马脚。齐头并进的马匹轰然倒下。一头战马栽倒的同时,连接在一起的全部马匹都失去平衡被带倒了。马上的骑手们也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站起,又有别的武器向他们的头顶袭来。

“耙子啊,用耙子!!”

汤隆斥责着喽啰们。从连环马上落下的骑兵们被汤隆特制的耙子勾住,一个个都被捆起来运走了。

一切都无可挽回。充满气势前进的连环马军,无法停止步伐,也无法改变方向,纷纷跳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中。位于中军的韩滔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那是……!!」

闪耀着银色光芒、像镰刀一样的长枪。正是能够打败连环马的唯一方法——钩镰枪法。那是早已在遥远的古代沙漠之中失传的技法。韩滔知道这种技艺的存在,但也仅仅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眼目睹这种武器用于实战。前方的马匹相继倒下,自己正在向眼前银枪的锋芒逐渐逼近。

「呼延灼将军!!」

韩滔在心中呐喊着,同时猛踢马腹。在钩镰枪放出的瞬间,没有被铁链连接起来的韩滔坐骑使尽全身力气,猛地高跳起来,在踩到钩镰枪上的瞬间弹起。韩滔的坐骑,跨过前方倒下的战马,从重重包围之中冲了出去。

“不要跑!!”

韩滔不顾背后的怒吼声狂奔而去。这件事——敌人已经习得了钩镰枪的事情,必须尽快通知呼延灼。不然的话,可能会全军覆没。

「不——也许已经全军覆没了。」

韩滔甩开追兵,穿过苇原,向着呼延灼所在的北路奔去。然而,行过五六里路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杂木树林。韩滔毫不犹豫地跑进其中。

“来了——只有一个人。”

刘唐侧耳贴地倾听,同时对身旁的『摸着天』杜迁说道。

“啊——”

杜迁点点头,拿起朴刀,隐藏在茂盛的树丛里。伏兵全部潜藏在附近。

“杜迁啊——”

“干嘛?”

“就这么默默埋伏也太无聊了,不如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赌我和你,哪一个能捉住那家伙——”

“啊?”

“如何?”

刘唐笑了起来。

“俺为什么要和你赌啊?”

“非要问为什么,那就是为了赌出我们俩谁是梁山泊第一有力气的!”

“是吗?”

“反正传闻是这样的,我要和你一决胜负!”

刘唐敲了敲杜迁的肩膀,嘻嘻地笑道。

“都是从宋万那里听说的。”

“过后跟俺学学,他是怎么吹的!”

马蹄声逐渐接近。树丛之中,能够隐约看到韩滔单枪匹马的身影。

“上吧!!”

刘唐推了杜迁一把。突然出现在道路中间的大汉挡住了韩滔的去路,路边的树丛中伸出的钩镰枪勾住了战骑的马蹄。早已筋疲力尽的马匹一头栽倒过去,韩滔也随之被抛到了地上。在他的眼前,杜迁猛挥朴刀砍了下来。同时,韩滔敏捷地调整姿势,用枣木槊作为支撑翻身而起,不过两三个回合便横槊弹飞了杜迁手中的朴刀。论起武艺,杜迁完全不是韩滔的对手。喽啰们零散地围住韩滔,但没人能够接近『百胜将』。韩滔的枣木槊长一丈一尺,就算放眼八十万禁军之中,恐怕也再没有第二人能如此自如地操纵。韩滔像风车一样回旋着手中的武器,没人能够近他的身,不过一瞬之间,便有五六个人被打倒了。刘唐在树丛里咂着舌头。

「果然强悍啊……」

杜迁赤手空拳地挡在韩滔的枣木槊前,摆开了架势。

「这家伙是笨蛋吗……?」

一眨眼的功夫,杜迁猛地扑到了韩滔的身前。两手向前伸出,笔直地冲向韩滔。

「危险!!」

刘唐倒吸一口冷气。韩滔也在这个瞬间大吃一惊,枣木槊间不容发地向前挥出。杜迁伸出双手,抓住枣木槊的前端。韩滔在后面想抽回武器,但枣木槊却一动不动。杜迁就这样用力抓住长槊,把韩滔拉近身边。然后如同野兽般怒吼一声,将枣木槊从中间折成两段。韩滔扔下手中剩下的枣木槊残骸,拔出腰间的佩剑,砍倒身旁周围住自己的喽啰,一路向北冲去。

“哎呀呀——”

刘唐拾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向着树荫里的韩滔扔过去。目标被漂亮地命中,石头砸在韩滔的头盔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韩滔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中了太阳穴,当场倒下。

“输了……”

韩滔反手握住佩剑。他再次被敌人包围了。只是这一次,已注定无法逃走——韩滔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但是,绝对不能成为俘虏。呼延灼已不再信任被捕的彭玘。如果被抓,就再也无法回到官军了。

「与其背负叛徒的污名——」

韩滔横刃在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永别了,将军!」

韩滔闭上了眼睛。但是,身体却不知为何地浮到了空中。下一个瞬间,韩滔被杜迁两手举过头顶。杜迁像举起岩石一样,将韩滔的身体高高举起。

“放手——!”

就在韩滔这样叫喊的同时,他的身体突然被摔向地面,整个人也就此昏了过去。

“辛苦啦!”

刘唐从树林里跑出来,对伴随着肩膀的起伏呼哧带喘的杜迁伸出手去。

“这五两银子——输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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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向北进军的呼延灼所遇到的战况也和韩滔一样严峻。梁山泊的步兵队伍,时而从灌木丛中出现,时而又消失在芦荻丛中。同时,子母炮的响声在空中轰鸣着,骑兵在山峰上奔驰的声音此起彼伏。呼延灼将视线转向湖面,湖上早已被挂着梁山泊军旗帜的游船所填满。

「山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此时的呼延灼也看不透梁山泊军的计策。与此同时,梁山泊军又出现了。呼延灼立刻派出步兵部队迎击,两军的士兵混杂在一起,在相互推挤之中战斗了一段时间。梁山泊军的战斗方式非常可怕。其中,一名挥舞着朴刀、单眼有伤的男子表现尤为突出。

“没遮拦大爷在此!”

穆弘已经斩杀了五六名敌将,带着猛烈的气势直逼阵中的呼延灼而去。呼延灼观望着眼前一切,做出了梁山泊军并没有使用说明特殊计策的判断,于是自己来到军势的最前方,命令连环马部队全军出击。

“山贼们!”

就在这时,梁山泊军突然掉头逃走了。梁山泊的步兵队伍纷纷甩开追击的官军步兵,一溜烟地逃进芦荻丛中。呼延灼担心落入陷阱,马上停止了追击。梁山泊上,一定有一位智慧非凡的人。虽然周围的地形早已调查清楚,但贸然行动还是十分危险的。于是呼延灼收拢军队,准备在寻找到敌人的中军队伍之后,再继续进军。

此时,两个影子正从远处的树梢上眺望。

“大哥,他们好像不追了?。”

解宝对躲在旁边树枝上的哥哥解珍说道。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老虎总是会袭击受伤的鹿。无论是战斗还是狩猎,这个道理都是不变的。”

披着虎皮的兄弟俩,目送着呼延灼军远去,从树枝上跳下,消失在草丛之中。

另一方面,呼延灼仍然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敌人并有没有战斗的意思,是设下圈套,还是不敢硬攻?实在是琢磨不透。除此之外,韩滔的军队现在情况如何呢?既没有侦察兵来报告,也没有一个人回来。

「应该退兵吗?」

就在呼延灼犹豫不决之时,又有一支梁山泊军的队伍出现了。那个架势和此前的部队都不相同——倒像是已经结束了战斗,准备返回营地的部队。彼此之间互相扶持,摇摇晃晃地走着的样子,就像败兵一样。被呼延灼军发觉后,这支部队又像是军心大乱一样四散逃走了。解珍手拿折断的钢叉跑在最前,披着一张被泥土弄脏的虎皮的解宝负责殿后。

“追!”

呼延灼立刻命令道。如果这是与韩滔战斗过的部队,就能从他们那里知道友军的情况。呼延灼命令全军发起追击。看到这一幕的梁山泊军发出惨叫,像四散的蜘蛛一样,冲进了森林。呼延灼早已让人调查过眼前的这片森林了。林中有一条宽阔的土道。前景很好,不适合设下圈套。即使在树木之间设置伏兵,也无法阻止连环马的推进。呼延灼率领军队冲进森林之中。梁山泊的士兵们一溜烟地逃走了。在前方道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一支新的队伍。

“那是……!”

被身穿红白两色战袍的骑士守护的中军主将,身后的旗帜上写着“宋”字。是宋江率领的梁山泊中军本队。

“贼首现身了!”

呼延灼举起铜鞭号令。

“前进!!”

一千五百骑连环马军和步兵部队沿着贯穿森林的道路进军。树枝颤动,枯叶飞舞着落向地面。宋江军目睹着眼前铺天倒海的气势,立刻转身逃去。连环马速度加快了。宋江军集齐残兵败将,改变了逃跑的方向。似乎已经无处可逃了。呼延灼带头冲在最前,指挥全军发起追击,森林中响彻着蹄铁的声音。连环马部队像一片漆黑的暴风雨一样,向前疾行。

“别想逃!”

呼延灼的眼中映出了宋江在马上回过头来的脸——他带着平静的目光笑了。在那个瞬间,踢雪乌骓嘶鸣起来。那是仿佛悲鸣一般的叫声。与此同时,呼延灼的身体随着胯下的马儿一起跃向了空中。

呼延灼感觉自己跳过了什么东西,又带着一股冲击力落到了地上。就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了什么号令声。

“搠——拔!!”

身穿银光闪闪的赛唐猊的徐宁高声叫道。与此同时,在道路两边埋伏已久的士兵一同伸出了钩镰枪。冲在最前的一匹战马,被勾住了马脚。下一个瞬间,连接在一起的三十匹马一齐倒向一边。而且,其后的一排连环马也接连地倒下。以极限速度发起突击的连环马无法停住步伐,一排接一排地成为了钩镰枪的饵食。位于最后的几排骑手好不容易拉住缰绳刹住了马,但徐宁丝毫没有放过胜机——

“搠!!左分!!”

伴随着徐宁的号令,钩镰枪手们一丝不乱地改变方向,将想转头逃走的连环马队接连搠倒。

“呼延将军,放弃吧!”

徐宁手持金枪,站在呼延灼面前。

“我的钩镰枪已经打败韩将军的分队了!”

「这叫什么事啊!」

呼延灼心中怒火上涌。从被钩镰枪打倒的连环马上掉落的骑兵们,已经被一一俘获了。

“撤退!!撤退!!”

呼延灼一边击退聚集在自己身边的敌人,一边向着后续的部队呐喊着。注意到前方是陷阱的剩余军队赶紧放慢了速度。但是,后方又有新的梁山军迫近了。道路已经被完全阻塞住了。一片混乱的官军部队之中,传来了什么人在森林中呼喊的声音。

“这边!这边有条路!”

步兵部队挥动着官军的旗帜呼喊着。剩下的连环马纷纷朝着那个方向奔往森林之中。

“等等!!”

但谁也没有听到呼延灼的声音。连环马一口气奔进了森林之中。的确,森林里有一条被枯叶掩盖的道路。之前调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但是,已经没有分辨真伪的余裕了。即使这条路很奇怪——但当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道路突然变宽,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然后,领头的连环马毫无征兆地沉入泥沼之中。就这样,其后的连环马军接连沉了下去。道路不知不觉间被引向了沼泽之中。只是先前沼泽上被巧妙地铺了些木板,还撒上了枯叶,完全看不出来。重装的连环马军由于自身的重量,被毫不留情地拖入了泥泞中。

所有的连环马都陷入了湿地当中。在树林间观望已久的吴用终于现身了,喽啰们用耙子和绳索把沉下去的骑兵和马匹都拖了上来。

“曾经败给了沙漠,如今,又败给了水。”

以天下无敌而自傲的连环马,败给了钩镰枪和沼泽。剩下的官军步兵也因被梁山泊军包围而无计可施,只好投降。

胜负已分。

呼延灼也明白此时的境况,于是猛踢踢雪乌骓的马腹,用双鞭杀出一条血路,打倒所有立于自己身前的敌人,向森林之中冲去。踢雪乌骓是俊捷的名马。花荣放了一箭,但由于被铁铠挡住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不久,呼延灼的身影便消失在树荫之中。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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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脱离险境的呼延灼,在寂静的森林中下马,用长满苔藓的岩石间流淌的清水滋润了干燥的喉咙。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不认为这就是现实。虽然他并不是从没输过。但至少在成为亲领大军的将军之后,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败绩——这种全军覆没的败法。

呼延灼用刺骨的冷水哗哗地洗了把脸。然后冷静下来,思考着今后的事情。他不能就这样回到京城。如果不设法起死回生,将贼军反杀的话,被称为军神、号称无敌的呼延灼又有什么脸面回去呢?呼延灼在森林里躲了一会儿,等待着有没有逃走的手下到来。如果有,就可以重整军队,东山再起。但一直等到晚上,连一个同伴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天亮前,呼延灼溜出树林,走上街道。随后,他脱下盔甲,绑在马鞍上,以青州为目标,一路向北走去。他准备去投奔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借青州的兵力再次攻打梁山泊。因为身无分文,所以中途卖掉了金带作为盘缠,又走了两天,终于进入了青州的境内。

那天晚上,呼延灼决定在路边的小酒馆投宿。他在店门口下了马,把坐骑交给了接待他的伙计,并拜托他今晚的饭食和住宿。

“请进,空房间还有很多。”

一进店,老板便热情地把呼延灼领到了餐桌旁。在一般的店里都应该很拥挤的时间,这家店里却异常地冷清,除了呼延灼外,再没有其他客人。

“好安静啊。”

呼延灼也觉得不可思议,便对端来饭菜的老板说道。老板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桌上放着年糕和炖好的羊肉。老板轻轻叹了口气,卑弱的样子与他相貌的风采丝毫不搭。

“最近,因为一些令人不安的事情,搞的客人也不愿意来了。”

“怎么了?”

“这附近到处都是山贼。”

“山贼吗?”

呼延灼停下了掰开羊肉的手。老板闲了下来,一旁的侍者接着话头说道。

“啊,是桃花山的山贼。这座山相当高大,之前就有一个自称是『小霸王』的男人,效仿西楚霸王项羽,在那里立了一座山寨。最近,他好像迎来了一位很有本事的大哥,正要以惊人的气势赚大钱呢!”

“人数呢?”

“大约五六百人?”

“是吗……”

呼延灼没再继续问下去,掌柜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劝他喝一杯好酒。

“我身有军务,不能喝酒,你们在夜里千万不要忘了喂马。”

听呼延灼这么说,老板便把踢雪乌骓栓进了后院,并向呼延灼保证不必担心,随即走出了餐房。没过多久,呼延灼吃完晚饭,走进了客房。小伙计端来洗脸的热水。水面上倒映着一张疲惫不堪的男人的脸。

「如果到了青州,就可以再战……」

呼延灼盯着自己映在水中的脸。

「我还没有输。」

呼延灼保留了在战场上的习惯,穿着常服躺在地上就寝。这一次,从骨子里感受到了疲惫不堪。此外,还有不安的感觉。比这次更艰难的战斗,在过去也曾经历过很多。呼延灼闭上了眼睛。由于过度劳累终于入睡的呼延灼,半夜时又在人群的喧闹声中醒来。

“怎么了?”

呼延灼走进餐房,老板刚好提着灯笼从外面回来。

“大人,不好了,我们被人打劫了……”

“什么?”

“大人的马被夺走了!”

“你说什么!?”

呼延灼立刻冲出旅馆,向外跑去。老板追了上来,用火把照亮了四周。的确,围墙被人推倒了,泥土上混杂着人的脚印和马蹄的痕迹。马厩里空无一物。

“这叫什么事啊!!”

老板指了指远处的黑暗。

“你看,那里有火把的光芒,一定就是盗马贼!”

老板手指的方向,确实晃动着两、三道红光。夜晚的寂静之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骓’到手了!接下来就是‘虞’咯!”

男人高兴地叫着。

“这样我也是大霸王啦!”

手下们附和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小的们!准备宴会!!”

“果然……”

旅馆老板喃喃说道。

“大人,那就是桃花山的二头目,『小霸王』周通!”

听到这句话时,呼延灼立刻回到房间,抓起两只铜鞭,再次跑了出去。

“如果连御赐的马都丢了,还有什么脸面可以回到都城?一定要夺回来!”

“大人,您不要这样……”

但呼延灼不顾旅馆老板的劝阻,只身走上了夜路。他朝逐渐在下霜的田埂道路上远去的松明之光奔跑着。寒风刺骨,连呼出的气都白茫茫的,像云雾一样升腾而起。呼延灼在星光下奔跑着。然而,贼人越走越远,最终在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呼延灼筋疲力尽地坐在田埂上。

「这叫什么事啊!!!」

失去了士兵,现在又失去了天子御赐的战马。呼延灼坐在路旁,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像是在嘲笑着自己一样艳丽。

呼延灼在冻结的夜色之中不知坐了多久。渐渐地,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呼延灼缓缓站起身来,再次迈开步伐。因为昨夜在黑暗中奔跑的原因,现在已经连原路都分不清了。呼延灼在不知是哪里的乡间小路上,艰难地拖动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周遭是一片寂寥的景象。在一片枯野之中,蜿蜒曲折的道路一直延伸着。剩下的,尽是灰茫茫的天空。一位拉着空货车的老人,恰好骑着驴子经过于此。呼延灼连忙上前向老人问路,但老人听不懂呼延灼说的话,呼延灼也听不懂老人的方言。老人很抱歉地摇了摇头,鞭打着驴子遗憾地离开了。

凌晨的道路上,呼延灼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虽然是阴天,但没有风,空气还有点温暖。可过了不久,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细雨,打湿了呼延灼的胡须。悄然间,呼延灼只身一人,脚步沉重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世界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浅薄的白浊幕布。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被捉弄着一样。

忽然,从背后传来了什么人的脚步声。呼延灼停下步子,回头望向雨的另一边。一个影子隐约可见。随着眼前身影的慢慢靠近,一个男人的姿态逐渐清晰起来。是个强壮的男人。被剃光的头顶,墨染的僧衣,肩膀上扛着一根巨大的禅杖。真是个健壮的僧人。睁大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迈着毫不犹豫的步伐走着。脸上淋着的雨,脚上溅起的泥,他都毫不在意。雨点化作蒸汽从他的身上冒了出来。

呼延灼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之中,默默观望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乌云散尽,太阳再次闪耀起来。虽然细雨还在继续,但是天空却渐渐地亮了。不久,金色的曙光从细小的雨点之中渗透出来。

呼延灼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不可能。」

在金色的雨中,僧侣不断靠近。然后,他看了看站在路旁的呼延灼,同时将一只手举过胸前。他的眼睛非常明亮。

“圣僧……”

呼延灼不禁嘀咕出声。

“请问,这里是通往桃花山的路吗?”

“是的。”

回答的声音强劲有力。

“拙僧正要去桃花村。”

到桃花村去大概要半天的路程,据说桃花山就在村子的郊外。呼延灼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是把附近的军队和县城的民兵都借过来,然后把马夺回来呢?还是应该放弃坐骑,直接去青州呢?忽然,和尚盯着呼延灼的脸说道。

“你长得真好看。”

“这张脸吗?”

“嗯,非常好看!”

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在五台山出家的鲁智深,你叫什么名字?”

呼延灼没有回答。和尚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圣僧是要去村子讲法吗?”

“不,我要去喝酒!”

“酒?”

“嗯,就是酒。听说要在桃花村会酿造非常美味的酒,我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了。”

鲁智深拍着肚子笑道。那是如此爽朗的笑声。

“我鲁智深啊,就是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僧人笑着从呼延灼面前走过。从沐浴着朝阳余晖的冬枯原野上,笔直地走了过去。呼延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萌生一种想要拜佛的感觉。

「随心所欲——」

一定是位有名的高僧。或者是上天为了指引呼延灼传而派来的圣者。

战斗是他的使命。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战斗到胜利为止。这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现在不是为了一匹马而徘徊的时候。

“你知道通往青州的路吗?”

问罢,僧人停下脚步,指了指东北方向的道路。僧人所指道路的另一边,冬日正从平缓的山脊上慢慢升起。

“圣僧——十分感谢。”

在渐浓的金色光芒之中,呼延灼背对着僧人,踏上了通往青州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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