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顶神奇的帽子
莫隆镇(Moron Town)百货商店最近火爆得离谱,究其缘由,是因为那儿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多了个稀奇物件——一顶神奇的帽子。
人们给这顶帽子起了许多名字,什么“电车扳道工之帽”,什么“薛定谔的帽”,广告牌子打得鳞次栉比。
起初,这也只是顶普通的帽子。
第一个戴上它的人浑身抽搐,紧接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最为诡异的是,他整日念叨着“自己的妻子”,还絮叨了无数自己与妻子间的恩爱日常,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单身汉,而他口中的那位姑娘早就嫁给了旁人!
这引来了一群脑神经科学家的关注。通过后续的采访和调查,人们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可怜虫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递出了自家床底那封皱巴巴的情书。
起初人们还不相信,但随着越来越多志愿者戴上那顶神奇的帽子,一切质疑都变得无力起来。科学家们认为,这顶帽子里有一个高强度的引力场和电场,可以捕捉人意识中的长寿K介子的布伦威尔不动点,通过区域真空涨落的逆熵打穿平行宇宙间的缝隙……
通俗地说,它可以让戴上这顶帽子的人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灵魂互换——在那个世界里,他曾经在一个人生的交叉路口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时间,人们蜂拥到莫隆镇百货商店,想要戴上这顶神奇的帽子,弥补人生中的遗憾。
像买股票这种复杂的选择会导致分裂出无数个宇宙,故而没法互换灵魂,但人们总归会有“考研还是考公”“买这张双色球还是买那张”“表白还是不表白”这样的二选一瞬间,而这就决定了人们的人生轨迹。
只需要选择一个时间点,就可以穿越到“选择了另一条路”的世界,这是一种莫大的诱惑,也伴随着未知的恐惧。
大多数觉得自己人生有所遗憾的人,都在那顶帽子面前踌躇了片刻,便转身回家了;少部分有执念的,往往也会在这个世界的亲朋苦苦挽留下放弃;也有极少数人选择赌博,人们要想知道他们赌赢了没有,只需要看看片刻后戴着帽子的“另一个世界的他”是否是个苦瓜脸便足够——抱有如此看热闹心态围观的人也不在少数。
有一天,一个人举着自己差了一位数的彩票高嚷着“让我来”,兴冲冲戴上了帽子。
当“他”一阵抽搐,回过神来,了解了情况后,突然抱着自己的妻儿嚎啕大哭起来,并跪在地上向那顶神奇的帽子磕了三个响头。
“感谢上苍,在这个世界里,你们没有因为我去兑奖时忘了熄火而随着那辆破车淹死在鱼塘里!”他抹了把眼泪,末了还又满怀着感激望向那帽子:“我们那个世界可没有这么神奇的帽子。”
在此之后,戴上这帽子的人少了,怀有敬畏之心的人则多了。
莫隆镇百货商店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的产业,无数科学家、媒体、广告商、网红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活脱脱塑造成了一个“帽子祭坛”。
隔了一年有余,又一个人选择戴上了那顶帽子。人们认出他的身份时都大吃了一惊:这是一个事业、家庭都非常美满的老刑警,甚至是阻止了一场定时炸弹爆炸案的英雄——若是没能阻止那场爆炸,莫隆镇的人口可能要锐减——着实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去另一个世界。
后来人们在他的日记里得知,这位老刑警在阻止爆炸案时对那个嫌犯严刑拷打,在道出炸弹地点后那犯人也便呜呼丧命,这让老刑警的余生里一直怀有愧疚。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实在良心不安,我怎能有权剥夺一个人的性命呢?我无权替上帝审判他,也不能越过司法的程序正义。”
而当这位老刑警知道了一切后,他深情地吻了那顶帽子:“感谢上帝——不,感谢帽子。在这个世界里,我终于不必为那两千个冤魂和懦弱的自己良心不安了。”
说完这番话,迎接他的是众人雷霆般的掌声,多年前的丰功伟绩再一次上了热搜。
原本大家以为帽子的热度会这样逐渐降下来,趋于平稳,但不知哪个机灵鬼想出了一个卡bug的点子——如果把世界线分叉的关键点设置在自己出生之前呢?
这一主意一出,便有勇夫付诸了实践,常年露宿桥洞的流浪汉用自己粗糙而黏腻的大手毫不在意地抓起了那顶帽子,扣到了他那鸡窝一样的头上。当他一阵抽搐后,竟嚎啕大哭起来,这位新任流浪汉在原本的世界里是一名富二代,此刻却只得沦落街头了!他哭嚎着重新戴上帽子,却无济于事,这是理所当然的,这帽子打开的通道是单向的。
艳羡那流浪汉之余,人们又发现了新的希望。
这帽子成为了生活不如意者的“投胎神器”,反正人生已在谷底,再怎么互换灵魂也是上坡路。更有欲图自杀者把这帽子当作自杀神器,排着队地抢戴帽子,毕竟许多自杀者实际上杀死的是社会意义上的自己,归根结底是想逃开糟糕的人生罢了。
在想要赌一把重开人生的大军里,也偶尔会掺进去些许理想主义者和冒险家的身影,他们会苦思冥想历史上分叉的时间节点。他们中有些想看到一个君主制的世界,有些想看到郑和发现新大陆的世界,有些则想看到赛博朋克和蒸汽朋克的世界——不过据穿越过来的灵魂所说,他们基本都失败了。
这顶神奇的帽子火爆了很久,但终于被另一件热点话题掩盖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莫隆镇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禁忌:莫隆镇东北角的水泡子旁有一个小木屋,小木屋的门绝对不可被打开。至于为何不可被打开,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因为这里面有一条被曾经的勇者封印的隐形邪龙。
真假且不论,这样一个简单的禁忌起初是无人在意的,顶多是一些路过却无法进入避寒的猎人会踹上两脚门,再骂骂咧咧地支起帐篷。但前不久闹出了件大事,一个路人被森林里的猛兽追赶无从躲避,见到小木屋却打不开门,最终惨死在了木屋门口,引得众人唏嘘哀悼。
“我看啊,这小木屋里藏的不是邪龙,是财主的宝藏。”有人这样道。
“不管小木屋里是什么,反正真正强大的猎人有枪炮对付野兽,会被野兽撕了的就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啊!可惜,唯一的避难所却是被锁死的。”大家听到这里,一阵胆寒,仔细想想,这样的危险概率虽小,却也不是自己绝不会碰到的啊。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人:“我们干脆在这个小木屋旁边建一个避难所,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在这人启迪下,众人又提出了诸如“修建公路”“猎人护送”“设置提醒路人警惕的标识”等等法子。
“是倒是,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为什么不直接打开这个小木屋?为什么要浪费镇子的公共财产额外修建一个避难所?或者说,我们凭什么不能打开这个木屋?谁有权力禁止我们打开这扇门?”一个伶牙俐齿的青年说道。
“因为有隐形的……”
说到这,青年嗤笑了起来:“一个隐形的邪龙。好,我们就算它存在……”他的表情变得瞬间严肃且锐利,“但是你不可否认,锁死门这个行为确实导致了有人死掉这一恶果!你要纵容这一恶多久,要让类似的牺牲重现多少次?!开个门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
人群中一阵呜呼声:“是啊!是啊!有人都因为这个糟糕的门锁死了!”
不过,由于小木屋的钥匙只有镇长拥有,大家一顿喧闹后便散去了,自然也没人再提避难所的事。
然而究竟开不开门这件事持续发酵了许久,镇上的人终于吵到不可开交,分成了“开门派”和“锁门派”,直吵到了镇长家门口。镇长一套官腔,还是没交出钥匙,气得“开门派”领头的青年遁走到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开门派”里不知谁提了一句:“我们还有一顶神奇的帽子!”
“我们还有一顶神奇的帽子!”
这一口号一呼百应,“开门派”的人终于想起来那个美好的可能世界的入口。众人吆五喝六地赶到莫隆镇百货商店,急不可耐地争夺那顶帽子,一人戴上帽子,顺利地穿越到了“小木屋的门从未被锁上”的平行宇宙。
“真是羡慕他,他到了一个人人都有进入小木屋的权利的世界。”
“是啊,在那里,开门是那样的自由,也不会再有人在路过水泡子时感到寒冷。”
当戴着帽子的人再度苏醒,他眼前的是一群激动地围绕着他的人。
“你们那个世界,是不是没有一个永远锁着的小木屋?”
他似乎没缓过神:“是……啊。当然啦。”
“噢,那你来到这里,是不是感觉很糟糕?”
他大体搞清楚了情况后答道:“噢不不不,这里当然不糟糕,这里不仅有一顶神奇的帽子,甚至还有永远锁着的小木屋。”
围观的众人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又有些愤怒:“你怎么能不为了这个世界感到遗憾呢?!你要知道,这个紧锁的门甚至害死了一个人!”
被群起而攻之,穿越来的这人声音越来越小。
“咦?帽子怎么没有用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下一个戴上帽子的人吸引了,他嘟哝着,似乎没有再成功穿越了。
“我想……这是因为那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我是个屠龙失败的勇者。没想到,上天会眷顾我,好在这个世界的我成功了……”
穿越来的这人嘟哝道,但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一声雀跃的尖叫博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好消息,兄弟们!”那个“开门派”的青年兴冲冲地闯入了人群:“我把那扇门撬开了,我们不需要神奇的帽子了!”
听到这一好消息,大家兴奋地相拥、喜极而泣,把那顶没了能力的、不再神奇的帽子抛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