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二
燕回去,确实搜到了鹙翎的账号,正如鹙翎所言,等燕写完作业,那篇文章确实过了审.
和燕的所想不一样,她以为鹙翎的账号很火,但是事实上是粉丝数加任一作品点击量都不足两位数.
次日,燕放了学,又来到社团.鹙翎仍在写作.燕挑了一个他身边的位子,坐下来翻开日志,问:"部长,我们今天干什么?"鹙翎略一思索:"随便找个写过的短篇发到网上吧,就写'拾趣'文学部对外宣传,社会实践这一类的,你灵活点看着办吧."燕又问:"欸?没有人也要传吗?"鹙翎喝了一口水,听到燕的问题,愣了几秒,上传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还没想过为什么不传,所以导致燕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懂为什么这么问.对她来说,上传是传给人看的吗?鹙翎笑了.鹙翎只是说:"那只能说明我写得不够好啊."他看燕的神情似乎不太满意.其实鹙翎自己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客套,但他只是想看燕是否会被这个答案唬住,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可就渐行渐远了.鹙翎学猫猫伸懒腰的样子,说:"有人看是一回事,我传不传是另一回事啊."鹙翎从桌子里拿出一本《月亮与六便士》,随手翻了几页,然后说:"先哲的书里也有说啊,让我找找,就是这句:'作家追求的应该是创作的快感和传播思想的惬意,对其它任何事情都可一笑置之,完全不必在乎作品的成功或失败、受到赞誉或贬损.'也就是,是否有人看不是作家该注意的,是否在写才是我们该干的."燕点了点头,看了看鹙翎的残稿,较于昨天,只多了几行.燕想到了什么,无不担心地问:"前辈你的学习不会受影响吗?"鹙翎一下子伸直手臂趴在桌上,一副快哭的可怜样子:"学习什么的,不想管了啦!"燕惊了一下,一下子手足无措,脑中思绪翻飞:要是前辈自暴自弃的怎么办?这可不行啊,虽然前辈写作确实很厉害,但也不能放弃学习啊,更何况前辈那么聪明,学习认真起来肯定不会差的,我该怎样才能让他认真学习呢?结果是鹙翎一句话把燕噎住了:"努力了这么久才六百七,怎么都提不高,烦了啦,不学啦!"燕一时分不清哪一句是玩笑话.
鹙翎坐直,整理了下衣领,拍了拍燕的肩,顺便撩了一下她的刘海:"好啦好啦,那种伤心事就不要去想了."但是燕想的其实不是这件事.她一个激灵,低下头去,双手紧紧地抓着裤子,就像刚来那样紧张,面庞透出的那一点点红润,仿佛落日余晖之晚霞.说是刚来那样不够准确,人在心理步入新的阶段,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行为,燕目前便是这样的态度,她在刚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态.鹙翎看她一直低着头,他以为自己玩笑话说过了,于是站起,走到燕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摇了摇,说:"好啦,我的错,别去想学习了好不好?先写日志怎么样?"说着想去拉燕的手.
燕一拍桌子一下子站起来,把鹙翎吓了一下.燕深呼吸,说:"部长,我去一趟卫生间."说着冲出活动室,倒也没忘随手关门,留下鹙翎一人独自凌乱.鹙翎苦笑一下,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是燕的生理期,但不甚成功,他最后还是归咎于成绩这个话题太严重.看来还是不该炫耀啊...鹙翎坐下来揉揉自己的头发,笑到.这是,鹙翎手机响了,他打开锁屏,是渊屿月."刚刚我看到燕慌忙跑出去了,什么情况?你欺负她了?"鹙翎打字解释.
燕匆匆跑去卫生间,找了个单间把自己锁在里面.她喘着大气,心脏狂跳,但她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奔跑的缘故.
燕之所以想加入文学部,一是因为她觉得社团里会有很多学长学姐,她作为一个新生,以"可爱懵懂学妹"的人设出场,搞不好可以当上团宠,到时候高中也会在人际上舒服一点.
但实际上,一个玩世不恭的前辈,一个暴躁的学长,和自己便是这个社团的全部.但即使是精简到了三人,命运也不会消散.所谓命运,就是在应该有花的地方长出花来,即使那里是钢筋水泥之地,即使那里是水土流失之所,命运说有,便有.燕就这么喜欢上了鹙翎.鹙翎的名字,鹙翎的手,鹙翎平日里的打诨说笑,鹙翎的文笔,鹙翎的成绩...总之,燕能想到的优点鹙翎都有,这些优点无不冲荡着燕的心房.燕似乎感受到了从左心室开始,新鲜的动脉血液从左心室经体动脉被压出,经过全身组织与组织各处完成氧气与二氧化碳的交换后由动脉血变为静脉血,经由下腔静脉回到右心房,再进入右心房,通过肺动脉进入进入肺部的循环,将静脉血转化成动脉血,再由肺静脉进入左心房,最后进入左心室,之后血液由右心室射出经肺动脉流到肺毛细血管,在此与肺泡气进行气体交换,吸收氧并排出二氧化碳,静脉血变为动脉血;然后经肺静脉流回左心房...无穷无尽,携带可能不止氧气,还有少女认清自己的感觉后的第一份羞涩于血液的奔走相告.
燕收拾了一下情绪,又回到了社团.鹙翎正面对着日志本发呆,门打开,他下意识抬头,看到是燕,他眼里闪出惊异的光辉,但只是一瞬,他眨了眨眼,嘴角的弧度弯到了燕熟悉的角度,他无不惊喜地说:"你回来了!我还在想你明天还会不会来呢!"燕脸又红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呆了多久也不知道鹙翎那离谱的思维滑到了何处:"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她急忙撤了一个和老师都没说过的病慌,看得出来,在伪造病历上,学生的确有着更高的天赋.她把脸撇到一边,不敢直视鹙翎的眼睛.鹙翎叉叉腰,一副心里"一事平二事起"的表情.他走过来,把手贴在燕的额头处:"怎么了?发烧了?"大海若是没有大浪,那么一定要好好谢谢燕,因为此刻燕的内心被巨大的洪波冲击着,大脑则忙于让心脏恢复正常跳动而做着巨大努力导致无法思考其它东西.鹙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嘴里嗔怪到:"手烧得温热,生病了怎么不说?"鹙翎自己则在桌肚翻着什么,竟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家用小型医疗箱.掀开盖子,扒拉开一些感冒药碘酒棉签什么的,拿出一个水银温度计.鹙翎甩了甩,问:"这是腋下式的,我来还是你自己来?"燕连忙说:"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然后几乎是夺过温度计,伸入衣服下夹住.
过了一会,燕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拿出温度计递给鹙翎,她其实会看温度计,但一时有些带入病人这个角色.鹙翎拿着尾部,抬着头对着灯看了看,很疑惑地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放回了医疗箱,说:"三十六点六摄氏度,正常的啊,奇怪欸."但他仍不确信地补充:"要是有不舒服,可以不用来社团的.今天的日志我来写吧.""嗯."燕觉得气氛都到这了,明天要是还去社团会有些许尴尬.但她失落的同时想到了一件事:"那前辈,我们换个联系方式吧!"鹙翎一拍脑袋:"啊好像是啊,这学期都快结束了,要是还没有联系方式,那我们寒假活动就没法召开了,社团就要解散了."于是燕得到了鹙翎的联系方式.
晚上,燕躺在床上,看着会话窗口,上面只有一句"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燕手一抖,手机砸脸了.她赶忙拿起来,觉得有点羞耻,结果又发现不小心发送了一句乱码出去.她赶忙撤回."但前辈一定是听到了提示音的,怎么办怎么办?"燕慌张地问自己,看着左上角对方状态显示"手机在线-电量98%",燕更加惊慌失措,于是赶忙发了一句:"那个,部长/我其实好多了/明天可以来社团的"发完之后,她锁屏了手机,将其放在胸口,深呼吸了一下,就像卸下了什么重担.燕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着明天去社团的情景,准备睡了.
结果特别提示音一下接一下地响起,把燕吓了一跳.她打开一看,鹙翎这家伙竟然消息秒回:"那最好/不过不要勉强自己/说实话/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也不打算去了/就把Adyue那家伙喊过来一个人守着233"第二天燕精神相当饱满,就连她的闺蜜都有些诧异.一到放学,燕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拾好的提包冲出了教室.
她几乎是靠本能找到的活动室.她一下推开门,这次渊屿月也在,燕的兴致少了大半.但这次鹙翎和渊屿月没有吵起来,他们看着电脑沉思.燕走到他们背后,看他们在看什么.是评论.虽然鹙翎的文章平时没人看,但在昨天有一个用户,叫"隐姓埋名の狐狸",在他的每篇文章下面都或多或少留了个言.鹙翎问:"它,是女的(注:面对性别不明的时候,口语一般用"他",语法上用"它")?""不知道."渊屿月回复,"但它给的建议应该比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有用."燕很努力地挤进去看,正好看到"隐姓埋名の狐狸"对《小男孩传》的评价:"这个文风像我一个熟人."燕迅速在脑中回忆熟人.
正当一片寂静的时候,鹙翎一推电脑,站起来宣布:"这样,今日的胜负,啊不,活动内容,"燕赶忙坐下准备草稿本以便整理到今日的日志."揭秘神秘老师身份!"燕还在听还在写,渊屿月先反驳了:"你这家伙怎么想的?这不算开盒吗?侵权了啊喂!"鹙翎认真地说:"我们不翻墙不解包,都是网上能找到的公开或半公开信息,怎么侵权呢."燕还在思考这一行为的合法性,渊屿月看了看表:"算了,下次再说,先走了!"社团又安静了.鹙翎看着没关的门若有所思,燕看着鹙翎,心中泛出别样的情绪.正是这种情绪,影响了她之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
"我来帮你找吧."燕说.鹙翎回眸一笑:"谢了,陈燕."他们又在社团待了一会,鹙翎说他先回去了,于是燕也回去了.
回到了家,过了例行的报备父母,燕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这次在"工作"之前,燕蜷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腿,然后手极快地一推墙,椅子便自转起来.燕从小就喜欢在椅子上转,小时候她父亲为了改掉她这个习惯,经常把燕转得迷迷糊糊站不起来甚至吐了出来.虽然父亲被母亲骂了很多次,燕被父亲教育了很多次,燕仍不改其乐,甚至练就了一定扛晕眩能力.不过现在收敛了一点,只有在她进行一些思考的时候才会在椅子上转转转.
"如果我们真的是熟人..."燕喃喃道.如果说是文风的话,这种非应试作文的文风,燕只有在日记里展现过,那么是谁见过燕的日记呢?燕只记得一个人.
那就是,去年的毕业生,白地月,当时除了入学的新生不认识她,谁见到了她,都会或尊敬,或戏谑或跟风地喊一句:"白姐!"
要说白地月为什么被叫做白姐,当时无人不知,现在无人知晓.但她的确是正儿八经的三流女作家,回忆性散文诗是她的强项.靠笔杆子在高中毕业之前完全惬意地养活自己,这不可谓一件厉害的大事.
当时的情况是,白地月作为学生会文艺部招新小组长借着招新的名头在各个教室转悠(白地月:"招新什么的工作交给组员就行了.")而燕刚刚写完日记,打算去走廊走走.结果白地月路过,问:"可以看吗?"燕以为是同桌上课笔记没做好,要借笔记看,所以头也不回:"可以哦."等燕晃悠一圈回来后发现白地月坐在燕的位置上看得津津有味,而同桌根本大气不敢出.燕羞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白地月却哈哈大笑,不忘用手遮一下嘴保持自己很屑的淑女形象,夸赞到燕很有写作天赋.
于是燕和白地月就认识了.
椅子慢慢停下.燕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隐姓埋名の狐狸'是你吗?"但白地月并不在.
那么燕只好再来一次了.从账号入手,账号上半公开的个人信息难以直接完全相信,但一个人的思想会在一言一行中暴露无遗,在越是细微的地方暴露出来的就越是深层的东西.燕试图从她的遣词造句中分析.其实燕现在的行为和在箭落地的地方画个靶(从结果开始推导)没什么区别,但这源于燕对白地月的了解产生的自信.
提示音响起,燕打开手机一看:"是我,那也是你吧."燕很高兴找对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鹙翎脸上高兴的神情了.
次日,燕说明了情况.鹙翎沉思.良久,他问:"白前...白姐去了哪所大学?"燕疑惑地眨眨眼:"在..飞船市的艺娱大学.""飞船市么..."鹙翎很少沉思这么久,"那边的政策思路我有些摸不透."鹙翎一转话锋:"燕,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啊?"燕心里有些惊慌失措,她总觉得自己说得越多,越留不住鹙翎,而不说么?不说的话,恐怕也留不住吧,"前辈啊,前辈..."燕心里可有太多太多要说的了,可是这么多要说的,反而无从下口,那些词语单旋在脑里,良久说不出口."前辈学习很好,写作很好,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燕最后把头偏过去,她又进入了新的阶段,只是上次是自己知道,这次是不知不觉中心态有了变化.燕手指在鹙翎看不到的地方画着圈:"前辈..觉得我怎么样呢?"鹙翎看着她,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然后眯眯地笑着说:"燕啊,是个好人呢."
就是这么一句夸奖也让燕非常开心.虽然,虽然,虽然...但,燕啊,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