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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十六章)

2023-03-26 19:22 作者:bili90309176847  | 我要投稿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XVI The Return

回归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灰暗的发现,这些血腥的事件,这些残酷的梦魇……

“瓦斯拉舰长?”

他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是领航员耶古尔金。很明显他已经开始后悔打扰他沉思了。

“怎么了?”

“我们正在接近G-101/2行星。您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吗?”

瓦斯拉不需要时间考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造访过如此多类似的星球,如此频繁地宣布着帝国的终结,以至于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身处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注定要永远说出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手势。不,他想起来了,这次确实不一样;他有个特殊任务要在这里完成。但这也没让工作轻松多少。

“没有特别指示。我们找到太空港就可以降落了。”

“是,舰长。”

瓦斯拉盯着巨大的主显示屏,上面正呈现出肉眼观测的宇宙图景。一个小小的、暗淡的发光点越来越近:恒星G-101的第二颗行星。这里和其他成千上万的星球一样居住着众多的发毯匠——它们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在它身后,群星闪烁着冰冷而呆板的光芒,每一颗都代表着一个独立的恒星或星系。瓦斯拉冷漠地想,他们是否能真的将帝国彻底抛在身后,最终驱除所有皇帝的遗产呢。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徒劳。谁又能肯定地说,在这些呆板的光芒后面,帝国没有另一个未被发现的部分存在呢?或者说再没有一扇门等着揭示另一个可怕的秘密呢?

他在一台仪器的表面看到了自己的投影,他很吃惊——正如过去几周经常看到的那样——他的脸依然如此年轻。灰色的舰长制服似乎比以前穿的那些更重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军衔徽章似乎也变得更重了。当他加入卡尔斯旺特将军的远征队时,才刚刚成年——只是一个寻求刺激并想证明自己的年轻士兵。而现在,只是在这个广袤的区域呆了三年,他已倍感苍老,和皇帝一样陈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没有显示在脸上。

像这样的降落他们已经完成过数千次了,却依然看不到任务的尽头在哪里。

但是……不——这颗星球确实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由于地图的残缺、过时,萨尔坎塔尔号曾经用了数周的时间访问这个星球,那是一次艰苦而奇特的旅行。那时的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船员,谁也没有料到,面对着不知道皇帝已经死去、帝国已经灭亡的帝国军队,会发生一场血战。在那之后,看起来远征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正准备返航,在为穿越星系间荒芜空间的大跃迁做着准备。瓦斯拉则正在第三层甲板上指挥清理工作,那时如果有人告诉他两年后他将成为萨尔坎塔尔号的舰长,他肯定会大笑不止。但事实确实如此,这两年的经历无情地帮那个曾经的男孩蜕变为了男人。而一切都始于这个星球,它那明亮、荒凉、沙褐色的圆盘正在慢慢变大,变圆,这是他们可以在这颗星球表面辨认出来的第一特征。

瓦斯拉还记得几周前和卡尔斯旺特将军的谈话,恍如昨日。那个人人都又怕又爱的熊老头给他看了一张照片。“尼里安·杰格塔尔·夸因。”他说,声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如果不是这个人,我们大概三年前就会返航了。我希望你能找出他的下落。”

这个男人不顾禁止降落观测星球的明确指示,依然选择在G-101/2上登陆,而且发现了发毯的存在。起初,瓦斯拉根本不敢相信流传到船员宿舍里的谣言,它们听起来太荒谬了。但之后尼里安的报告中每个细节都得到了证实。远征队领导向大家宣布,发毯确实是用人的头发制成的极其奢华的打结地毯。事实上,这工作如此耗费时间,以至于发毯上一生只能完成一幅作品。但这些消息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意外的解释,将会永远作为注释留在远征队日志中:根据发毯匠的自述,这些发毯是要运往皇宫的,而制作它们则是一项神圣的使命。这引起了轰动——因为每个去过皇宫的人都可以证明,皇宫里确实存有世界上最宝贵的物品,但肯定没有发毯。

远征舰队立刻开启了监视行动。实际上,在几个月内,就有一艘年久失修的大型运输船曾经在星球上降落,大概两周后离开。他们把飞船跟丢了,却偶然间发现了第二个发毯星球,那里的发毯匠也是因为同样的宗教性理由编织着发毯。于是他们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很快就发现了几十个星球,然后变成上百个。在远征飞船倾巢而出后,他们发现了越来越多制作发毯的星球。成群结队的自动探测机器人源源不断地带着相同的结果返回报告。当找到一万个类似的星球时,探索被终止了,尽管肯定还会有更多……

引擎开始运转,沉闷的雷鸣之声令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瓦斯拉伸手去拿麦克风日志。“我们即将降落在行星象限2014-BQA-57,36-01区的恒星G-101的第二颗行星上。我们的标准时间为91-178005,上次校准时间2-12。轻型巡洋舰萨尔坎塔尔舰长,杰诺库尔·塔班·瓦斯拉记录。”

着陆平台已经映入了眼帘,这是一个巨型的铺设场地,如今已经被破旧的宇宙飞船发动机烧得伤痕累累。一座古老的太空港,应该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每一颗类似的行星都有一个类似的太空港,它们看起来完全一样。围绕着陆平台延伸出去的往往会是一座古老的大城市,星球上的所有道路似乎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那里。而迄今为止他们所见到的,都印证了这个观点。

发动机的噪声开始变化。“最后着陆准备,”飞行员宣布。萨尔坎塔尔号着陆时发出了一声巨响,这声响会把每一个首次乘坐飞船的乘客都吓个半死。但这艘飞船上的男男女女早就习以为常,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声音。

 

*

 

巨型主气闸的舱壁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登陆坡道随着嗡嗡声下降到遍布沟壑的地面上。纷乱的气味争相涌入:粪便与腐烂物传来的浓厚而令人作呕的气味,灰尘、汗水与贫穷的气味。似乎在鼻孔内留下了一层黏着的污物。瓦斯拉调整着咽喉边的小麦克风,心里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地方闻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味道,这问题他每次登陆时都想过。看来这个已被神皇帝遗弃的星系中没有答案——全是问题。

天气很热。苍白的阳光在尘灰满地的登陆场上闪闪发亮,一群老人从城市的方向走来;他们走得很快,步态出奇地恭敬。他们都穿着厚重的深色长袍,在这样的高温下,这一定是种折磨。瓦斯拉从气闸门的入口处走了出来,等待着这些老人来到坡道的下端。

他注意到了他们靠近时是如何观摩这座飞船的——这是和他们以前见过的迥然不同的一艘飞船。现在他们正在观摩他,神情中尽是胆怯和疑惑,最后其中一个人鞠躬道:“你们好,舰员们。我们以为你们会来得更早一些,请原谅我们有件事想和您报告一下……”

总是同样的焦虑之情。不管他们去到哪里,都能发现同样无法承受的痛苦神色,因为几千年来一直在无故障运行的运输发毯的神圣事业居然开始衰落了。就连这句问候语都是那么令人厌烦地相似。

一切都那么相似:巨大而破旧的太空港,周围都是破败凋敝、贫困不堪、臭气熏天的城市,还有那些穿着深色破旧长袍的老人,他们拒绝理解这一切。他们又开始讲那些故事,讲皇帝,讲他的领土,讲其他星球为帝国餐桌发酵葡萄酒或者烘烤面包的故事……讲其他星球为皇帝编制衣服、培育花朵或者为他的花园驯养鸣禽的故事。但这些东西他们一样都没找到,只有成千上万个编织发毯的世界——一条由人类的发丝哺育出的辽阔而澎湃的发毯之河,它历经数千年在这个星系依然奔腾不息……

瓦斯拉打开了麦克风,以便放大自己的声音令其通过外置扬声器传播。“你们一直在期待帝国飞船的到来。”他用已经数次被证明可靠的语句解释道。“我们并非你们所等待的飞船。我们是来告诉你们,不会再有什么帝国转运飞船了,而且皇帝已经死了,你们可以停止编发毯了。”他毫不费力就进入和古派西语的发言节奏,这是这一片星系的通用语言。这种古老语言掌握起来如此轻松,有时会让他大吃一惊。等他们回家后,讲话的味道很可能会吸引来一些奇怪的表情。

这些老人全都是发毯行会尊贵的长老,他们惊恐地看着他。瓦斯拉向再教育小组的负责人点了点头,很快,一群人带着一堆已经折角的文件夹走下坡道,文件夹里面装满了照片,还有提前准备好的影片机。他们看起来很疲惫,像梦游者一样。舰长很清楚他们只是不愿去想,前面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星球在等待着他们。

对帝国灭亡消息的反应可谓大相径庭——至少这可以分散一些他们执行单调又无聊的任务时的注意力。在有些星球,人们很高兴能抛弃编发毯这样满是封建性质的苦差事。但在另一些星球,他们被谴责为异教徒,被侮辱,甚至被石头砸。他们还曾遇到过一些行会长老,他们已经通过某些神秘的渠道得知了皇帝的死讯,但他们还是恳求瓦斯拉不要向民众宣布这件事,因为他们害怕失去自己的社会地位。瓦斯拉意识到,最终他们还是无法控制离开后的世界会变成何种样子。在很多星球,可能要历经数个世纪才能迎来旧时代的终结。

他又想到了将军交给他的任务。他恼怒地对着自己咆哮着,因为他差点就忘记了。瓦斯拉掏出它的通讯器。“我是舰长。大副斯特里巴特,速来底层气闸门向我报告。”

片刻过后,一个又高又瘦的士兵从门里走出,向他随意地行了个军礼。“舰长?”

瓦斯拉恼火地抬起头。“别说那些没用的。”他抱怨道。斯特里巴特是和他一起在萨尔坎塔尔号上开始服役的。现在他负责指挥陆地车辆与步兵。不算什么大事业。但他曾阴暗地想着,辉煌的事业都是为傻瓜准备的。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来过这颗星球吗?”

斯特里巴特吃惊地睁大眼睛。“真的吗?这几个星期以来,我还以为我们只是一次又一次降落在同一个星球上呢。”

“别扯了。我们三年前来过这里。那时萨尔坎塔尔号被分配了一项搜索任务,去寻找一艘受困的卡里特飞船。

“因为我们没有飞行坐标,只能一连几个星期从一个恒星跳到另一个,直到找到正确的那个。”斯特里巴特点头,他想起来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一次接一次的超光速飞行有多难受……尼里安,是这个名字对吧?卡里特飞船上的一位飞行员。他降落后,发现了发毯,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哦?……”

瓦斯拉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恍然神色,只是点点头。“我们要去找找他的下落。开动装甲坦克;我们前往城里的行会大厅。”

 

*

 

很快,三辆重型装甲坦克的履带板隆隆作响,冲出了气闸门。它们的马达发出一阵强劲而低沉的轰鸣,只消在旁边站上一会儿就会引发胸口的疼痛。

前车的侧门开启,瓦斯拉上了车。正在登陆平台上的行会长老们恭恭敬敬让出了空间,三辆装甲坦克鱼贯而出,滚下舷梯。

“这就是区别。”瓦斯拉说。似乎他是对着斯特里巴特说的,但实际上他的话并不是面向某个人说的。“人的生命对皇帝来说毫无意义,不值一提。而现在呢?卡尔斯旺特将军正在特里库德号舰船上等待……一切都已齐备,只等待我们返航向委员会提交探险报告——但他希望回程前能知道此人的下落,这个尼里安。知道这一点让我感觉很不错。不知怎的,它让我感觉……”他正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荣耀。”斯特里巴特建议道。

“荣耀,是的。这让我感觉很荣耀。”

等他们下到地面上,舰长下令短暂停留。“我们要带一位长老一起去;他可以指引我们去行会大厅。”他推开侧门,向一位恰巧在旁边的老人招手。那位行会长老毫不犹豫地走近,心甘情愿地上了车。

“你们终于来了,我们可太高兴啦。”车队继续行进,他开始絮絮叨叨。“之前陛下的运输飞船没有按时到达,我们都很难过,因为我们的仓库里已经堆满了发毯……哦,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一次,我还记得——那时我还是个小孩。等了四年帝国飞船才回来。太糟糕了……这真是对我们的考验啊。那个时候,行会的仓库也比现在要大,你知道的。现在,一切都比过去更艰难了……”

瓦斯拉盯着那个穿破斗篷的佝偻老人,他正用那双银色的、近乎失明的双眼环顾车内,像个兴奋的孩子一样说个不停。

“告诉我。”舰长打断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立刻向他欠身,微微鞠了一躬。“我叫伦泰曼,是一名舰员。”

“伦泰曼,你有听到我的船员们和你解释过的那些事吗?”

行会长老挑了挑眉,眼神很不确定地寻摸着指挥官说话的方向。他的嘴巴漫不经心地张开,露出一排黑色的牙床。看来他根本就没明白瓦斯拉在说什么。

“伦泰曼,我们不是皇帝的舰员。而且你也不用再等皇帝的飞船了,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来了——不管是四年还是四百年。”虽然我没办法确认这一点,瓦斯拉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们不需要再为皇帝编发毯了,因为皇帝已经死了。帝国不存在了。”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着这些话语到底是什么含义。然后,他喉咙里冒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她抬起头,望着惨白的太阳光。

“但太阳仍在闪耀啊,不是吗?你们这些舰员真是一群怪人,说话也莫名其妙。你们说的这些话在这里会被当成异端邪说的。你最好告诉你的人进城时说话小心点。当然,他们应该会很能容忍你们的,毕竟你们终于来了,大家都很开心。”他又笑了起来。

瓦斯拉和斯特里巴特交换了惊讶的眼神。

“有时我有种感觉。”斯特里巴特喃喃自语。“登卡尔萨真是个乐观主义者。”登卡尔萨是一个近乎神话般的人物;据说,他是几百年前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曾写了本书叫《寂静之风》,反抗运动就是以此为名。然而自从皇帝倒台以来,阅读登卡尔萨已经过时了,瓦斯拉惊讶于斯特里巴特居然认识他。

“伦泰曼。”他问,“你们平时怎么对待异端?”

老人用他那爪子般的枯干手掌做了个模糊而开阔的手势。“我们当然会按照律法的指示,绞死他们。”

“你们会把他们关进监狱吗?”

“如果是很轻微的异端是会的。但很少。”

“那么有没有审判和绞刑的记录呢?”

“这算什么问题!当然,所有的记录都被我们保存着,这是陛下的法律所要求的。”

“在行会大厅吗?”

“是的。”

瓦斯拉满意地点点头。他开始享受坦克发动机的咆哮和震动声,它按摩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于他而言,则会是一种优越感,是无可匹敌的力量。他这次来带了三辆装甲坦克,装满了士兵和武器,这些武器比这星球上一切事物都要先进太多,他们几乎无法抗衡。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他会直接进入代表着社会核心的大厅,他会在那里为所欲为。他喜欢这个主意。他的目光转向了他们要去的那排浅棕色的小屋和低矮的房子,胜利者的感觉让人沉醉。

 

*

 

他们到了行会大厅,那座巨大的建筑正屹立在那里,令人敬畏。它灰褐色的外墙像掩体墙一样倾斜,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狭窄的开口,像是防御性的炮口。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下是一个大广场,呈现出一派非凡景象:看起来这里已经建好了一个博览会,已经徒劳地等待着游客等了几个月,此刻所有的参展商都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各式各样的手推车以各种角度站立着——大的、小的、装饰华丽的、破旧的、丑陋的装甲车以及开放市场的车辆。毛茸茸的大型动物挤在一起,到处都是,它们愚笨地盯着前方,而骑手们正在他们的车厢边打着盹儿。这些是发毯商人的车队,他们聚集在这里将发毯送给行会。显然,坦克的到来给这个场景带来了些许生气。他们猛然抬起了头,鞭子擎在手中,把挡住行会大厅的车子一点一点地挪到一边。

行会广场的门户彻底敞开。尽管如此,瓦斯拉还是命令他们听在大门外。他和斯特里巴特会带着行会长老和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大厅,而其他士兵则被安排在坦克旁站岗。

“停在这里是个明智的决定。”伦泰曼嘶声道。“因为院子里已经没地方了——你知道的……发毯……”

“伦泰曼,带我们去见行会大祭司。”瓦斯拉要求道。

老人点头以示赞同。“我相信他已经在急切地等待你了,舰员。”

有人推开了坦克的门,一股几乎难以忍受的动物粪便的恶臭袭来。瓦斯拉等到了护卫部队全部就位后才离开了车辆。当他踏上广场那尘土飞扬的地面时——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足这个星球——他的身体几乎可以感受到人们聚拢过来的目光。他没有环顾四周。斯特里巴特走到他身边,然后是那个老人。舰长点了点头,命令护卫队前进。

他们穿过大门,周围是一片不自然又可怕的寂静。瓦斯拉觉得他听到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说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帝国船员。无论行会的老人们多么愚钝,无论他们如何竭尽所能抵制真相的到来,普通人总是会怀疑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的到来预示着什么。

大门后是一个小院子。这里可能也叫计数庭院,瓦斯拉心想,因为他看到几个人正在从一辆装甲牛车上卸运发毯。他们虔诚地取下了一张又一张发毯,把它们堆在一个穿着会长服装的男人面前,他身上带着一种精致的势利气息,正在将每件发毯作品与装卸记录进行对比。他只是粗略而不屑地瞟了一眼走近的士兵;然后他注意到了伦泰曼,赶紧和他的助手们深深鞠了一躬。只有那个商人依然不为所动,他是个大块头,正在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整个卸运过程。

看到了齐膝高的发毯后,瓦斯拉感觉不寒而栗。当人们真正了解发毯的制作方法后,他们再看到发毯会感觉非常痛苦:一位发毯匠耗费了一生的心血在它上面,他只会使用妻子和女儿的头发来编织;他的所有青春都花在了编织发毯的背衬并设计其图案上,而完成这张图案将耗尽他的余生;他会首先结好整个发毯的设计轮廓,其颜色会由正妻的发色而定,这样如果他以后有了女儿或侧妻,他就可以用其他的颜色填满设计中的空白位置;最后他——带着佝偻的背部、痛风的手指和近乎失明的眼睛——用从妻子的腋窝剪下来的卷毛作为边框,绑住整张发毯……

一张发毯是一幅令人敬畏的图景。但如果是一整叠发毯,就是个怪物了。

前面是另一扇门,在它后面是一条又短又暗的走廊,但它又很宽阔,像是一个房间。护卫士兵狐疑地扫视了一眼,瓦斯拉注意到了他们的行动,他心里很满意。

他们来到了内院,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走廊那么阴暗了。院子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发毯。瓦斯拉预料到了这样的景象,但真正见到还是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这些发毯整齐地堆放着,一层又一层,摞起来比人还要高。这些发毯塔一座挨着一座并排摆放,占满了整个庭院,从一个角落堆到另一个角落。这仅是一颗星球过去三年累积的搜刮所得。思考其中的潜在意义可能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他走到其中一座发毯塔前,想试着点数。每叠至少有两百张发毯。他看了看这个院子的面积,在脑子里算了算。五万张发毯。他心里觉得恶心,一种恐慌感涌上了他的心头,马上就快要压倒他。

“大祭司在哪儿?”他对着长老咆哮道,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大,也更吓人。“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他?”

“和我来,舰员们。”

伦泰曼以惊人的灵活性从发毯堆与院墙之间的缝隙中溜了进去。瓦斯拉示意护卫跟在后面,随着老人进去。他感到一种几乎是压倒性的冲动,他想伸手打翻这些堆得比他头还要高的发毯塔,然后鞭笞这位行会长老。疯了——这一切,都疯了。他们曾经战斗过,胜利过,摧毁了皇帝领土上能摧毁的一切事物,然而这条路却依然没有结束……它只是无限地延伸下去。他每往前走一步,这个星系的某个地方就会从发毯架上剪下一块完整的发毯——就现在。他每呼吸一次,就会有一个刚出生的男婴被宰杀,因为每位发毯匠只被允许生育一个儿子——也许就在他们尚未访问过的无数星球之一,也许甚至是在他们访问过却不被相信的星球之一。阻挡发毯的浪潮似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走得越远,发毯散发的气味就越弥漫——浓厚、腐臭的气味,让人联想到了变质的脂肪与发酵的垃圾。瓦斯拉知道,臭不可闻的不是头发本身,而是浸渍剂,它能使发毯的保存时间惊人地长久。

终于,他们到了墙上另一处阴暗的开口。一组短短的楼梯向上延伸。伦泰曼示意众人安静,他虔诚地向前带路,仿佛此刻他正踩在圣地之上。

他们进入的房间又大又黑,照明的只有房间中央金属碗里燃烧的火焰,它散发着红色的光芒。低矮的天花板迫使他们只能谦卑地低着头站立,但逼人的热量与刺鼻的烟雾还是带来了他们额头上的汗珠。瓦斯拉紧张地伸手去拿要带上的武器,只是为了确认它是否还在远处。

伦泰曼向着微弱的火光方向鞠了一躬。“尊敬的大师。伦泰曼向您致以问候。我为您带来了帝国飞船的船长,他想和您谈谈。”

回应他的是火焰旁的沙沙声与模糊的移动声音。直到现在,瓦斯拉才感觉到金属碗的支架旁有一张沙发,就像孩子的摇篮,从毯子和毛皮中钻出来一个骷髅般的头与一只恍如古代人的手臂。当他睁开眼睛,瓦斯拉看到了已经瞎掉的银色瞳孔反射着火光。

“真是难得的荣幸啊……”老人低语着。他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遥远,仿佛他正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交谈。“你们好啊,帝国舰员们。我叫欧姆。我们已经等待你们太久了。”

瓦斯拉与斯特里巴特交换了紧张地眼神。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向行会大祭司解释他们不是什么皇帝的船员,而是反抗军。至少在他们完成任务之前不会。他清了清嗓子。

“您好,尊敬的欧姆。我叫瓦斯拉。我想与您谈谈,因为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欧姆似乎更关注他的外域口音而不是他话语的含义。“你问吧。”

“我正在寻找一位叫尼里安的男人。我想问问您,过去三年中,是否有叫这个名字的人被指控为异端或者被处决呢?”

“尼里安?”大祭司沉思着,摇晃着他那干枯的头骨。“我得去查查记录。迪尼奥?”

瓦斯拉开始怀疑这个老盲人是怎么能看到账册的,这时另一张脸从沙发的阴影中钻了出来。那是一张青年的脸,他冷漠地、鄙夷地看着来访者,然后弯下了腰,听老人在他耳边下达指示。他努力地点点头,好像一只急切的狗,然后他跳了起来,消失在了房间远处的某扇门后。

很快他就回来了,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厚厚的大本子,他蹲在火台旁边的地板上检查着记录。没过多久,他又弯下腰和沙发上的老人窃窃私语着什么。欧姆的笑容简直好像死神头颅发出的幽灵般的诡笑。

“我们的纪录上没有这个名字。”他声明道。

“他的全名是尼里安·杰格塔尔·夸因。”瓦斯拉说。“也许他被记成了另一个名字。”

行会长老挑了挑眉毛。“三个名字?”

“是的。”

“这么奇特的人。我应该会记住他的。迪尼奥?”

那个男孩再次查阅了登记册。这次他低语着什么,似乎有话想说。

“看来也没有其他两个名字的记录。”欧姆指出,“在过去三年里,只有一个人因渎神罪被处决。”

“那个人叫什么?”

“是个女人。”

瓦斯拉考虑着。“如果有人在其他城市因渎神或异端而被处决,你们会收到报告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

“那地牢呢?你们有囚犯吗?”

欧姆点头。“有一个。”

“男人?”

“是的。”

“我想见见他。”瓦斯拉要求道。他很想补充一点,为了获得想要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将整个行会大厅化作瓦砾与焦土。

但没有威胁的必要。因为欧姆赞同地点点头说:“迪尼奥会带你们去的。”

地牢位于整个行会大厅的最深处。迪尼奥带着他们走下了破旧而狭窄的楼梯,他紧紧抱着那本写有处决与监禁记录的书册,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宝藏。褐色的石膏在墙壁上皴裂,越往下走,尿液、腐物和疾病的臭味就越强烈。过了一阵,男孩拿起了一个火把,点亮了,斯特里巴特打开了胸前的灯。

终于他们到达了第一层监狱栅栏,看守大门的是一个苍白而臃肿的狱卒。他正呆滞地看着他们,哪怕是如此大量的访客让他感觉惊讶,他也没表现出来。

迪尼奥命令他打开地牢通道,瓦斯拉在大门口留下了两名士兵守卫。

阴暗的走廊里只有入口处燃烧的火炬作为照明。在左右两侧,无人居住的牢房敞开着。斯特里巴特借助他的灯光检查了这个地方。每一间牢房里都挂着一幅皇帝的巨型彩色图像。囚犯们会被锁在对面的墙上,无法触及那幅画;连身处于彻底的黑暗之中的慈悲都被剥夺了——上方的铁栅栏既能通风,又提供了足够的光线,迫使他们不得不盯着皇帝的形象。

迪尼奥与胖狱卒身上的恶臭味道比地板上腐烂的稻草还要难闻,他们停在了唯一一间有人的牢房前。斯特里巴特从门缝里把灯光照进去。他们看到了一个长发的黑影正蜷缩在地板上,他的双臂被锁在了墙上。

“开门。”瓦斯拉凶狠地命令道。“把他解开。”

那个男人被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惊醒。门打开时,他已经坐了起来,平静地看着他们。他的头发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斯特里巴特的灯光显示,这囚犯太老了,不可能是尼里安。

“解开他。”瓦斯拉重复道。狱卒犹豫了一下。等迪尼奥点头之后他才掏出了钥匙,取下了老人的手铐。

“你是谁?”瓦斯拉问。

那人看了他一眼。尽管他很脏,却散发着一种庄严而宁静的光辉。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组织起像样的句子。看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了。“我叫奥普尔。”他说,“我曾经是一位三笛大师。”

说着,他悲伤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已经残缺不全的双手。之前,他的每一根手指肯定都被折断过,但不知为何,没有夹板也没有任何治疗,他的那些裂口竟然自己长了回去。

“他是干什么的?”瓦斯拉问。

他说话间转向了狱卒,狱卒正傻傻地盯着他看。男孩替他冷酷而倨傲地回答:“他在家里藏了个逃兵。”

“逃兵?”

“一个帝国舰员。卡拉号的货物装载员,那就是最后一艘在此停留过的飞船。”

那一定就是三年前他们追赶的第一艘飞船了。只是跟丢了它,然后偶然发现了另一个星球。那里的居民也在编发毯,而且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发毯匠。“那个逃兵呢?”

迪尼奥的神情依旧冰冷。“他依然在逃。”

瓦斯拉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试着想象他到底是什么职位。然后他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兴趣,他转向了囚犯。斯特里巴特和他一起帮着他站了起来,瓦斯拉对他说:“你自由了。”

“不,他没有!”迪尼奥愤怒地抗议道。

“他自由了!”瓦斯拉尖锐地重复了一遍,并给了男孩一个威胁的眼神,他缩了回去。“如果你敢再说一句,我就让你尝尝我膝盖的滋味,把你揍个鼻青脸肿。”

他把奥普尔交给护卫队的两名士兵,指示他们带他上船接受治疗,然后带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如果他觉得在这个星球上不安全,瓦斯拉决心带着他一起去访问下一个发毯星球。

迪尼奥愤怒地呼着气,看着士兵和三笛大师离开,却不敢再说什么。相反,他把那本书从一只胳膊转移到另一只胳膊,最后直接把它像盾牌一样按压在胸前。当他挪动这本书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从书页之间滑落。

瓦斯拉注意到了,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张皇帝的照片。

死去的皇帝。

指挥官震惊地盯着照片。他知道这张照片。他口袋里也装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反抗军舰队的每一位成员都带着一张死去皇帝的相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证明皇帝真的被击杀的情况发生。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他问男孩。

迪尼奥固执地撅着嘴,一句话也没说,他把书抱得更紧了。

“那肯定是尼里安的照片。”瓦斯拉和斯特里巴特商议道。他把照片的白色背面举到了斯特里巴特胸灯的光圈上。“确实是。你看到了吗?”

照片背面的文字已经被严重磨损和涂抹,褪色到几乎快要消失了。但在某个地方还能依稀辨认出“尼里”的字样。瓦斯拉看着迪尼奥的眼神锋利到几乎可以砍伐巨木,以及劈开这个男孩的头骨。“这张照片到底是从哪来的?”

迪尼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后哼了一声。“我不知道。这是欧姆的。”

“欧姆肯定不是自己长途跋涉把它带回来的。”

“我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

瓦斯拉和斯特里巴特交换了延伸,这种感觉和过去一样,他们一下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倒想听听。”船长说,“关于这张照片欧姆打算怎么解释。”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听到了诡异而尖锐的声音在整个行会大厅阴暗的环境中回荡,于是他们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当他们爬上通往大祭司房间的楼梯时——不是虔诚地走回,是飞快地跑回——迎接他们的不是烟雾和余烬发出的如暮的红光,而是一片灿烂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

房间被改造了。一个男人正从一扇窗户走到另一扇窗户,一一将它们推开,让越来越多闪亮的光线涌进房间。在敞开的窗户外面,发毯看起来就像大海的巨浪,砸在了窗台上。

金属三脚架上的火已经熄灭,欧姆躺在了沙发上,双眼紧闭,干瘪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他已经死了。沙发比瓦斯拉记忆中的样子要小,但尽管如此,大祭司的尸体看起来却和孩童一样大小。

行会成员们拖着脚步走上了太空访客们身后的台阶。他们没有理会这两个陌生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在死者所在的沙发旁坐下,低声哀叹。一阵哀乐的齐响从窗外飘来,传遍了整个行会大厅,传遍了整座城市。那个刚刚打开窗户,驱逐了积年的烟雾与恶臭的人现在也加入了哀悼;他在反抗军面前贡献了一出令人难以忘怀的表演,仅仅是转瞬之间,他的态度就从繁忙的效率至上变换为无法克制的悲伤。

听到了疯狂而匆忙的脚步声后,瓦斯拉吃惊地转过身。迪尼奥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楼梯,正绝望地站在他的身边。他没有侧头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冲到死去的大祭司旁边,扑倒在了沙发钱的地板上,眼里留下了苦涩的泪水。他的哀叹是整个房间里唯一听起来真诚的声音。

瓦斯拉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把它放进了口袋。他与斯特里巴特眼神相对,他们再次无言中理解了对方的用意。

 

当他们再次来到行会大厅门外时,太阳已经西坠了,它像融化的金属一样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广场上的两辆装甲坦克在这光线的映照下如珍贵的宝石般闪闪放光。正在吟唱着哀歌和吟诵着悼词的行会长老们仪式化的歌声为这个现场又增添了一缕梦幻的气氛。

“那是尼里安的照片,不是吗?”斯特里巴特问。

“是。”

“说明他来过这。”

瓦斯拉看着那些商人们,他们已经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关闭了商铺,并向行会大厅这边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我不确定他是否来过这里。”

“也许他逃跑了,然后遇到了一个好女人,从此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个角落过着幸福的生活呢。”斯特里巴特大声说。

“是,也许吧。”

“三年了……他可能都有两个孩子了。谁知道呢,也许他已经开始自己做发毯了?”

他死了,瓦斯拉想着,不要再骗自己了。他们杀了她,然后埋葬了他,因为他说了一些反对皇帝的话。不朽的皇帝。去他娘的吧。他们只用了一天就推翻了他,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他们每天都不得不再次战斗,只是为了打败他。

“登陆艇!”斯特里巴特突然说,他兴奋地拉着瓦斯拉的袖子。“瓦斯拉!登陆艇去哪了?”

“什么登陆艇?”

“这个叫尼里安的家伙肯定是坐着某个飞艇来到这里的。我们可以搜寻那个飞艇!”

“他们很久之前就找到它了。”瓦斯拉解释道。“他们派出了伪装侦查员,探听城里的街谈巷议。尼里安因为被指控为异端而被逮捕,一位发毯商人把他带到了港口城。基于此信息,他们在城里转了很久,但尼里安从来就没到过这里。”瓦斯拉研究了旧报告。这些报告其实并不详尽——例如,仅仅是锁定尼里安降落附近的城市就废了好大的功夫——也没有提供多少有帮助的信息。当时,发毯还只是被大家视为一种古怪的习俗,除此之外,当时所有人都在想着回家的旅途了。那时大家的态度是:都要求过他不要降落了,结果他还是降落了——这就是他应得的。

“让尼里安的搭档陪我们一起找不是更好吗?”

“是更好。”瓦斯拉点头。他感到一阵疲惫的浪潮正在身体各处蔓延,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反应。从来就没结束过。一切都没有结束过。“但很不幸,他已经死了。他主动请缨参与了对那个接驳站的第一轮攻击,其中一个飞行的战斗机器人击中了他。”

斯特里巴特发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声响,可能是想表达类似惊讶的感觉吧。“为什么卡里特舰的飞行员要自愿去参加一个战斗任务?”瓦斯拉没有回答,他就继续小声嘀咕着,这是他思考的常见模式。“为什么将军又接受了他的参与呢?”

瓦斯拉没有注意他的喃喃自语,而是浑然不觉地盯着萨尔坎塔尔那庞大的身躯,一个强大的存在缓缓升上遥远的天空,黑色的轮廓遮蔽住了落日,外廓似银般闪烁。和所有飞船一样,它属于太空;在星球的表面,它看起来只是一个异域来客。

但萨尔坎塔尔将会在这里驻足很久,想到这里舰长很不开心。在知晓尼里安下落之前,卡尔斯旺特将军不会启程回返中央世界的。而在将军向反抗军委员会报告之前,他们是没办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而在委员会作出决议之前,发毯依然会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他们不得不继续看到这些恶心的发塔,如山的堆积,看到这些让人不愿提及的发毯,堆得到处都是。

“难道我们要搜索整个星球吗?”斯特里巴特猜测着。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但这种时间与精力的耗费合理吗?我是说,假设尼里安还活着……那么他肯定早就来到港口城了。这里是太空港的所在地;他在这里被发现的几率要比别的地方大多了。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死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这次远征队里唯一需要哀悼的受害者。”

“但他发现了整个发毯事件。”

“那又怎样?”斯特里巴特用眼角的余光飞速地瞥了船长一眼,好像是为了向他确定自己是有胆量说出那些话的。“我不想剥夺卡尔斯旺特将军带给你的荣耀感,瓦斯拉。但有没有可能他的动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呢?”

瓦斯拉竖起了耳朵。“你什么意思?”

“也许他最想要的是卖个人情给委员会的某位议员?”

“委员会的某位议员?”

“伯连科·凯巴尔·胡巴德议员。”

瓦斯拉一边望着战友,一边思考着他话里的真实含义。正是胡巴德在攻打星宫的时候把皇帝逼入了绝境,单枪匹马射杀了他。从那时起,他就享有着传奇般的声誉。

“胡巴德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胡巴德的父亲,”斯特里巴特缓缓说道,“叫做乌班·杰格塔尔·伯连科。”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打在瓦斯拉的脸上。他的下颚瞬间掉了下来。“杰格塔尔!”他努力重复着。“尼里安·杰格塔尔·夸因。他们是亲戚……”

“看起来是这样。”

“你觉得这是将军一直等他的消息的原因?”

斯特里巴特只是耸了耸肩。

瓦斯拉抬起头,凝视着越来越暗的天穹,第一批星星已经出现在穹顶之上。那是皇帝的星星。永远都不会结束的。皇帝死了吗?还是说到了他们把他的征服者推上宝座的时候了?

“我们要回船上了。”他终于脱口而出。忽然,他有种感觉,他没办法在这里再多呆一刻,尤其是在这个计数庭院的大门口。“马上。”

斯特里巴特向护卫士兵匆忙发出信号,两辆坦克的马达隆隆声瞬间响起,震耳欲聋。

已经被解开束缚,正挤在一起准备过夜的役畜们抬起头,吃惊而又茫然地盯着声音的来源。

坦克出发时,广场上的每个人都顺从地走到一边。他们跟随着第三辆坦克的轨迹行进,那辆坦克已经提前带着释放的囚犯回船上了。三笛大师——瓦斯拉用了好一会儿思考这个词,想象着它的含义。然后,随着座椅的震动传遍了他的身体,他又回忆起之前开往行会大厅时的感受:他曾觉得强大、优越,并很享受这种感觉。权力的诱惑力啊——哪怕历经了二十五万年帝国岁月的磨洗,似乎依然无人能抵抗!

他弯下腰,抓起了通讯装置的麦克风。等他联系到值班的广播员时,他命令:“向特里克德号的杰罗姆·卡尔斯旺特将军发送多格式信息。内容:几乎可以确认尼里安·杰格塔尔·夸因已经死亡。所有迹象均表明,它是宗教狂热分子暴力私刑的受害者。希望你返航一切顺利,请代我向中央世界的诸位问好。署名,瓦斯拉舰长……诸如此类。”

“现在就发?”广播员问道。

“是的,现在就发。”

他向后座靠去,内心感觉到一种挑衅和任性的体验,这感觉很好,像冰冷的火焰流淌在他的血管里。明天,他将派出再教育小组席卷整个城市,告诉他们每个人现在这个星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告诉他们,皇帝已经死了。天哪,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降落在下一个发毯星球上了,好把真相甩在这帮人的脸上。

他注意到斯特里巴特正用眼角的目光偷瞄着他,微笑正逐渐在他嘴上蔓延开来。也许这个尼里安有一天还会再次出现,谁知道呢?但现在重要的是,让卡尔斯旺特将军赶紧回到中央世界,向委员会报告此次事件——最终让时间正常流动起来。哪怕有一天他们把他船长的职位撤掉了,也没办法改变他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这个事实。

瓦斯拉笑了;那是自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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