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小记
◎大家立秋快乐=w=
在立秋的前一天,我终于停下我漫无目的的骑行,推着公路自行车走进了一家修车铺。
按城市里的平常作息,时间还早,但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矮窄街边的店铺都三三两两的被拉上卷帘门,而店主踩着小毛驴回家去了。
推着车驻足在门前,很淡的汽油味在空气中蔓延,淌在地上的油被隔壁发光的招牌衬托出诡异的彩色。
我对着店内试着喊了一声后,店家从后屋赶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可喜的是答应给我修理变速器。
留下这辆陪我骑行四天的自行车后,我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开始徒步。
算不上规整的各种图样在我脑海里迅速掠过,什么阿能拉面,杨四烧烤,兰州拉面都被框定在一条细窄的纯色塑料板上。
我按亮手机屏,点开天气设置了定位,页面上跳出来一个没听过的小县城名,后面跟着一串小时制的天气预测,研究了会,上面说一小时后会有场雷阵雨。
收起手机,我感觉肚子有些饿,因为在路上只是囫囵吞了两块面包。
随便找了家看起来重名率不那么高的面馆,我掀开有些泛黄的塑料门帘走了进去。
打量了一圈,几套木制桌椅安静坐落在两侧,上面放着调料罐和筷子消毒盒,后厨飘来一阵酱香味。
店里并没有人,我走到柜台前,看见一个被招财猫挡住的少年。
他的呼吸声很均匀,伴随着微微移动的背部。我拍了拍他枕着睡觉的胳膊,不太好意思的开口问,“你好,请问有没有菜单?”
那人睡眼惺忪的抬起头,看着不太友善的直视了我几秒,然后递过来一份印着菜品的铜版纸。
扫了一遍各式的图片后,我点着第一个和他说,“来一碗牛肉面。”
他点点头就进到后厨忙去了,我听见他打火的声音,混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酱香莫名有点烟火气。
柜台上的招财猫还在孜孜不倦来回摇动它烫金的手臂,正前方挂着一口老古董挂钟,金属摆锤和招财猫前后摇晃的手臂一唱一和,看久了有些单调的催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了,突如其来的大雨狠狠敲击着裸露在外面的一切,让人不拉开面帘就可以想象到外面是一副怎样黑云压城的景象。
打开手机消灭完软件右上角的红色小圆点后,店里的那口钟敲了整整九下,与门外那场大雨的对比下,微弱的像是在呻吟,我很怕它敲不满九下就不堪重负的散架了。好在它很争气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钟声响过后不久那少年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了,远看其实还不错。
上面盖着几块厚实的牛肉,下面是卤味的酱汤,边上围着一圈象征性的葱花。
那人停顿了一会说,“店里师傅不在,我就给你做了。其实不怎么样,不用付钱了。”然后转过身打道回府似的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趴着睡觉。
我尝了一下他口中不怎么样的面,还行,卤味很足,牛肉蛮有嚼劲的。心里嘀咕着有牛肉的面就是一碗好的牛肉面,可以劝告那个少年以后在考虑就业方向时加上牛肉面老师傅这一项。
吃完后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恨不得把这个小镇搅得天翻地覆。
我有些为难,想到自己拿着手机就在街上乱晃,没有拿一把大伞。事实上我也没有伞,只有一件被放在自行车侧边包里压箱底的雨衣。
就这样干坐了十几分钟, 把手机上可以逛的软件都点开翻看一遍后,我百无聊赖的抱着点渺茫的希望抬眼看柜台后的少年,希望他大发慈悲收留我这个可怜鬼一晚。
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睛后我有点吃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正和我一样撑着手肘打量对方。
就这样默默对视两秒后,他先避开我的目光,起身走向店里另一个门,和我说,“外面雨挺大的,上面有个空房间,不介意的话就跟上来吧。”
就这样迷糊着借住一晚,我们在昨晚加了微信,那个少年的昵称是个单字“飒”,头像是一片看不清的乌漆嘛黑。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我的生物钟日常失灵,即使昨天十点不到就睡下了。
怀着点愧疚得帮人家叠好被子,我顺着楼梯下了楼,楼梯间没有灯,黑沉沉的很容易有踩空的错觉。
店里不比昨夜的寂静,有两三桌食客正唏哩呼噜吃着面,时不时有几声交谈。
路过后厨,我往里看了一眼,一对夫妻游刃有余的忙活着手上的功夫。比昨天浓重很多的酱香味从那里飘出来,不知道是我离得近了些还是酱料更足了点。
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后,我依旧看着那孜孜不倦的招财猫发呆,想象着它背后坐着一个熟睡的少年,但是从塑料门帘里漏进来阳光冲淡了这股无端的联想,我又重新陷于喧嚣。
十几分钟后我的面端上桌了,还是牛肉面。为我端面的是那对夫妻中的女人,她围着有些老旧的围裙,但是周身打理得很干净,笑起来有种亲切感。
“昨天雨太大了,阿飒就让你留下了。听说他还给你煮了碗面,估计味道不太行,那这碗就不用给钱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还送了我一碟花生米。我估摸着阿飒大概是这对夫妻的孩子,昨天帮着守店,不料快要关门时迎来了我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客人。
吃了一口面后,我才深刻体会到他口中的“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虽说昨天那碗算不上差,但是这碗明显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解决完午饭后,我顶着大太阳循着记忆找到那家修车铺,店家看到我后吆喝了一声,扯着嗓门和我解释道,“变速器没问题,就是链条磨损严重,建议换条新的,你不急的话,我寻着空去买一条。”
我点点头,表明了自己并不是很着急,谢过店家后又开始在街上晃悠起来。
不同昨夜,白天的镇上门店都开着,到处是空调箱的轰鸣,开着电动车路过的,停在车道上等红灯的,一切好像都慢慢的。在八月初阳光的炙烤下倒显出几分悠闲来。
只是我这个外来人有点格格不入,相熟的人在搭话,骑行而过的人戴着耳机在和人聊天。
我尝试着他们的样子,问了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附近有哪些地方值得去逛逛。
搭上公交车落座后我打开了点窗,揉着热气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缓解了车厢内冰冷的气息。
过了几站后我听见车上报着我此行的目的地,我拿着新买的一把伞就这样下了车。
热浪扑面而来,我突然有点怀念刚才车上快要冻死人的冷气。
入口处停满了车,在刺目的阳光下我有些恍惚,仿佛从不起眼的小镇穿越到了我所熟知的城市路口。
从售票口买了票,我几乎是被推搡着进入门内,身边各形各色的人讨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诸如我不小心听到的——男朋友出轨多少次我还是选择再给他一个机会,少年宫哪一个课时的报名人数最多,东面的菜市场这几天在翻新等等。
走过这道充斥着鸡毛蒜皮小事的门后,视野宽阔了不少,人群也四散开来分布在这条长长的水道两侧。
我没想过自己会到这从前从不感兴趣的古镇来游玩,心里安慰自己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就随人群往前走。
这里的店铺和门外又是另一个模样。墨色的屋檐丝毫看不出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的痕迹,地上的青石板砖因为年头久了出现几处不规则的凹陷,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划过,撑船的船夫站在船尾,手里浆拨动涟漪带来几分冷气。
抹了把额头的热汗,我走马观花的机械的走着,看到的景象都浮光掠影的在我脑子里转一圈又离开。
和我一样来游玩的人很多,我的那种格格不入的不安早在路途中淡去了,但是陌生感取代了不安。
走了十几分钟后总算看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喝了口冰水快步走到水边的凉亭坐下,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道前几天在烈日下骑行都没有刚才这般难熬。
把手放到栏杆上缓了会,发现水里游着几尾红黄的锦鲤,此刻正簇拥着往一个方向去。
黑色体恤在大晴天里依旧扎眼,我看见那名叫作飒的少年两手和我一样倚在栏杆上,掰着面包喂鱼,而且很坏心眼的把两次面包的入水点隔得很开,平静的看着这群锦鲤来回奔波。
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总是垂着眼仿佛介身事外的看事物,就像此刻水里的游鱼。
同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变成了面朝着我的坐姿,递过来仅剩的半块面包,嘴里说着,“你要喂鱼吗?”
“可以。”接过面包时我碰到了他温热的手指,举了举另一只手上的冰水解释道,“刚才拿了冰水,有点凉。”
他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的看我喂鱼。
起初我都是找准一个落点丢下面包屑,期间手抖丢歪了一次,看见原来平和的锦鲤争先恐后的往另一个地方涌的时候,才明白了飒胡乱丢一气的乐趣。
解决了半块面包后,我拍拍手抖落稀碎的屑,下巴靠在栏杆上望着微波的水面发呆。
对岸立着一座红色的拱桥,我依稀分辨出上面写着“状元桥”。看似应该是泡沫板做的,人们都从地面上的拱洞里过,时不时有几个学生被父母催促着去走一遭。
一切都静静的,除了锦鲤甩尾时拨动的水声。我不知道飒有没有离开,毕竟他已经完成了喂鱼的任务。
转过头,我看见他还是维持那个面向我的姿势,只是看到我回头眼神飘忽了一瞬,我感觉他把目光从我脸上快速移开了。
我把手从栏杆上收下来,垂眼捏着手腕对他说,“你想问什么?”
我觉得他应该会提很多问题,比如我为什么在人们收拾回家的时候走进面馆,为什么我看起来学生模样却总是孤身一人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次遇到我。
我也觉得我的出现和这个建在岸边的凉亭和状元桥一样突兀,但是又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合理。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站起身邀请似的和我说,“饿吗,一起去吃饭?”
好的,好的,我这样回答他。奇怪的是,我总是在他身上找到类似于那个小镇夜晚的宁静,在雨落下来之前。
我跟着他走,看着他的身影仿佛和昨天在黑暗里走楼梯时重叠。他熟练的左拐右拐,进到了一家犄角旮旯里的小店。
他坐下后点了几个菜,然后看着我,意思是还有什么要加的吗,我大概瞄了眼菜单,加了一道毫无意义的拍黄瓜。
菜和米饭很快就上桌了,我们还是沉默着吃着各自碗里的饭。第一筷我特地吃了块黄瓜,只能说味道平平。
在吃饭的间隙又下雨了,只是雨下的软绵绵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古镇,所以变得柔和了许多。
放下碗筷后我准备去前台结账,已经白嫖两碗牛肉面的我怎么说也不能再让飒请客。可惜的是前台说,账结好了。
于是我又怀着愧疚的心情抬眼看站在门帘后的飒。彩色的串珠门帘被暗淡的暮色削弱了锐化程度,连带着站在它之前穿着黑体恤的飒也变柔和起来,斜斜的雨丝倾过,明明在夏意还未褪去的八月,我却感受到秋季的萧瑟。
察觉到他也在望着我,也许更多的是在看我手里的伞。
我快步走过去,拨开门帘撑开伞举过头顶,侧过身等飒站到我伞下。
柔和的小雨给古镇平添上一种墨香味,润过雨的瓦片墨色更浓重,船尾的船夫披着蓑衣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烟雨朦胧的水面上隔岸呼唤。
伞面轻轻摩挲过不知道哪家的风铃,我只是感觉这条路比来时的更悠长。
暮色沉沉的河边,我向着面前刺眼的灯光走,踢落一颗石子,我听见它摩擦过攀满苔藓的河滩,然后潜入水中。追逐着的白色在我视网膜上逗留,漾开几圈带着白色余韵的涟漪,我看见河里好像重叠着两个自己,直到白色褪去暮色跌落时才合二为一。
搭上最后一班公交,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飒坐在我邻座。
骤不及防的细雨最终演变成了瓢盆的大雨,好像这座镇总是在下雨,在雨里到达,在雨里奔波,再在雨里离开,所有的一切都沾染了雾蒙蒙的湿气,在白天热浪中消失殆尽,好像从没来过。
我用手撑着下巴,望着玻璃反射着飒的倒影,明明我们没说过几句话,我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