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专栏 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
我曾是一个杀手，杀人无数，冷酷无情。不管多么荒谬的理由，我都不在乎，只要有目标，地点，我就能完成任务。因此，雇我的人很多，我杀的人......也很多......
我手上总是沾满鲜血，渐渐地，手上的血再也洗不掉了，我也因此得了一个绰号——赤手。
我杀人无数，树敌无数，于是我赏金颇高，为此来取我脑袋的人也很多。
我不在乎。
不在乎有多少人恨我，更不在乎有多少人想要我的首级，前者不了了之，后则身首异处。
一直以来我只在乎我的本分——杀人。
直到那一天......
那天我接了一个任务，到了一个山上，去杀一个女人，原因是她拒绝了雇主。
在山上，我看到一个破旧的房子，房子四周种着棵棵桃树，时值春季，桃花盛开，落英纷飞，但我只觉那颜色艳丽的扎眼，只想快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我走进门内，空无一人，倒是有条狗冲我狂吠，我让它永远闭上了嘴。
“你......”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一位少女，一位令周遭桃花都黯然失色的少女。
我愣住了。
但我立刻就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就是我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缓缓向她壁近，她也不跑；我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反抗。
只要我手轻轻一动，就能完成任务，但我没有，因为她...笑了。
那么纯洁，那么......迷人。
我见过绝望的，哀嚎的，祈求的，谩骂的，诅咒的，但从未见过露出笑容的。
“你笑什么?”我问道，此时我才发现，我已许久没同人说过话了，声音沙哑的可怕。
但她没在意，只是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回道:“我笑只是我明白，这是迟早的事。我拒绝了那个大少爷，使得我家人无一幸免，他让你来杀我，也是意料之中。”
“你家人？”我疑惑道。
“我父母和两个哥哥，就在我拒绝他的第二天，都......就我一人跑了出来。”
她垂下眼帘接着道：“自那以后，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每睡着都会看到那火焰，和我家人满是血的脸，死亡或许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然地看着她。
“我有一个请求，”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请把我的尸体送回故乡，我的故乡在......”
“我不在乎。”我打断她。
“这样啊。”她还在笑，就好像她只会这一个表情一样。
我把刀抽回，甩净上面的血，收好，然后拎起那条狗的尸体。
“咦，你不杀我？”她疑惑地问道。
“想死，请自便，”我从她身边经过，没看她一眼，“你是个笨蛋，仅此而已。”
一个无比生硬的理由。
“你在干嘛？”
“把它埋了。”
“......你可真是个怪人。”
我想也是。
然后我再次上路，她也跟了过来。
“你跟过来干嘛?” 我问。
“反正我也没有去处了，跟着你呗。”她如是说道，我竟没有反驳她的理由。
于是我们便开始同行。
但不久，我就后悔了。
她太吵了。
看到一条河，她惊叹；登上一座山，她大喊；就连看到一只蝴蝶，她也像小孩子一样追着跑。
“再吵就杀了你。”我不止一次这样威胁道。
“对不起。”她也回了不止一次。一开始还显得害怕，渐渐地她总是嬉皮笑脸地回答，当然也总是不改。
她很吵，吵得我那只有鲜血横飞的世界中，有了别的声音；她很闹，闹得我那只有黑白的视线里，有了别的颜色。
一天，我们到了一个城镇，城墙上贴有我的通缉令，还有她的。
罪名—— 杀死家人后出逃。
不用想，会做这件事，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我那位雇主了。
虽然我告知他任务完成，但他还是起疑了。
我低骂一声，抓住她的手，准备离开，然而有人竟认出了我们。
恐慌、混乱、厮杀，随之而来。
我一边杀敌，一边保护她。
我们逃了很远，几经周旋，才摆脱了追兵。
“看来……我以后只能……在你身边了。”气喘吁吁的她笑着说道。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笑的出来——我当时一直不明白。
我们再次上路，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也拜她所赐，这一路，也不无聊。
一路上，她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坐船采莲花，结果落入水中；上树摘果子，结果从树上掉下；到冰河上滑冰，结果掉入冰洞……
每次，我也被她弄的很狼狈，而她每每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就会咯咯笑起来，而不明所以的我也会跟着笑起来。
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一次她扭了脚，在我背上的她这么说道：“你是个好人呢～”
“是吗？” 我边走边回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没有啊，你跟照顾我，也没有再杀人了。”
“我照顾你，是因为你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我把她向上托了托继续说道，“不在杀人只是钱还足够。”
“呐，你别做杀手了。”
“不。”
“咦～为什么，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当个好人不好吗？”
“…这是我的工作。”
“当杀手有什么好的。”听她的语气，好像在生气。
“……来钱快。”
“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
我一下被问住了。我当杀手确实攒了很多钱，可那只是我不知道怎么用，或者说，花到哪儿。
我偏过头，看到她那迷惑的眼神，我轻轻垂下眼帘。
似乎现在有了。
我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放至前方。
“再闹，就把你扔在这儿。”
“啊，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把我搂得更紧了。
好像很怕我真的会把她丢下一样。
我微微低下头 ，以免她看到我嘴角的一抹笑意。
她还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有些吃力，但没有停下，也从未喊过累。
有她在我身边，倒也不会孤单。
一路上有说有笑，而危险也不少。
毕竟是两个赏金做的人头。
而每次来的人也不少，若我一人倒是可以轻松应对，但我还要顾忌身边的她。
我大可以把她丢下，像过去一样，独自闯荡。反正我杀了很多人，也不差她一人。
但，我不想回到从前。
不想失去她……
但我还是失去了她……
那一夜，狂风吹动着大雪，像一只吃人的猛兽，一次次向我扑来，而我怀里，抱着发高烧的她。
忽然雪幕中出现了一丝灯光，我拼命得顶着风雪，向着光前进，发现是一家客寨。
我也没多想，就带她走了进去。
在房间把她安顿好后，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同时带给我一生的悔恨。
他们冲入房间，五个人，目标是我和她。
换作平时，倒也不足为惧，但在风雪中前行已经消耗了我大量的体力。我倾尽全力，还是剩下两个人。
其中一人掷出一枚暗器，普通的轨迹，我能轻松挡下……
然而，那东西竟在靠近时分成两个，我挡下一个，另一个则直直向她飞去。
我闪过身去，暗器击中了我的左肩，我也因此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另一人举刀劈下，我很清楚这一击，足以了结掉我的性命。
然。
“噗—呲——”
那声音，我听了无数遍了——利刃割开血肉，鲜血飞溅的声音。
她倒下了……
我当时就明白，她……再也起不来了……
一瞬间，悲伤、懊悔、愤怒、无助、绝望……这些负面的情感，毫不留情地撕扯着我的心脏。
后面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我回过神来，所有人都死了，我杀的。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到她身边，她的气息已十分微弱了。
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素衣，那是入冬时我给她买的她一直穿在身上。
我跪在血泊中，轻轻地把她挽入怀中。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那声音听起来无比的飘渺，“我拖累你了。”
“没有的事。” 我如此回答。一滴温润的液体从我眼里流出——是泪吗？
“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眼泪停不下来。
“对不起，一直都在……麻烦你……”
“没事！没事啊！”
“来杀我的是你真是太好了，”她笑了，流着泪；她看着我，双眸清澈。
“遇见你实在太好了。”
她抬起手，扶着我的脸道：“别当杀手了……当一个…好人吧，别再杀人了。”
“我答应你！”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唉？你去哪儿了？我怎么…看不到…你了……”她的眼神开始发散，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在这儿呢，”我把脸贴近，“我在你身边呢。”
“我困了……想睡一会了……”她的眼帘下拉，缓缓闭合。
“你睡吧，我就在这儿。”
我挤出一丝微笑，虽然她已经看不到了。
“嗯…谢…谢……” 她闭上眼，幸福的笑着。
她睡着了，我再也叫不醒她了……
我紧紧抱着她，但她的体温还是一点点流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声大哭，哭声掩过了风雪的咆哮。
我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
同行这么久，现在我才发现，我对她一无所知。
就这样，天……亮了，雪也停了，朝晖下，我们双唇相交……
我带着她，带着她回家。
我很清楚方向，因为她的吵闹让我记住了途中的景色；我很清楚目标，因为她一路上不止一次提到过她的家乡。
我们骑马奔腾，一匹马倒下，就找另一匹，找不到，我就抱着她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我们到了，她的故乡。
在一片桃林，我埋葬了她，她笑容依旧。
我遇见她时，桃花漫飞；我诀别她时，枝头只有些许嫩芽。
那一夜，我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我杀了那个雇主。
我来到江边，江水奔流。
我把刀折断，连同我所有当杀手的行头，一并扔去江中 ，任凭江水把它们带走。
那一天下起了雨，无声的雨从天而降，落在地上。
那场雨过后，我那双赤手，也回复了原样。
我望着从阴云里挤出的几缕阳光，喃喃道：“当一个……好人……么。”
我走向了寺庙。
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失魂落魄的我回过神来，就站在一座寺庙的门前。
但过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顺利。
我找了很多寺庙，但他们的方丈都说我煞气太重，不愿收我。
我没有放弃，找了一座又一座，直到一个小寺庙。
方丈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人给我剃了度。
我成了一个和尚。
像寺里其他和尚一样，吃斋、诵经、拜佛、遵戒。
和普通和尚没什么区别。
可那些人不这么认为。
也不知他们那里来的情报，找到了这里，他们的目标是我，却肆意杀害了很多和尚……杀死了给了我归处的家人。
不得已，我违背了承诺，犯下杀戒，我杀了那些人，而所有的和尚都惊恐地看着我。
这也是情理之中。
我没等他们发话，就向方丈告别了，他自然也没留我。
没关系，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我趁夜离开了寺庙。
我又走上了旅途，不是作为一个杀手，而是一个和尚。
我跨过一条条河，翻过一座座山，看过一只只蝴蝶，而在身边一直吵闹的丫头，已经不在了……
我走了很久，走了很远，风餐露宿，孤身一人。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一座山上，那里有一个破败的寺庙，是无人的。
残破的庙宇，欲坠的庙门，凄惨的佛像，屋顶漏雨，四壁漏风，不是个好住处，但最起码有个安身的地方了。
我扫净了院子，开垦了后山的土地，用自己所有的家当，修缮了寺庙，又购置了几颗桃树。
而后，我一直在寺里，诵经，拜佛。
说也奇怪，自我来这里以后，竟无人再为我的赏金找上门来。不过这也正依我意。
倒是有人上山拜佛，而我只顾在桃树下念我堪堪记住的那几句佛经。
也有人来问我一些东西。
佛的事情，我不懂；我的事情，我不愿说。
我只坐在树下念经。
春，树下赏花；夏，荫下乘凉；秋，树下摘果；冬，树旁观雪。
春去秋来，四季变化，树愈长愈高，桃花愈开愈盛，我也愈来愈老了。
而生活依旧……
老和尚讲完了他的故事，他年事已高，但没有一个弟子。
头发斑白，面上铺满皱纹的他，盘坐在一棵桃树下，没有听众，仿佛这故事是讲给桃树听的一样。
时令正暖，树上桃花盛开，春风扶动枝丫，落英缤纷。
老和尚，仰头看着满树的桃花，仿佛看到了从前。
——桃花如雪下，佳人倚门羞桃花。
飘零的花瓣中，一只洁白如雪的蝴蝶，缓缓飘落，停在他合十的指尖，翅膀微微张合，映着太阳的光辉。
老和微眯着眼，盯着指尖的蝴蝶。
刹那间，他的双目一下瞪的老大，混浊的的双目中闪着莹莹的微光。
他轻笑一声，用苍老的的呻吟喃喃道：“这样啊，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啊。”
老和尚抬头望向蔚蓝色的天空，几片白云在天间安详的飘动。
“阿弥陀佛。”
他微笑着合上双目，一只又一只的白色蝴蝶飞入寺中，落在老和尚身上，把他包裹起来。
又一阵春风吹过，卷起满天桃花。
蝴蝶散去，老和尚已不在原地。
一颗小小的物什从半空落到满是花瓣的地上。
——一颗舍利。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桃花树……树下曾有一个老和尚……讲述了他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