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声小说预备篇
一
心为初，造汝。
汝名山海，系世间千万生灵为汝命。
勿忘。
二
“妖怪怎么了?妖怪也是要生存的啊！”躺在床上的男孩还没有睡醒，手机亮着画面还是未灭的屏保，但是这句话却清清楚楚的穿了过来……像是洞穿灵魂。
山海打了一个激灵，世代守护山海经的神秘家族对“妖怪”这样的词汇特别敏感，他随手就抄起床头的玩偶，举着毛茸茸的小熊一副拼命的样子。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山海的书桌上，摇摇晃晃着两条白玉般的长腿，披散着头发的女孩仿佛刚起床，迷蒙着半睁着眼睛，瞳孔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女孩不再开口，山海也不好轻举妄动，他慢慢的靠近少女的身边，一把将房间里的灯打开。
灯光下少女睁开重叠的双瞳，金色的瞳孔像是要喷出火来，山海吓得一把扔掉了手里的小熊，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重……重明鸟大人……别，别杀我。”
《山海经》有云：重明，声似鸡，双瞳呈叠，瑞兽。
也不怪山海如此胆小，这年头在外流窜不愿到山海世界的妖怪数不胜数，别说是瑞兽，就是神兽都会为了自由不惜痛下杀手解决那些限制他们自由的人。
但是重明鸟没有动他，而是从桌子上跳下来，自顾自地把灯关掉了。
窗外是远离都市的郊区，这一片的妖气肆虐，甚至有形成妖御的倾向，重明鸟也不多话，直接拎起山海的后脖颈，让他与自己平视：“听好了，我们妖怪不想也不会去招惹你们这帮人类，请你以后也不要来招惹我们，否则的话……”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山海又打了一个冷战，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还说没有！”重明鸟一声厉叫，整个房间掀起狂风，被放在山海枕头下的山海经飘飘悠悠地翻到了一页，上面的妖怪画像像是活的一样拼命挣扎，但是怎么也无法逃脱。
“就连人鱼也被你残忍的封印了么……”
重明鸟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山海被她拎在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乞求原谅。
重明鸟见他这副模样，嘴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她把山海随手丢出去，任由后者摔在地上苦兮兮地抱头叫痛，自己的双手则张开化翼，站在了窗边。
“山海，人与妖，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生物，不要再想着能让他们和平相处了！”
说罢，她鸣叫了一声飞了出去，红色的尾羽在空中飘落下来，正好掉在山海的脚边。
山海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又看了看那只尾羽，眼泪几乎是“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呜，呜呜 师傅……师傅……”
山海经在床上被风吹起，一页又一页空白的纸张翻过，最终停在了那张没有画完的妖怪上。
白泽。
二
山海……山海……朦胧的呼唤中，山海走在修行的雪山脚下，他看着年迈的师傅把一只小小的雪蛇放到怀里，冰冷的蛇身逐渐温暖，那只通灵的小蛇拿舌尖舔了舔师傅的手指，“呲溜”一声钻进了师傅的袖口里。
“山海啊，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山海么?”
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年幼的山海旁边，伸出手摸索着山海散乱的头发，柔声问道。
山海哈了一口气帮老人的手温暖了几分，又拿出那本残缺的《山海经》翻到第一页朗声念道：“山海之大，寄千万生灵为吾命，其身乃山岳，其魂乃江海，衡也。”
念完了，还装模作样的单手合上书页，呼啸的北风吹走了山海头上的雪花，吹乱了山海的话。
老者摸摸山海的头，蠕动的嘴唇仿佛在说些什么，但是眼前的这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只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
“山海……山海！”
阳光投过窗户照射进来，明亮的日光刺得眼睛发晃，双瞳的少女叉着腰弯下身子在山海的耳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班里三三两两的人在捂着嘴偷笑，传来嘲讽的话语。
“看啊看啊，那个傻小子又在通灵了。”
“就是，笨的跟猪一样还中二，哈哈哈哈。”
山海揉了揉眼睛，在桌子上爬起来，他看着桌子上刻有“笨蛋”“垃圾”“怪人”的文字，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
“喂，我可是好心叫你起来上体育课，你怎么还一副要哭的嘴脸。”明重抱胸站在他旁边，那乖巧可爱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来昨晚上一脸女王气场的重明鸟模样。
“知，知道了，谢谢。”山海愣了一下，低着头说了一句谢谢，随即转头去拿自己背包上的球鞋，但是人刚转身就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啃泥。
“噗哈哈哈哈哈！这小子还真是蠢啊，连自己的椅子被锯了一条腿都没发现哈哈哈哈！”笑声从后桌传来，明重冷冷的看着被一帮高大男生围在中间的凶恶嘴脸，一脸不快的把山海从地上拖起来。
“站好了！你可是山海世家的人。”后面那一句自然是贴着耳朵轻声说的，但是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明重主动去抱了抱山海。
“你小子……”围在人群中间的男生自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女神被玷污，他挥手撇开两个靠在他身边的男生，一米九的身高化为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把山海从明重的怀里拉出来，猝不及防的就是一拳。
“咳咳！”山海跌坐下去，脸上浮现出红肿的痕迹，他看着明重的方向，但是后者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完全感觉不到善意。
“给我记住了，别在接近明重，给我离她远点！”
说着，又是一记下狠手的重击，教室里的人虽然有的人看不下去，但是也迫于“校园三巨头”的势力只能干看着，山海从地上爬起来点点头，耷拉着头去拿自己的球鞋。
“哼。”
打完山海的男生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他伸手把那双洁白的球鞋故意弄掉，第一个站在上面示威般地踩了踩，后面跟着的小弟一个接一个走过去，他们用嘲讽和愚弄的眼神看着山海，看着他一点一点哭出声。
山海，汝名山海，系世间千万生灵为汝命，勿忘。
师傅，哪怕是被妖怪腐蚀了内心的生灵也要去拯救么?年幼的山海曾经发出过这样的疑惑，但是师傅摇摇头，又点点头，笑而不语。
山海的眼睛里，巨大的蜘蛛匍匐在走过他球鞋的那些人心上，一点一点把他们的心染成黑色的，染成不是人类的颜色。
三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山海不能穿着布鞋去上课，他请了病假窝在臂弯里，望着下面那些充满活力的同学们跳跃奔跑，眼神冷漠的吓人。
在他旁边端坐着同样冷漠的明重，准确的说，她就是那天晚上威胁过山海的重明鸟。
“因为你身上有不详的预兆。”重明鸟说着，头也不抬地把手上的复习材料翻到第二页。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就不能怪我了。”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你身上有不详的预兆……”
山海叹了口气结束了这场无限的问答，说是在他身边防止最后的山海后人消失，其实就是害怕他又去封印流亡在外面的山海妖兽。
“唯有山海世界，才是妖兽的容身之所。”山海眨了眨眼睛，试图说服眼前这个倔强的鸟儿。
明重把眼前的复习材料翻到最后一页，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山海瞬间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杀意，吓得赶紧抱住了头，浑身发抖。
明重见状，嘴里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有你师傅一半修为就好了。”
“善恶不分，是非不辨，你这种人怎么会成为山海?”
重明鸟的话语就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山海的心脏，他捂着胸口微微颤抖，眼前的一切仿佛又模糊了起来。
山海……山海……
师傅，山海哽咽着问道，他分明听到了师傅亲切的呼唤，但是声音却遥远而朦胧，就像是陷在一团迷雾里分辨不清方向。
“山海，你觉得什么样的妖怪才应该被封印?”
师傅揉了揉山海的头，他刚刚救活一只百灵鸟，优雅的鸟儿歌唱出婉转的歌声，绕着老人的肩膀上下飞舞。
“只要是妖怪，都应该被封印吧?”
山海看着百灵鸟飞来飞去感到好玩，伸手去捉弄那只小鸟，而百灵鸟却飞舞着躲开，鸣声里有着哀求。
“山海啊，仁心非人心，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妖怪，也是如此……”他伸出手让百灵鸟停留在他的指尖，微笑着逗弄小鸟的羽毛，山海贴近了老人的指尖想看个清楚，谁成想被鸟嘴不轻不重的啄了一下。
“诶呦。”
“哈哈哈哈，山海，你记住，山海不是为了封印妖怪而存在的，而是为了创造人和妖能和平共处的平衡而活着，人作恶，妖作恶，都由我们来惩治……你明白了吗?”
山海睁开眼睛，喃喃着：“人作恶，妖作恶，都由我们来惩治……么?”
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离开了座位，明重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她想看看这个突然变了眼神的少年究竟想干什么。
四
操场上，因为听说自家女神要和那臭小子一起留班的消息，夏承枸还有点小郁闷，正想着怎么将这怨气发泄出来，山海走到了他的视野边缘，还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喂！你给我滚过来。”夏承枸对着山海的方向招了招手，看着山海冷漠的眼神，他突然有些心惊胆颤。
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弱鸡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山海慢慢的朝他走过来，那双眼睛清澈透明，洞穿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吞了一口吐沫，强装镇定地说道：“我让你滚过来没听到么?！滚过……”然而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胸口处被山海一掌按住发不出声音。
“山岳为阵，江海成印，封！”
这下子，夏承枸就不是发不出声音了，他感觉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挣扎，心脏就像是被八根钉子定结实了一般，而山海就在用蛮力去拔这些钉子！
“呃啊啊啊啊啊！”
人群因为惨叫四散着逃开，在山海眼中，那只浑身散发着红光，漆黑如墨的鬼蜘蛛就像是橡皮糖一般死死地黏在夏承枸的心脏上，如果硬来，很有可能就会把他的心脏一起带出来。
没关系的，人作恶也是由我们来惩治，只要让他们看到妖的真面目，他们一定会感激涕零的，就像那些船夫一样。
那只生活在运河中心的人鱼每天都会偷吃船上珍贵的货物，如果不是他去收服了，那么还会有更多的船只遭殃。
重明说得对，人和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生物！怎么可能和谐共处！
只要让他们看到，看到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
“够了！住手山海！”
鸟鸣洞穿云层，洞穿人心而来，山海手下的动作略微迟缓了一些，就看见靓丽的尾羽一扫而过，手中的鬼蜘蛛就像是如遭雷击一般脱落，山海顺势也就放开了夏承枸。
“看啊！这就是妖怪！寄居在你们身体里的妖怪！我这是在帮你们！”
山海举着手里的东西，通红了眼睛，但是周围的人并没有发出感激的赞叹，反倒是越来越多的人往后退着，嘴里窃窃私语。
山海望向手里的东西，哪里还有鬼蜘蛛的影子，只剩下一本薄薄的练习册。
“不，不可能，我再来一次，你们这里还有人身体里有妖……让给我帮你们啊！”山海丢掉了练习册，朝着那些内心漆黑的人看去，他们心里的蜘蛛都缩回了巢穴，恐惧和愤怒在人群中逐渐蔓延。
“山海……已经够了，收手吧。”明重看着原地打转不知所措的山海，咽下嘴里的鬼蜘蛛，拍了拍山海的肩膀。
“你也是妖……让他们看看你，让他们看看你！”山海已经完全疯掉了，他朝着明重扑了过去，一把按住少女的手腕，他双眼通红充盈着泪水，手上有着咒印在缓缓凝结。
“山海，动手吧，如果你觉得这能够让他们觉得你是一个好人的话。”
明重挣开了一只手，伸出手抹去山海脸上的泪珠，山海迟迟没有动手，他怀里的那本书突然开始了呻吟，那是一种兽的呻吟，古老而优雅，神秘而伟大。
“白泽……师傅……”
山海眼前一黑，失去了方向，“扑通”一声倒在了明重的身上。
五
山海，平衡人妖之间的神秘世家。
他们诞生在无数生灵汇聚之地，生来便有着洞察世间万物的力量，无论是人，还是妖。
传说中白泽化人，传山海经四卷于山海世人，令其守护人与妖怪之间的界限，人不可妄动妖的力量，而妖也不能侵蚀人类的世界。
山海，是一杆秤。老者的话语就像是一泓清泉，山海猛然睁开眼睛，怀里温热的残本还在慢慢的发散着温柔的气息，山海坐起来，窗外是自家外面抵御妖怪的山海大阵。
“你醒了?”
明重站在书桌旁，头发被高高的束起，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过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在里面。
山海点点头，拿出那本残本山海经，尾页的白泽又少了几分颜色，唯有那只普度万物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褪色。
他伸出一根手指摩挲白泽的脸庞，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明重看着他这副模样，有再多的怨气也都烟消云散了，说白了，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心性纯洁的孩子，打心底里坚信那些真正善良的东西，他不是想要去做些什么让这个世界去接受他，他更希望看到的恰恰是自己坚守到现在的东西能被人证明是正确的。
而唯一能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正确的人，已经化作了这世界上微柔的清风，化作了世间每一寸土地上的光芒。
“重明鸟大人，妖究竟是什么样的?”
山海收起残本，抬起头带着泪光哽咽着问道。
重明没有多话，简简单单地回应了四个字：
“和人一样。”
和人一样有感情有生命，也会为每一天的生计感到发愁，整天徘徊于感兴趣的人类世界里不想离去，也会受到诱惑而犯错……这就是妖，和人一样的妖。
山海不说话了，他看着窗外在大阵里挣扎咆哮的妖兽，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为什么一定是山海?其他人不行么?”
山海问道，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明重抢先一步把他的脑袋扳过来朝向她，重叠的瞳孔盯着山海的眼睛，她指着山海的心口，朗声问道：“因为你是所有生灵的集合，你是带着被需要的希望诞生的，你是唯一能够平衡人与妖的……”
“够了啊！”山海一把打掉她的手，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一辈子都只能在这种地方镇守大阵，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大阵周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只能被别人指指点点……那些人看不到的地方全都是叫人恶心的妖怪，我真想看着他们被妖怪吃掉被妖怪侵蚀……但是我不能，就因为我是山海！”
明重看着他把心里的东西都吐露出来，把那些压抑在心中已经数年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想起了老者临走前揉着他的头，告诉他这就是山海。
没错，这就是山海。
山海从床上爬起来，怀里的山海经掉在地上，他跑的慌乱无错，但是又义无反顾地朝着大阵相反的方向跑去。
重明捡起那本山海经，翻到尾页。
白泽消失了。
六
明重不知道象征山海世家善良本性的白泽消失了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她知道山海离开这片区域，大阵就会失控。
她回头看了一眼山海大阵，无数红着的双眼紧盯着开始消散的大阵屏障，发出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如果这些邪妖被放出来，那白泽大人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明重咬了咬嘴唇，抄起山海经就追了出去。
山海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
只要远离大阵，他就会清楚的感觉到罪恶感和自由感在心底蔓延，就像是传说中会侵蚀人心的凶兽混沌，那种感觉让人无法自拔。
他不想当山海，那份责任太过于沉重。
就算跟着师傅走过了千万生灵的地方，见到了无数动人的景象，那种无法接受的沉重还是积压在心底。
他做不到无视妖怪，也做不到无视人类，既然如此，那就逃离这里，不再去纠结人类和妖怪之间的死活，就让他们自己承担这一切的后果，这不就很好么?
“喵呜～”寻声望去，那只是一只年幼的小猫，身上甚至没有任何的妖气。
它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街道旁被过往车辆吹气的灰尘漂浮在它的身上，孤零零的小猫寻找着庇护之所，但是不知道是沙尘迷了眼睛还是被风吹袭过久迷失了方向，它蹒跚的步伐竟然朝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央走去。
山海冷冷的看着，犹豫着转身。
这样的生命自己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卑微且低贱，没有人去顾及也没有人去拯救，其实每个人都有拯救它的力量，但是所有人都选择了逃避……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嘟嘟！！”车笛声响起，那只可怜的小猫“喵喵”叫着寻求温暖，浑然不知周身都是庞然大物随时都会要了它的小命。
山海别过脸去不再看那只小猫，朝着离山海大阵更远的方向走去，朝着远离那只小猫的方向走去。
汝名山海，系世间千万生灵为汝命，勿忘。
山海停下了脚步，他定在原地，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机械的超前迈步。
不，我不是山海了，这世界的生灵与我何干?我拼命去守护那些生灵……那谁来守护我呢?
“喵呜……”小猫似乎意识到自己处在怎样危险的场景里，悲怜的叫声从山海身后传来。
山海，山海……你为什么叫山海呢?
山海之大，寄千万生灵为吾命，其身乃山岳，其魂乃江海，衡也。
因为我是千万生灵结合而成，我的一切都是这世界给的，这世界上每一个生灵的灵魂里都有着我的痕迹。
无论是妖还是人……还是任何一个卑微而弱小的生命。
山海转过身来狂奔到马路中央，货车呼啸着冲击在他的身上，山海闭上了眼睛，怀里死死地护住那只年幼的小猫……就像当年在天雷里护住那只白泽的师傅一样。
“砰！！”山海飞了出去，他能感觉到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也能感觉到大地离自己而去的失重感，但是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却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是失重感越来越厉害……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大地离自己那么远，高楼大厦就在自己的身边，抓着自己后脖颈的女孩娇喝一声，扑腾着翅膀又往上飞了飞远离都市。
“重……重明鸟大人……”他看着怀里完好无损的小猫，长出了一口气，而明重不说话，只顾带着他朝大阵方向飞去。
郊区的大阵已经接近崩溃，肆虐的妖气已经形成罡风，席卷这片郊区的每一处。
山海被明重放下来，站在大阵的旁边，明重看着山海，后者正把那只小猫的毛理顺放下。
小猫蹭了蹭他的裤脚，随即转身离开。
“所以，你还要再闹出些什么来?”明重抱着胸冷声问道，但是山海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朝明重伸出了手：
“山海经。”
明重从怀里把那本书掏出来扔给他，他伸手接住，打开到尾页。
那只传说中的神兽栩栩如生，白泽站在山岳之间，身后是万千大河，无数的生机从画中浮现出来。
“你要干什么?”
明重看着他举起那本书，双手抓住残本的两边，举起展开，将尾页上那只神秘古老的神兽多准大阵。
大阵中无数的凶兽咆哮着挣扎，它们感受到了一丝危机，还有那从书本里传来的，古老的威压。
“吼！”凶兽肆虐，罡风涌起，在无数的咆哮声和明重惊诧的眼神中，山海将残本最后一页狠狠撕下！
“吼！！”神兽的吼声带着威严和愤怒，带有高位的分量，在这片郊区上空久久的传开。
“请白泽！”
山海嘶哑着声线，白泽从那页纸中飞跃出来，和传说中一样带着白光和无数生命，身如鹿，形似马，兽角，鸣声若蛟。
七
白泽出，天地变。
那只温和的神兽转头看了一眼山海，用大大的头颅蹭了蹭山海的脖颈，透白的瞳孔里闪烁着光泽，映照着一片世界。
传说中白泽为神兽，可造万物，为妖首。
山海请出白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镇压这里所有的邪妖。
当年师傅在长白山救下这只白泽，将它与山海世家的心性合二为一封存在山海世界中，山海的一举一动，每一分心思都会影响白泽图的颜色和完整。
而师傅也因为帮助白泽挡下十九道天罚而化作尘埃，至此之后山海都是一个人。
如今白泽已出，万妖当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山海看着白泽用前脚掌踏出一个蹄印，白色的印记在大阵之上绽放开来，犹如一朵洁白的雪莲花。
大阵中无数的妖兽咆哮，但是无济于事。
这可是白泽，神兽白泽！
山海微微笑了笑，他看着明重眼神复杂的伸出手摸了摸白泽，转而低下了头朝着自己走来。
“重明鸟大人，谢谢你……”
“噗嗤！”
山海吐出一口鲜血，这句话哽咽在喉咙里变成满嘴的血沫，明重的眼睛里布满了黑气，邪妖的气息彰显无疑。
明重把插在山海心脏上的那柄利剑收回，说是利剑，其实就是鸟的羽毛化为的手刀，沾满了山海鲜血的手掌微微颤抖，明重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鬼蜘蛛在她的心口就像烙印，这种邪兽根本不是吞下肚子就可以解决的，而且它的蛰伏期足够让山海忽视它的存在，纵使是重明鸟这样的瑞兽也难逃毒爪。
山海倒下了，白泽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封印和大阵在明重的眼睛里动摇，她甚至能感觉到鬼蜘蛛在发出欢快的磨牙声。
不，不行，这样下去的话白泽大人……
明重的手被抓住，山海站在她身边，颤抖着举起手里的山海经。
“封，封印你自己……快，快点……”
山海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瞳色，只有零星的火光证明他还活着，但是绝对活不长久，现在的模样撑死了就是回光返照。
明重何等聪明，封印自身，那么鬼蜘蛛也会一并被封印，山海的力量也会因此获得回复稳固大阵，只要山海大阵不破，这些妖兽再怎么强大也不会有肆虐的地方。
重明鸟咬了咬牙，化作一只巨大的红色鸟儿，尾羽通红发金，双瞳呈叠，犹如世间最耀眼的光芒。
但是这只瑞兽身上却有一块黑色，那便是鬼蜘蛛寄居之地。
山海伸出一只手，眼眶里有着最后的火光在闪耀：
“山岳为阵，江海成印，封！”
无数的山脉涌起，大江大河化为无数的印记，贴在重明鸟的身上，在化为山海经中妖兽画面的最后一刻，山海看见那只骄傲的鸟儿动了动嘴：
谢谢你。
光芒闪烁，红色的鸟儿在书页上栩栩如生，力量和生命从山海经里涌出来，充斥着山海的每一处筋骨，血液开始凝固，伤口也开始逐渐恢复，原本黯淡了光芒的白泽突然仰头咆哮，无数的妖兽被这一声怒吼震退，蜷缩在大阵里无奈地咆哮。
光，从云间透过来，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大阵已经被白泽稳固，而山海也不再脸色苍白。他用手去抚摸那只骄傲的神鸟，看着她想象她展翅高飞时的样子。
白泽从大阵前走了过来，俯下头颅蹭了蹭他的脸庞，表示安慰。
“她不会再回来了，对么?”
山海问着，盯着白泽静默无语。
明明当年是自己救下的重明鸟，这些年流离失所的时候也是她陪在自己身边，叫了这么多年的重明鸟大人，每一次她看着自己被欺负都会在最要命的时候挺身而出。
可是如今，山海在，重明失。
苍老的大手从白泽的方向伸了过来，揉了揉少年垂下的头，泪水像是断了线一般落下去，抬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师傅?”
八
老人从白泽的背上翻下来，透明的身影像是纸糊的一样模糊不清，但是那确确实实是山海的师傅——世界上最年老的白泽。
老人看着山海怀抱着的山海经，又看了看山海身边的一片狼藉，翻手化雨，正手成风，生机变成肉眼可见绿色的能量，慢慢滋润着这片生机不再的土地。
“山海，我问你，何为山海?”
“山海之大，寄千万生灵为吾命，其身乃山岳，其魂乃江海，衡也。”
“山海，那何妖当除，何妖当留?”
山海愣在原地，他看了看手中的山海经，朗声回应道：“万物皆有灵，不以正邪，不辨是非，唯失本心之灵加以惩治，衡为命。”
不是说做了错事或者被外物蛊惑就应该对他们另眼相看，这世间万物都有平衡，山海应当有的是一颗宽容万物的心，包容万物，包容万千生灵，不失本心。
无论是人，还是妖。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他低下头看着山海手中的残本，眼神中略有些欣慰。
他指着书页上的重明鸟，问道：“你想她回来么?”
山海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哪怕你前面封印的所有妖兽都会一并被释放?”
山海没有犹豫，他抓住师傅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他转身拍了拍白泽的头，那只通灵的神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着天空发出一声又一声长鸣，鸣叫洞穿了云层回响在万里之上。
老人用手指点了点那本山海经残本，让它浮到自己的面前。
一页又一页的山海经翻过，一只又一只奇珍异兽在画面里奔跑跳跃，老人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眼神里闪烁着见到故人的那般欣喜。
他扬手一招，山海经在他的手上分裂开来，无数的妖兽从中飞出跑出，他们发出欢愉的叫声朝着都市里跑去，山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妖兽从自己身边跑过，心中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感同身受，对么?”
老人乐呵呵地笑着，从书的最后取出来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红色的蛋，一并被取出来的还有一只还在老人手里挣扎的鬼蜘蛛，下一秒那只蜘蛛便在老人手掌烟消云散。
“山海，你是世间万千生灵的集合，你已经合格了，从此之后这世界的一切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
“你能听见妖兽们的言语，能明白人类间的尔虞我诈，你要做的，就是在两个世界划清一条界限，至于这条界限的标准是什么，只有你自己能想明白。”
老人把那颗蛋交到山海的手里，伸出大手拍了拍山海的头顶，后者看着红色的蛋壳，附身把耳朵贴在蛋壳上。
“扑通，扑通，扑通。”
他听得见，生命的声音。
山海看着老人在风中逐渐透明的身影，看着白泽神兽驾着祥云飘在空中消失，看着背后已经开始冒出无数绿芽土地。
突然间泪流满面。
九
自那场妖御暴走之后，已经过去三年了。
作为一只小小的猫妖，它并不想知道这当中究竟有怎样的内幕，或者这件事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它只想找一个有钱人家好好饱餐一顿。
它灵敏地跳下垃圾盖子，走到街道旁边。
迎面走来的是一对父女，只不过父亲看上去似乎有些年轻，清澈透明的眼睛里仿佛有着一个世界。
而小小的女孩子一身红色，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
猫妖看着女孩手中的饼干，玩心大起地从栏杆上一跃而起想要在空中夺走女孩的饼干，但是这一次它没有得逞，反倒是被女孩紧紧地抓在手里。
“喵呜！”它惊讶于女孩神秘的力量，拼命地想要挣脱，但是谁成想当它对上女孩的双眼时，源自血脉里的恐惧充斥了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双，金色的、重叠的瞳孔！
“小明，放了人家，你把这只猫妖吓到了。”
那个年轻的父亲出声阻止，但是这句话在猫妖耳朵里就像是炸雷一样响起。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妖?难不成是捉妖师?！
想到这里，猫妖自知凶多吉少，干脆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
但是预料之中的封印没有到来，反倒是一双温暖的手环抱住了它，把它放在街道的旁边。
“下次可不能这么调皮了哦。”
他笑了笑，带着小女孩朝前走了过去，猫妖看着他的背影，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它问。
年轻的父亲看了看猫妖的眼睛，伸出那只骨节毕露的手掌展开，手心里有着一个白色的印记。
“我叫山海，山川的山，江海的海。”
他说着，笑了起来，背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边，隐隐约约有着万千生灵的影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