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蔓延的火种【一】重制

2023-05-24 01:27 作者:月落同学  | 我要投稿

【一】


       不知不觉,秋的身影已临近,农田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装束,丰收的喜悦气氛降临到了每个村子,萍繁村也不例外。大伙举起镰刀,撸上双袖,踩进松软的泥土,开始了火热的收割工作。这是他们重复一生的乐谱上难得高昂的几个乐符。


       忽然,村子中心的村长房内,传出了一段笛声。那声音悠扬动听,与流水声应和,与鸟鸣音交融,但在农民们的耳中却显得极不和谐。有些人装没听见地继续低头干活,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人心生焦躁,割麦子的手不再稳定;还有些人低声咒骂起来,骂笛声的主人之傻,不趁着好机会考个高官发展村庄,偏搞些没有用的玩意。


       正蹲在几近散架的木车旁捆麦子的村长听到笛声,脸色变得阴沉,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自己家走去。他看到他的大儿子古吉尔正高坐在栅栏上微闭双眼,手指轻捏长笛,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中。他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


       古吉尔穿一身朴素的深色粗布衣,凌乱的头发被一顶草帽盖住,活脱脱一副农家男孩的模样。但他的双眼却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如夜空中的启明星般明亮异常,又似古井无波的一汪水。


       村长直了直长时间弯曲的腰,用麻绳指着古吉尔骂道:“既然没能考到官,那就去乖乖干活!整天摆弄这破棍,成什么体统!”


       古吉尔没有应答。他双手一撑跳下栅栏,轻轻将笛子放在脚下的木盒中。接着,他操起镰刀,静默着走向农田,仿佛刚才的旋律都是一场梦。村长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孤寂背影,愤怒却无话可说。每次见到他,都一副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样子;等到骂完他,也不跟别人顶嘴,默默地走掉,就像乖乖认了错,可没过几天又回到原来。想着这些,村长不禁感到有些悲凉:他们农村人本来就没啥盼头,低头干农活才是出路。可是作为自己的儿子,诺克索非但没有把握住难得的上学机会,回来后干活态度也不好,这叫他这个当村长的脸往哪搁?


       农田边,众人见古吉尔来了,纷纷缩着脖子远离。他始终默不作声,操起镰刀挽起裤腿,下地收麦子。古吉尔在干农活时也不敷衍,他手中的镰刀上下翻飞,似一位动作灵动的舞者。阳光在生锈的刀尖反射出炫目的光彩,虽然农民只会觉得晃眼。他脑海里浮想联翩,脸上不自觉带起笑容。


       自从他被学校开除到村庄,他也只能从音乐和一些细节中寻到生活的乐趣了。如果生活没有变故,他倒也情愿咀嚼痛苦,就着微小的快乐咽下。


       古吉尔的父亲作为村长,在每年受到各种高额税务与维多利亚官兵的压榨后,一点点攒下了些积蓄。他没有将这些积蓄用在自己和孩子母亲身上,反而全部供古吉尔上学用。他和千千万万个父母一样,企图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他孤注一掷,相信自己会成功。村民们受到这股自信的鼓舞,也纷纷资助。在古吉尔还没有离开村庄前往学校之前,大家把他当作神一样上供,让他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所幸这没有使他养成懒惰的恶习。


       神明尚且不时刻灵验,更何况作为普通人的古吉尔?但是,人们不能责怪神明,古吉尔却实实在在可以成为他们发泄的对象。再加上他回家后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更激发了村民的悲愤。要不是古吉尔母亲拼命求情,他已经被村庄抛弃,成为群狼口中的美餐。


       ……不。假如真到了那时候,他会拼命地战斗,用撕咬来绽放自己的生命,少说也得拉一只狼垫背。他不无讥讽地想着。


       夜晚,一阵村门口传来的吵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到一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源石汽车,凑过去听了几耳朵,知道是收税的官人来了,并且今年的粮食税又涨了,以他们是塔拉人为借口。明明萍繁村从未享受政府的福祉,这些酒囊饭袋要的钱还越来越多,怕是都中饱私囊了吧。古吉尔这么想着。这时,一个孩子看到他,跑过来揪着他的裤腿,央求道:“哥哥!你不是从外面回来的吗?能不能跟他们说说,就说,少收一点,就一点就好……我妈妈刚刚病了,爷爷的棺材钱也还没着落,再这样下去,我爸爸可能连下一季种子都买不起了啊……”古吉尔了解,之前的农民种地的种子都是自留的,可自从科技革新、高产作物被培育出来,官人们强迫农民买这些种子,并借口抬高粮食税,再暗地里与种子公司达成合作抬高价格。


       古吉尔默不作声地看着流泪的孩子,他张了张嘴,想发出些声音,但最终没有丝毫动容。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转身走向农田的深处,留孩子在原地嚎啕大哭。他迎着月光缓缓走,背影显得格外黑且深邃。


       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蠢事,不管能不能做到,都不会,再也不会,永远不会。


       他鄙视跋扈的官人,鄙视琐事不断的普通人生活……但他最鄙视自己。


       过了一会儿,吵嚷声减弱下来,结果早在辩论开始就已注定。官人们得意洋洋,扬长而去。男人们黑着脸,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吃饭。一切都回归了平常的样子:芦苇丛在田野上飘荡,蟋蟀发出生命终末的鸣叫,秋风拂拂,月光静谧。


       吃完晚饭,古吉尔转身出门,二儿子尹如辰也回屋睡觉了。村长想着今天的种种,不免有些悲观,对未来充满绝望。他跟身旁埋头夹菜的妻子道:“孩子他妈,你说,对于咱们农村的人来说,低头干农活才是出路,是不是?”


       “可不。”


       “对嘛。这老大天天倒腾那破笛子,你倒说说这有什么用?我看,哼,也就那些城里的贵族小姐能干出这事来。”


       “他吹笛子碍着你了?”


       “碍着我们所有人了!”村长瞪着眼,一拍桌子,碗碟险些摔在地上,“他搁那叽叽喳喳的,我们干农活都不痛快!他呀,就是天生懒。学也不好好上,农活也不干。而且,你是不知道,他一吹,全村人都在看我,你是不知道那滋味……”


       “哼,不就是死要面子。”村长妻子放下碗筷,抬起头,说。


       “你!”村长腾地站起来,“你最近是咋了?不向着我说话,我还是你老公吗?”


       “我不管,他是我儿子!你们都不护他,我护他!”妻子紧紧盯着他。


       “他不是我儿子?你……”村长作势欲打,可看着妻子直愣愣的目光,又下不去手,愤愤地一跺脚,摔门而出。


       门外,古吉尔拿起笛子,腾坐上栅栏。深灰色的天空雾霭弥漫,星光也寥寥。他想到那个孩子,吹响笛子时,不自觉带上几分悲哀。


       村长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一听大儿子还在吹笛,积压的怒瞬间爆发了。


       “吹吹吹,就知道吹!这根细长的垃圾棍子到底有什么魔力?”他气势汹汹地奔来,大手一把抢走古吉尔手中长笛,两手用力一掰,脆弱的笛子应声破裂。“你知道……你知道我们为了攒钱供你上学,经历了多少辛酸!那些城里垃圾就知道压榨我们农民,你是我们唯一翻身的希望,可你却和他们合起伙对付我们这帮可怜人!老天呐,我们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古吉尔一愣,随即理解了父亲的爆发。他紧抿着嘴唇,轻垂眼帘,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这些事没有对错可言,而他是自己的父亲。


       随着村长的骂声越来越大,各家各户都有人出来看着这边。古吉尔仿佛看到他们扭头跟家里人议论他嘲讽他,听到每一个村民嘴中最下流的咒骂声。这些倒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想哭呢……


       他微微上倾头部,让泪水不流出来。


       夜深了,狂轰乱炸总算结束。父亲愤愤离去,独留他抱膝仰头,如同沉默的雕塑。


       生活还得继续。人就是偏偏要活着,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他拾起一个个长笛的碎片,将它们紧紧攥在手中,任由碎片刺入血肉。


       夜还很长。


……


       第二天,古吉尔是被一块硬物戳醒的。睁开被干涸的眼泪凝住的双眼,一根崭新的长笛浮现眼前。


       “哥,你醒啦。这是我凭着记忆做的,你试试能不能吹?”他看到弟弟尹如辰睁着一双大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哪怕小家伙再怎么掩饰,古吉尔也能看出他的疲惫。


       他从学校回到家后,除了母亲,只有年幼的尹如辰正常对待他。这位弟弟是古吉尔在学校期间诞生的,他能想象父母对弟弟未来的期待:在城市中他哥哥的庇护下茁壮成长,有充足的金钱做支撑,成为萍繁村的传奇人物……


       这位弟弟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好奇于外面回来的、嘴里有许多有趣故事的新哥哥,愿意靠近他,温暖他,在他的心灵承受不住现实的重压时,倾听他内心的声音——尽管一句都听不懂。


       “……是你通宵做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古吉尔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长笛。笛子总共只有三十公分,不是很直。其上只横向分布着六个孔,都是不规则的圆形,显然是用刀硬生生刻出来的。竹子的内部也压根没打通,气流进不去。这是一根完全吹不响的竹棍。古吉尔不禁笑出了声。


       ……


       “在这片大地的南面,一种名为海嗣的生物栖息在深海中。它们的进化速度极快,昨天还是宠物的模样,今天说不定就已经能变化成人!”


       “哥,你是海嗣吗?”


       “说不定哦……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孩子,海嗣最喜欢接近啦!嗷——”


       古吉尔的五官都在扭曲,嘴巴大大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能大到吞下尹如辰的头颅。


       “啊啊——海嗣吃人啦!”屋内尖叫声与大笑声不绝于耳。


       ……


       恐怕只有在他面前,他才会放下繁杂思绪和一切不愉快,享受兄弟间的快乐吧。


       “呜……笑什么,做的不好吗。”尹如辰嘟起小嘴,对哥哥的反应不是很满意。


       古吉尔不住地抚摸他的头,脸上笑意更浓了。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弄碎的笛子,他收敛了笑。


       昨天的一系列事件浮现脑海,他半是感动半是迷茫地看着那双灿亮的眼,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弟弟的未来——一眼望得到头的、没有希望的未来。他会继承父亲的农田,遇到压榨农民的官人,娶妻生子,死亡,被后人葬在埋着萍繁村一代代人的墓碑里。


       他给了自己这么多,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这时,外面的吵闹搅乱了兄弟间的交流。


       “深池部队,是为塔拉人争太平的存在!……”一声响亮的吼声震撼了花草虫鱼,打破了这方天地的宁静。


       古吉尔听到这声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深池……深池!他不断调取有关深池的记忆,全身不住地颤抖,心中沉寂许久的热情竟然逐渐燃烧,放出光热。


       他又激动地看向还在为哥哥的异常表现担心的弟弟。


       这是弟弟唯一改变命运的希望!


蔓延的火种【一】重制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