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海潮歌]第九章 水中仙(Second End)(下)

吃饱喝足,我四肢展开瘫倒在地上。
看着头顶的莹灯将柔和的光线洒满这片小小的空间,地上乱八七糟的东西其实刚刚才被暴雨收拾整齐,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背影又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我新的残局,心中久违的有了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可以真实的展现自己,不用担心对方会因自己浑身上下的缺点而疏远自己,即便惹上麻烦灰头土脸的回家,也只需要看着对方一边把麻烦摆平,一边抛给自己一个妩媚的白眼。
当然可爱的暴雨是不会朝我翻白眼的,凯尔希那个老女人倒是差不多……
想到这,心里突然又有些难过,我爬起来,想去和暴雨聊会天。
暴雨正在用无水洗洁液清洗锅底,看我凑过来,语气有些担忧地问我。
“博士,斯卡蒂小姐……真的会这样放我们离开吗?”
暴雨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收拾餐具。
“今天下午她看见我和您在一起时,那种伤心又害怕的表情……她在担心我会将您抢走。现在您真的打算和我离开,我很开心,但她……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不愿意就这样放手……”
声音越往后越小,到了最后几个字时已是细如蚊呐。
斯卡蒂……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我刚醒来时也很担心,为什么愿意让暴雨带着我离开,为什么没有跟在我们身后……在我的计算结果中,最大概率的那种可能最开始让我很惊讶,但很快,我验证了这一可能的真伪。
“没必要太担心斯卡蒂,因为我能感觉到它的想法。”
我拉住了暴雨的手,有些使劲,像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坚定的心灵锚点。
“斯卡蒂的歌声,我不知道对其他人也是如此,还是仅仅对我这样,会对我产生极大的吸引力,会让我不自觉的沉迷其中,让我不自觉的……迷恋斯卡蒂。”
很可笑不是吗,我憎恨它,我厌恶它,我愿尽一切言辞之所能及去诋毁它。
但再多言语都无法掩盖一个可悲的现实——我爱上了它。
那天在甲板上,她回头望向我,那目光温柔的足以融化神的意识。但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可悲的凡人,可悲到不知道自己心中涌现的这份热情究竟是源于自身的意志,还是被海妖歌声扭曲后的海蜃幻影。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因恐惧而躲避她,而是走向她,握住她的手,在耳畔轻呼她的名字,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我不敢细想这个问题,甚至痛恨提出它的我。
“现在的我,应该已经算斯卡蒂的半个血亲了吧,血亲之间,理论上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彼此的方位、情感乃至于思绪,但我一直在抗拒她,封闭自己的内心,因为我担心自己一旦感知到她的……爱意,我会去想要回应她,然后忘却一切仇恨与痛苦,与她坠入无际的深海。”
“但是此刻,做出那种逃避选择的我,可以稍微坦率一点了。”
“她一直希望被我视作真正的斯卡蒂,而不是一个拟态成斯卡蒂模样的海嗣……”
我将视线透过尼龙布遥遥望向西南,我的声音被帐篷外连绵的雨点阻碍,即便五米之外也难以传播,但我此刻的心意却会随着我们之间隐隐浮现的那道桥梁,清晰的传达给她。
“……只要我和她一日不相见,只要她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
暴雨钻入我怀中,低声哭了出来。
“……我就一直当她为斯卡蒂,当她为原来那个,喜欢在无人深夜为我唱歌的少女。”
夜已深沉,莹灯被我熄灭,我躺在黑暗的帐篷里,怀中轻拥着暴雨。
她刚才哭过一场便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的衣襟,我不想将她唤醒,便这样搂着她睡了。
听着夜风携雨,在帐篷上敲的噼啪作响,我的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呢?
我闭上眼睛。
只希望不要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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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实在太晚了,早上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走出帐篷,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疼痛,稍稍适应后,我看见暴雨搬了块石头坐在帐篷外,托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上好,暴雨。”
“啊,博士,早上好……那个,昨天,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啊……
我捉住她的脸蛋,在她震惊的表情中,好好把揉了一番。
“是的,你给我添麻烦了!一觉起来竟然连早安吻都没有,我可是很伤心的!”
“明、明明有的……”
嗯,嗯……她在说什么?!
“总之,赶快来收拾行李吧,我们的旅程……就要从今天开始了!”
“嗯!”
像是被我的活力感染,暴雨使劲点了点头。
首先将帐篷腾空,然后拆下支架,将尼龙布收好束紧,和折叠好的支架绑在一起搬到车里。
抬手擦了擦几乎没有的汗水,我准备给暴雨和我倒杯水,借机休息一会。
就在这时……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几辆无遮蓬的越野车从不远处的沙丘上跃出,于此同时,我听见了一串密集的脆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
脚前五米处的沙砾被巨大的动能裹挟着炸起,形成一股冲天的喷泉,然后一股股喷泉向我迅速接近。我下意识的要往车后躲藏,但已经来不及了。
“博士——!”
身体被扑倒,然后压上来一个娇小的身躯。
“暴……雨……”
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但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感。
“是不是这个人?”
身上一轻,随后我被扯住衣领提到半空。
一个高大的萨卡兹人在打量我。
“就是他,还有一个女的呢?”
“兄弟们在附近没见到,可能与他分开了。”
“那这个库兰塔又是谁。”
踢东西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是个麻烦。”
重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现在不是了,收队。”
“不在更南面找找吗?按照上一份目击记录,至少四天前他们还在一起。”
“王酋的命令是尽力而行,我们已经遵守了协议……哦,对了。”
脖子一疼,我看见自己倒下的背影,然后视线慢慢模糊。
“王酋也没说要活口。”
(五分钟后,一身红衣的少女走来,她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看了15秒,然后离开。)
(七分钟后,一只向北疾驰的车队被从沙海中钻出的巨大的黑影吞噬。)
(二十三分钟后,乌兰斯直属的移动城邦上空,一朵庞大如山岳的乌云形成,然后下沉,覆盖住整个城邦,城邦中的惨叫声持续了十六个小时。)
(三十分钟后,少女回到尸体旁。)
(少女弯下腰将怀中拥抱着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接在尸体的断口处,松开手,头颅滚落一旁。)
(少女哭了。)
(十四天后,从没有人能探索到尽头的梵风热土的最南面,一座巍峨千仞的山脉如同接天的屏障伫立在大地的尽头,在山脉南部,是无边无际玄黑色的大海,海平面远超过梵风热土的海拔。在这一天,山脉破碎了。)
(滔天的海浪伴随着音如泣血的歌声席卷过整片大陆,在大陆遗民的纪录中,这场浩劫被命名为——)
(——浊海潮歌。)
浊海潮歌血泪结局,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