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山中雨时

        我叫阿贺，但他们都叫我刘夫人。

        当管家来跟我汇报家事，我都要穿着一整套工整的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听。

        这是一天最难熬的时候。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在山里的日子。那时每天清晨，听到的不是罗里吧嗦的废话，而是泉水奔流的歌声，花苞绽放的清响，和小鹿在草地上徜徉的蹄音。

        “啊——”老管家还在念叨，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边的小丫鬟立刻提醒我要注意举止。

        她说之前夫人就是因为善妒，不讨侍郎大人欢心，才被送到山里养病的。

        这话让我又想到了深山处的那栋大宅，院子三进三出，像是一个巨大的监狱。窗外是青山连绵如海，山峦又似海潮般淹没了心底的希望。

        屋里总是浮荡着药香。而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有个老头过来，替住在宅子里的女人看病。他总是说女人就要好了，直到她孤独地死在山里。

        只有我知道，她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相思。

        侍郎大人很喜欢我，当他第一次看到我，就把我带到了京城，甚至还会陪我去逛夜市。

        在夜市里我看到了排成队列的漂亮女人，她们发髻高挽，坦露着雪白的肌肤，手捧新丰美酒，在人流中穿梭。

        而那妩媚的眼波似世上最利的刀，刀刀招呼向街上穿着体面的男人。无数的灵魂消弭于她们鲜妍的衣裙下。又有黑蛇般的野心，缠绕在她们身上，想要吞噬这诱人的猎物。

        我突然发现，京城和山里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贺儿，你真美，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子变的。”

        每当我跳起舞时，他都会痴迷地说。我的舞是很好看的，那个女人也曾拍手夸赞过。

        “我不是仙子，我是来报恩的。”

        我停止舞蹈，于是灯影下出现了巨大的翅膀，它缓缓合拢，包围了我窈窕的身姿。

        “虽然你跟她长得一样，但是却温柔又漂亮……”

        他还想说什么，却淹没在我细碎的亲吻中。

        一年后，刘侍郎遣散了所有的歌姬。那些女人离开时，眼神绝望而苍凉，仿佛被困在山里似的。

        又过了一年，他酒醉后莫名丢了官印，造成重大失职，被贬斥至偏远的北地。

        叫我夫人的越来越少，连跟在身后的小丫鬟也不见了。

        留在刘郎身边的，只有我跟老的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管家，而且现在人们都叫他刘主簿，语气也不怎么恭敬。

        “贺儿，我只有你了，你不会离开我吧？”他曾在惶恐中问我。

        “当然，我是来报恩的。”我微笑着回答。

        但是一年后，刘郎就死了，而那时距离我消失，不过三个月而已。

        据说他死前一直望着窗外，直嚷着有很多山。

        还写下“相思如同万重山，而今方得知”这样的诗。

        山里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回到了记忆中的那栋大宅中。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那可怜的女人的，她被夫家抛弃，终于郁郁而死。

        为了回报她三年的投喂之恩，在她去世的当晚，我变成她的模样，等来了害死她的男人。

        我确实是来报恩的，但却是为了她伤透的心。

        “夫人，这里景致真好，还有仙鹤在跳舞呢。”

        屋里走出来一个打扮精致的贵妇人，她的脸是陌生的，眼神绝望又悲凉，却仿佛似曾相识。

        其实这里风景真的很好，院子建在半山腰，根本没有高山遮蔽视线。但女人们总是被困在下雨的山中，为了她们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