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她在人间》（乃贝）
“你呀就是太拼命了，一点都不晓得照顾自己，腰痛就早点去医院嘛，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就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身体有了小毛病都要去治。不然严重了都没人照顾你。”
贝拉妈妈说着接过贝拉刚刚削好的苹果。
“一个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的人好意思说我啊？前几天还好好的。”贝拉摇摇头，将水果刀小心折好，放入了盛满水果的篮子里，“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给你弄了个空床位来。”
父亲刚刚好要出差，所以她只能从威海赶回来照顾生病的母亲，正好自己也能从紧凑的舞蹈练习中抽身休息下，放个小假，只是乃琳那边贝拉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无论是自己的腰伤结果还是不能去上海跟乃琳见面的事实都不太好开口。
如果自己说了，乃琳会生气吗？
她默默思索着，眼睛望向窗外。
这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太阳懒洋洋地倚靠在云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住院部周围种了很多槐树，许多穿着病服的人坐在树林下面的长凳上聊天纳凉，他们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压过了树梢上的麻雀，整个住院部像是被镶嵌进了鸟林，只是上面的鸟儿和下面的鸟儿互不理睬罢。
屋里有些闷热，隔壁床的小女孩受不得冷，她们也就没开空调。小女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在这个大家都已经换上短袖的季节，还被裹在厚厚的粉色毛衣里，头上带着粉色的冬帽，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也患有心血管病。
病床旁边只有一个女人在照顾，应该是孩子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是跟贝拉差不多的年纪，发丝却已经沾染了灰白。
女人眼带笑意，一边摇着蒲扇给小女孩扇风，一边唱着很古老的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贝拉把头扭了回来，用湿毛巾擦擦母亲身上的汗，“我去给你弄个风扇过来吧。”
“两个。”贝拉妈妈对着另一个床努努嘴，“给娃娃妈妈也弄一个过来，万一有用。喊个师傅帮你哈，不准自己抬。”
“晓得。”贝拉点头，轻轻推开房门，走出了病房。
住院部的通道很长，沿途会经过很多病房，像一个个盛着人间悲剧的白色瓷器，感觉轻轻一碰就会破碎。贝拉一眼都不敢多看，她一直都比较害怕医院，这里的氛围让她由内而外的感觉不舒服。
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请问下你们这里有没有风扇呀，我想借两个给我们那个病房的病人用用。”贝拉对在大厅值班的护士问道。
“风扇？空调坏了吗？”护士有些不解。
“不是，有个小孩经不住冷，但是这个天气我妈妈又受不了，所以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风扇。”
“我想想……后勤部好像有，我帮你问问。”说完小护士拨通了后勤的电话。
贝拉的手机也响起来—是乃琳。
“喂宝贝，在干嘛？”
“在给我妈找电风扇，病房里有个小孩子不能吹空调。”
“那阿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住院观察几天，还是老毛病，高血压，但问题应该不大。”贝拉的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所以……我可能来不了上海了，对不起哦。”
生气吧，乃琳，生气我也会哄你的哦。贝拉有些体会到上一次乃琳失约的时候对方的心情了，愧疚凝结成的针这次也实实在在地扎了贝拉一次。
“没事宝贝，你好好照顾阿姨，我来找你，就大后天。”乃琳没有给贝拉说话的机会，“你是不是刚刚在心底猜测我会不会生气了？哼哼，我可不像有些小狗，动不动就怄气不理人。”
如果说恋人之前会有心电感应，那乃琳的这个超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
“谁呀？谁怄气不理人了？”贝拉装起傻来。
“那你的腰有没有好点？”乃琳不再穷追不舍，她很擅长给贝拉台阶下。
而贝拉也十分擅长下台阶，“之前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是需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劳逸结合。”
乃琳叮嘱道，“那你这几天可能不能太累了哦宝贝，千万要记得每天休息，不能坐太久了，也不要剧烈运动。”
“知道了知道了乃琳医生，请问还有没有其他医嘱呢？”
“想我。”乃琳的最后医嘱只有短短两个字。
贝拉瘪嘴，“切，才不要。”
如果太想你，又会得另外一种病，会变得爱看月亮，变得用思念来安慰思念。
护士的电话已经打完了，她点头示意贝拉有多余的电风扇。贝拉也点点头，“那乃琳我挂了，我这边电风扇来了。”
乃琳想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等下，你还没给钱呢？”
哼，物质的女人。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贝拉没好气，“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变得这么物质了。”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是一盘散沙。”乃琳在电话那头模仿一部很多年前的电影调调，“没钱就告诉我那个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好消息是原价8888的手机现在免费送，买一送一，满9.9包邮。”贝拉扮演起医患纠纷里的蛮横患者，“说了见面告诉你就见面告诉你，我这边在等着了，晚点再打给你，拜拜。”
“哼，拜拜就拜拜。”小狐狸不屑地挂掉了电话。
护士见贝拉结束了通话，凑过来说，“后勤部有风扇，你过去说一声就可以搬过来了。”
“谢谢啊。”
贝拉按照地图指示到了后勤部，正好赶上他们在整理仓库，她简单说明了情况，但工作人员好像都抽不开身，贝拉索性自己一手一个将电风扇慢吞吞地拖回去。
在病房外面正好遇到了那位孩子的母亲要外出。
“那个…姐姐，我给你也弄了一个电风扇来，虽然孩子不能吹但你可以吹下，这么热的天气人很容易病倒的。”
女人听后不是道谢，而是满脸歉意地鞠躬，“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家人生病了，都能理解，我们也是半路挤进来的。”贝拉连忙阻止女人，“你一个人照顾自己孩子也不容易。”
“我……我不是孩子的家人，我是她的老师。”女人挤出一丝苦笑，语气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小星星的父亲在一场车祸里面去世了，孩子妈妈在孩子检查出慢性病以后就跑了，家里情况很复杂，但是孩子不能没有人照顾。”
贝拉眼神微颤，看看女人又看看女人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张嘴，又沉默下去，她想试图安慰女人，却发现语言在这一刻是极其苍白无力的，她只好垂下头不去看女人的脸。
也不知道是否是刚刚搬东西的缘故，腰部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疼得贝拉倒吸一口凉气。
“嘶。”
“你没事吧姑娘？”
“没事没事，一点小毛病。”贝拉摆摆手，过了半晌才抬头说：“我帮您把电风扇搬进去，可以凉快点。”
贝拉把第一个风扇固定在母亲病榻与窗户夹角的中间，这样可以把外面凉爽的晚风送进来，第二个小风扇放在小星星的床头，正对着女人的座位。
“你好呀姐姐。”女孩难得醒着，露出孩童特有的纯洁笑容，给这位好心帮忙的大姐姐打招呼。
“你也好呀小朋友。”贝拉第一次看见孩子的眼睛，乌黑发亮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清澈得像世外的湖泊，未沾染一丝病痛的污浊。
贝拉观察小孩的时候，小孩也观察起贝拉来，“姐姐，你是学跳舞的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贝拉有些惊诧于孩子的直觉。
“王妈妈也是跳舞的，王妈妈很漂亮。”小星星用稚嫩的思维做起推理来，“姐姐也很漂亮。”
“真乖。”贝拉揉了揉小星星的脑袋。
“姐姐可以教我跳舞吗？王妈妈一直都说等我病好了才教我，但是我感觉要好久好久嘞。”
“怎么会呢，只要你好好配合医生，听王妈妈的话很快就会好咯。”贝拉剥开一个橘子，“小星星可以吃橘子吗？”
“可以！我最喜欢吃橘子了，但是王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小星星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事的宝贝，吃吧。”被小星星称作王妈妈的那位老师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小橘子。
贝拉让出座位，跟女人简单聊了几句。得知女人是一位舞蹈老师，跟孩子约定好等病好了就教她跳舞。每当提起这个约定的时候，小星星的眼里都真的像有一颗颗星辰再闪烁，点亮了漫漫长夜。
她们俩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以小星星的体质无法承受舞蹈训练的强度，也没提这个病难以根治，目前的医学手段只能控制。
有个盼头也是好的。
贝拉这么想着，转过身给母亲也剥了一个橘子。
“小没良心的现在想起我。”
“您还吃小女娃娃的醋啊？”贝拉望着已经快空了的吊瓶，“该换药了。”
“还有啊？”贝拉妈妈有些痛苦地哀嚎。
“是撒，不好好注意身体就是会这样子。”贝拉按下床头的呼叫机，趁着母亲注意力在来换药的护士身上，偷偷揉了揉腰。
还是有些疼，埋没在骨髓里面的疼痛正一点一点被挤出来，堆积如山，压迫着已经濒临崩溃的痛觉神经。回成都后她几乎是立刻就赶回了家，为了床位东奔西走，还要不断抽身关注母亲的病情。身边没有其他人帮忙的情况下，休息成为了一种奢侈品。
但你不可以倒下，王贝拉。贝拉扶着腰缓缓靠在折叠椅上，视线刚刚好可以看见蒙在雾里的月亮。
月牙弯弯，泛着深邃的幽蓝，又冷艳地映照出一片轻飘飘的白纱，把夜藏在薄纱里。
贝拉想起乃琳之前跟她月圆就见面的约定，那天乃琳前脚刚离开，贝拉就有些后悔没有再多索取几个吻，没有再多讨几个拥抱。
实际上距那天以来时间并没有过太久，贝拉却觉得时间一定被人动了手脚，上次乃琳的触感停留在指尖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隔三百秋。
贝拉闭上眼睛。
乃琳在干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