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梦想(三)车轮
“世界起源于何方?世界又起源于何时?拿这个问题问不同国度、不同民族、甚至是同一屋檐下的不同两人,你都可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坐在马车上的卡文,饶有兴致得翻着一本写自学城的珍贵羊皮纸书。
“对于世界的起源,北方峡湾之地的毛人十分具体地认为世界是一个死亡的巨人,我们都生活在巨人的身体内。南方炽热群岛的的人民则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不过是蛇神与鸟神相结合后,所下的一个蛋,而世界种种阴晴冷暖的变化,也不过是这颗蛋孵化的过程。而在古洛因传说里,干脆就直接说这世界是众神的排泄物堆积而成的,而那么多排泄物中最重要的,也是将世界万物连接起来的,便是自他们主神洛隆因希体内所排出的水。还有……”后面还有些冗长的文段,卡文就算是个天生好奇的小孩,也觉得这些稀奇古怪的传说甚是无趣,便随手翻页跳过。而且身为半个洛因人,发现自己从小就听的故事被这么解读,不禁感到一丝不悦,‘明明是仁慈的洛隆因希将自己的血液与宇宙的生命活力结合在一起便造成了水,并将其慷慨地赠给地上的人,居然被说成了拉屎拉尿。’不管这些了,他继续往下读。
“当然,还有些神话传说就比较抽象。东方,在沙漠里艰难求生的兀柏尔人从漫漫黄沙中感悟到,一切都是主的意志,人只不过是活在主的思想中。在我们安海尔人的信仰中,世界本体和诸神明都是从混沌中诞生的灵体,这次世界先于诸神出现。与众不同的布瑞托斯新教发明了一种叫‘能’东西,万事万物都是‘能’的投影并由它给予存在的力量;而生命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在生存的过程中创造力,并在死后回到‘能’中为它供能,以延续这个世界的存在……”
卡文又选择性地忽略了几段,“不过世界上也曾出现过如卡萨利亚人那样民族,在卡萨利亚帝国时代,他们既不信神也不关心世界的起源。他们一心只关注如何征服世界和自己如何成神然后亲手打造世界,传说连他们自己的神话,也早卡萨利亚毁灭前就失传于他们自己之手。讲了这么多故事,也让我们在此打住,毕竟这不是一本记载各地创世传说和神话的的专著。而在这些与其说是百家争鸣,还不如说是各显光怪陆离的传说里,我们恐怕谁也都无法盖棺定论地决断谁对谁错;毕竟,上下为形,何由考之?从中我们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世界自何还是何时起源。”
“但是,只要勤于对世界各地的神话和传说进行认真解读,就会发现其中所埋藏的宝藏,它们是能帮助我们打开一个地区的地理、一类人群的文化,一个国家历史之门的钥匙;是探索人情和追溯过去的桥梁。知道为何有人拜火,又有人崇影……”
“既然我们根本无从得知世界的起源,那我们何不先从认识这个世界开始,上文的神话传说便是很好的工具。解决一个问题的前,往往要先解决另一个问题。愚以为,我们连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都是一知半解、无人能清,就像连剑是什么都不知晓,就想着向铁匠请教铸剑的技巧,这既是愚昧无知也是狂妄自大……因此,我与席慕大人想通过这本书,尽己所能,为人们展现和解读自己已知的世界,分享知识、拓展视野,并希望能进一步唤醒那些高尚的求知灵魂。 ——科曼纳博士 ”
总算是读完了《世界集:未完的收藏》此本巨著的前言之一。卡文·塔宏希不禁疑问,这么一本书,虽说有些啰嗦,但也不至于会在它的诞生地——维林洛特——成为一本禁书。其十二卷的全本,竟然会在“焚书日”连同其它上千本书尽数被销毁,其流传下来的抄本也是残缺不全、寥寥无几,也真是怪哉;就算是索琛的肯伯理大帝图书馆里,也只收藏了前五卷的残本,卡文手上的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已经不用去肯伯理大帝图书馆了,而是劳伦图索家族的藏书室,因为索琛早在一百年前就被付之一炬。
行进中的马车变得越来越颠簸,连着书也是摇摇晃晃,让卡文的眼睛不堪重负,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将书本放下。通过宽大马车的狭小车窗,可以望见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草原,春日里是一片翠色,‘终于到草原了’,卡文在内心感叹,这一个多月的旅程可让他叫苦连连,现在巴不得赶快到达草原上的汗庭。待在一天到晚摇晃不止而且无聊透顶的马车里,当初出发时的那点热情,早就被风给吹没影了。原本以为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公爵家的书童生活,过上地阔天高,可以每日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奢望也只能是奢望;这趟多斯那之旅无非是从大鸟笼换到了小鸟笼里,侍童依旧当侍童,外加每天下车后的双腿发软和腰酸背痛。
卡文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但好客的草原道路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卡文越是努力地尝试休息,但当他就要睡着时,道路就越是会变成几洼水坑或几块石头,来跟他开玩笑。
‘烦死人了,这破烂道路还敢不敢更烂一点!’他在心里抱怨,不成想大草原还真是善解人意,马车一下子就遇到了个大坑,砰的一下,卡文感到自己的屁股一下子就飘了起来,连头都碰到了车顶,然后又立马砸了下去。放在膝上的《世界集》也摔在了地上,而且又滑倒了另一边。“真是要死了。”卡文实在是想高声咒骂,却又怕打扰了在车子后面睡觉的小少爷。不过这回,在越过了一道大坎后,道路似乎终于闹够了,停下了它的捉弄,连马车也好像因此变得飞快。
卡文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想去捡书,但万万没想到,刚才都快得飞起来的马车,竟然猛得停了下来。本就两腿发软、头昏脑胀的卡文就这么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呦!”他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屁股被摔得生疼。
“哈哈哈!”车后的床上传来一声顽皮又淘气的稚嫩笑声,“哈哈,没想到二文你连站都站不稳,真是笑死我了。
跟卡文不一样,西底阿·安·劳伦图索少爷,不需要每天被夹在车顶和茶座之间受“夹板气”,反而觉得成日酣睡在羽毛床上,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成日吃了喝、喝了睡,无聊时就命令卡文给自己念书,岂不美哉。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每天都会大发慈悲地邀请卡文与自己一起分享羽毛床;只不过今天实在是睡得太香,而卡文又不好意思去打扰自家少爷;但这不影响底西阿继续笑,谁叫马车上实在是太无聊了。“真应该叫一个画家过来,把你这个滑稽场面画下来。”
发现自己西底阿原来已经醒了,还在床上一个劲地嘲笑自己,;卡文也不急着揉屁股就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到了阿西的床上,不顾什么主仆之别(虽然平时二人在私下里也不在乎这些),掀开阿西的被子对着他的腰间发起了攻击,“还不是因为你睡得跟母猪一样,还说是来历练,我看还不如说是养膘。”说着就对着阿西的腰挠起来。
“啊!反了你!”西底阿不甘示弱,操起自己枕头的就予以反击,“我就笑了。”
卡文也抓起被子便向阿西抛了过去,然后趁他被遮住视线的一瞬间,把他扑倒,把他压在床上。
“出什么事了。”在两个八九岁的男孩要用枕头被子进一步深入交换意见时,一个粗野的声音咣的一声把车门推开,一个皮肤黝黑,带脸上着好几道刀疤的大汉探进身来。也就在这瞬间,卡文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快地站在一旁,恢复了自己平时木木呆呆、一本正经的书童模样,但心却被吓得突突直跳,“没…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刀疤脸紧紧地瞪着卡文,“那就最好。”说完又是咣的一声出去把门拉好。
确认那人已经走后,卡文大松了一口气,重新瘫坐回了座上,但旁边的西底阿又笑了起来。
“嘿,二文咋了,你不会又被那个炽热群岛的护卫给吓到了吧?”
“你难道没看到刚才要剁了我一样的眼神,我觉得眨眼间他就要把我开膛剖腹!”
“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那家伙不一直这样吗?习惯了就好。”
“那是因为你是少爷,他对着你笑来不及呢。”
“瞎说,他对我父亲大人都不会笑。要是真在乎我,他刚才一定看到了自己少爷被一个侍童殴打,怎么不上来一刀把你办了。”
“我看他刚才就想怎么做,你是没看到他之前……”
“…之前一脚就把厨房外的那条恶狗给踢死了。我知道,你都说了好几百遍了。”阿西打断 卡文的话,想要终止这个话题。他把枕被甩在一边,起了床,从床上跳了下来。卡文也忙起身递上外衣,“话说二文,我们怎么突然停下来了,难道又到扎营的时候了?”
“怎么可能,我觉得你还不至于一觉从早餐睡到晚餐。”卡文回答。
穿好衣帽,西底阿拉着卡文走出马车,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那“刀疤脸”正站在车前,士兵们都紧张地持兵对外,还不时地环顾四周,阿西瞟了一眼卡文,就径直走过去问:“嘿,大块头,发生什么事了,咱们怎么停了”黑侍卫把目光从周围收了回来,“多斯那人到了。”
“终于来了。”年轻的乌方斯身挂鲜红斗篷、跨下一匹黑色骏马,凭借着极好的目力凝视着道路前方的扬尘;法兰斯顿副元帅、宰相之子(很可能也是未来的宰相),年仅二十二岁的乌方斯·安·劳伦图索已经带着这支上千人的队伍行进了一月有余,为的便是为的就是与不远处这群马背上的人会晤。
“今年由你去,国家未来的掌舵者也该到草原去历练了,也让那些马民见见我国年轻人的风采。”此话出自乌方斯的父亲、法兰斯顿执政宰相之口。
乌方斯命令队伍停下,“全队警戒。”士卒们马上紧张起来,同时他又命令弓弩手做好准备,退藏在行队中心,以备不时之需;“你回到中部辎重队去。”他对身旁高大的宰相私人护卫巴鲁道,“回去保护我弟弟。”刀疤脸护卫领命告退。
在此次行动中,乌方斯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弟弟西底阿,生怕他会出什么岔子;又因为担心军队里的粗人照顾不到,乌方斯特地从家里把阿西的书童加玩伴塔宏希家的小子一起捎上。‘一个老实巴交,一个调皮捣蛋。’乌方斯从一开始就很质疑让阿西同行的决定,毕竟此行不是春日游园。“他已满八岁,你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战场。”说这句话恐怕只是宰相:“况且多斯那人在见到新郎之前是不会轻易把女儿嫁过来的。”到现在,西底阿都被蒙在鼓里。
“拉奇副队,”他开始下另一道命令,“在。”一个沉着冷静的声音回应,“你现在就去检查一遍辎重队的安全。” 博库·安·拉奇领命而去 。对于一支千人部队来说,这次带的辎重远远超过了他们能保护能力。比起新郎,乌方斯估计那一车车东西才是多斯那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还请阁下放心。”乌方斯的好友盖欧尔,同样年轻的掌旗官看到好友微锁的眉头说:“那些蛮子现在是有求于我们,绝对不会乱来,不然的话,他们都得饿死。”
“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拿起弯刀来劫掠我们的农田。”乌方斯幽幽地回答, 但盖欧尔不以为意。
“十八年前的那把弯刀说不定可以,但现在,”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十块残破不堪的的碎片而已,连与他们有世仇的白鸦团都觉得他们不中用了,早在去年就到东方找金子去了。”
“十八年前……”乌方斯低声重复,他再一次强迫自己去回忆自己的十八年前, 回想起那连天不绝烽火、倾泻的箭雨,回想起堆积到与城墙齐高的尸体,和踩着尸体爬上来的嘶喊声,以及目睹这一切的自己。
西底阿和卡文躲在大兵的身后,远远望见那些留着长辫,只穿了粗布皮衣的多斯那骑士,胳臂都露在外面,乌黑头发和褐色皮肤都被涂得油光发亮,腰间配着弯刀但没有弓箭;他们一个个在小孩子看来都是凶神恶煞。
“我听我哥说。他们是河东部落,多斯那十部里离我们最近的。”
前面多斯那骑士们主动排列到两边,为后方的人让出道路,显然后面是重要人物;只见多斯那人中间有一身着银色铠甲之人上前,他留着一头金色长发,没有辫子,肩上的碧蓝色随风飘动,上面绣着一匹金马。
卡文瞬间被眼前这个骑着白毛长髯骏马的奇男子惊了,虽然隔着很远,但在周围蛮子的衬托下,肤色较浅的皮肤显得英俊异常,同时又让人观之可亲。
“那人不比我哥大几岁。”
来者正是多斯那十碎片之一的首领,河东平野的新卡汗,从去年冬天继承汗位到两月前正式称汗,此事一直遭到封锁。
队伍在多斯那人的领路下重新出发,卡文和阿西也被抓回了车上。阿西终于把那本厚书从地上捡起来,“二文,这又是你从我哥的车里拿来的吧。”他把书翻到了《大陆卷·草原篇》,“我以前好像看过。”
“多斯那人时常会劫掠周边的妇女,但只把她们当成满足欲望的工具,而不会刻意与他们生子。‘羊的种不配成为马。’他们对纯血有和别的种族一样的执念,但也是在三百年前被卡萨利亚征服后。奴隶女生下的男孩也会被拉去做苦力或是拉去东方,女孩则有机会向母亲一样去征服更年轻的多斯那骑士,一般两代之后才有可能摆脱奴隶身份,被部落接纳。”